王縣尉听了朱城的話,悶悶地轉身就走。雖然听說了張穆的身份,但臉上還是掛著那副傲慢的神情。
「這位大哥是仵作吧?」王縣尉這樣的人,張穆見得多了,哪有閑暇去一一計較。見一個背著木箱的人從身旁經過,喚住了問道,「尸體原本就是這樣仰躺著的嗎?」
「回大人,並非如此。」那仵作趕緊作揖回答,「尸體原本是面朝下爬在地上,是檢驗時將其翻轉。不過首足原本所對位置,小的並沒有改變。」
「多謝大哥了。」
張穆側身讓仵作離去,眼神落在了不遠屋角處的位置。陳公子的亡魂就站在哪里,雙目直勾勾地盯著他,剛好無法看見地上的尸體。
張穆游目四周,見在尸體北方純陰位上,擺著香爐燭台。一對白燭已經燒了大半,香爐中插了好幾柱香,青煙繚繞,平添幾分陰涼氣息。在香爐與尸體之間,還擺著個火盆,里面燃著炭火。
「上柱香便開始吧。」張穆對劉遠道,「還請劉大哥把尸格取來交給內子。」
劉遠點了下頭,過去案桌上翻了翻,把未用過的尸格,連同一把香取了過來。在尸格上,印有人體的正、背兩面,並且還有一些必須填寫的表格。
將尸格交給蘇眉,劉遠自去白燭上把香點燃,分給了幾人。張穆帶頭三鞠躬後,待各人把香插入香爐中。便直接繞過火盆,朝尸體走去。
「澤雲啊!」朱城嚇得大聲呼喚,「這火盆還未跨呢。」
「跨什麼跨!」蘇眉在旁邊沒好氣地道,「跨火盆是為了阻隔鬼魅盯蹤,但求不驚亡魂。如今那死鬼早跟在了穆大哥身後,還有什麼好跨的。劉大哥幫我去把朱筆取來。」
劉遠快步繞過尸體,又往另一邊案桌行去。這時張穆正好走到尸體旁,忽然狂風大作,把那案桌上的公文紙張吹得飄落滿地。朱城等人只覺身上陰冷,打個寒顫,心頭發起虛來。
「此地氣候溫暖,又正當六月……」朱城環抱雙手,心中有鬼地左右看了看,「怎的會沒來由吹起這陣寒風。」
「既知身死,也不必太過悲痛。」張穆回頭去望向正盯著自己尸身,淒厲哀號的陳公子,低語道,「本捕自當還你個公道,切勿過份執著,最終害人害己。」
朱城並未听說陳公子亡魂相隨張穆的事情,但鬼捕視鬼本就曉得。見他對著無人的空氣說話,離自己又不遠,嚇得往旁邊挪動,躲到了蘇眉的另一側。
「大人啊,你乃公門中人,只要一身正氣,鬼魂哪敢近身。」蘇眉看朱城畏畏縮縮的樣子,哭笑不得地道,「人剛死時,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化身亡靈。陳公子初見自己尸體,明了自己已為魂魄,心中悲痛而發,怨氣沖天,因此會刮起狂風。不過頭七未過,它還傷不了人,用不著嚇成這般模樣。」
「本官哪里怕了,不怕。」朱城戰戰兢兢站直了身子,向劉遠叫道,「還不快收撿整理,把朱筆取來。」
他這里強打精神,那兩個相隨的衙役卻早心生膽怯。都不自覺地靠近蘇眉,驚疑地打量著四周。
「都走遠點!」蘇眉厭煩地推開他們,「這大熱的天,靠我這麼近干嘛。」
蘇眉深知亡魂明白自己已然橫死後,怨恨之氣會一發難收,而自己的丈夫離危險又更近一步。那什麼頭七未過的話,不過是安慰在場的這些人。所以顧不得心中恐懼,快步來到尸體前,與張穆一起俯身下去,細查尸體。
張穆從頭開始仔細檢驗,不時與蘇眉交換意見。劉遠把案桌收拾好後,將朱筆遞給蘇眉,自己捧了朱紅在旁邊伺候。每驗完一處,蘇眉便會在尸格上作出詳細記錄。
朱城拿過王縣尉填好的尸格比照,見上面不過寥寥數字,心里不免又多了幾分擔憂。
「頸部正面有寬二寸六分瘀傷,」這時張穆正說道,「死者似被人從身後用手臂鉗住脖子過。」
「凶手應該是突然從背後出現,直接鉗住死者脖子,控制住了死者。」蘇眉也去翻開尸體的衣領看了看,記錄著道,「從這點看來,凶手應該早有預謀,並非因為沖動殺人。」
「尸體全身,除了脖子瘀痕只有胸口這一處刀傷。」張穆翻過尸體看了看後背道,「傷口約三分,刀口頗深,傷及心髒,但是並未貫穿後背。看來應該是匕首一類的凶器所為。」
「這傷口似乎有些奇怪。」在張穆解開陳公子的衣衫,更仔細地研究傷口時,蘇眉道,「你看,一般被匕首刺中,那應該是傷口兩端一邊細窄,一邊平整。而若是短劍刺中,那應該是中間寬,兩頭窄。可是這個傷口,為什麼如此規整,中間是平的,兩頭也是平的。」
「這個我一時也想不出來。」張穆搖頭道,「不過照脖子瘀痕和心口的致命傷,以及死者腳朝茅廁面朝下而倒來看。可以推測凶手極有可能隱藏在茅廁旁的草木中,待死者解手而出時,從後方用左臂抱住死者脖子,右手持凶器刺入死者左胸,一刀斃命。」
「澤雲不愧為名捕啊!」朱城雖然對陳公子的鬼魂依然心有余悸,但也不願放過奉承的機會,擊掌感慨道,「只是看了看尸體,便推斷出了凶手犯案的手法。」
「是否如我假設,還不敢斷言。」張穆道,「先把尸體移入驗房,詳細檢驗後方可確定。」
「穆大哥,你看這是什麼?」
蘇眉忽然輕呼,已經從尸體領口上撿起了幾段小線頭。
「死者身上的新郎袍,應該是用紅黃二線縫制而成。」她用手指將線頭在掌心撥開道,「而這些線頭卻是藍色,再說新衣上哪會留下這許多如此明顯的線頭。看來很有可能是凶徒抱住死者脖子時所留下的。」
「不錯。」張穆點著頭伸出手去,「劉大哥,勞煩遞張白紙給我。」
劉遠忙從案桌上取了張干淨白箋過來。張穆接過,將線頭小心包好,然後又交給劉遠收起。
「朱大人。」張穆站起身來,道,「不知是何人最先發現陳公子遇害的?」
「正是酈員外的女兒,」朱城答道,「苦主酈珊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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