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若是查出了真相,鬼魂便會知曉誰是害了它的凶手。」劉遠疑惑道,「那鬼魂滿腔怨氣,豈不是當即就會將凶徒害死。可是為何卻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這倒不會。」張穆道,「鬼魂之怨,主要是無人知曉它被害真相。若是真相大白天下,哪怕案犯逃過了刑法處決,可是鬼魂的怨氣也已隨著真相浮出水面而消散,就此離開陽世。」
三人一路前方說話,那牽馬的捕快跟在後面听得陣陣發虛。不覺已經到了酈府門前,只見四名衙差正守在府門外。新安縣雖然是個邊陲小城,這酈府修建得卻是窮奢極侈。雖不免有些庸俗之氣,但的確是高門大戶,不愧一方富庶。
「張兄這番對鬼物的概論,實在是精彩絕倫啊!」
劉遠正要上前讓衙役進去向知縣通報,一身穿白衫手搖折扇的年輕男子,不知從何處突然出現,對張穆一揖。
「兄台恕張某眼拙,實在記不起來,我們何時見過。」
張穆還了一禮,心中頗感奇怪。他除了這雙鬼目,還有過目不忘之能。自從記事以來,反看過一眼之人,再次見到的時候,他立即便可想起何年何月何時何地曾今見過。可是眼前此人他並無印象,但對方又明明叫出自己的姓氏來。
「劉捕頭不是要使人去向知縣老爺通報嗎?」年輕男子不答張穆,反而向劉遠道,「我看張兄要在外面避嫌片刻,待到初檢結束才會進去。」他說著指了指酈府斜對面的一家攤檔,「那里的香辣田蝦,酒煮蚌殼可算是本地一絕。我看賢伉儷剛剛入城尚未晚飯,不如過去小弟做個小東道。」
「你這人好生奇怪。」蘇眉厭煩道,「穆大哥說了不認識你,誰要你來請客賣乖,我們自己沒錢嗎?」
「你是何人在此擋路!」劉遠本以為是張穆舊識,听了蘇眉的話也喝斥道,「張總捕還有公務,哪來閑暇和你廢話。」
「呵呵……」那人淡然笑道,「是小弟失禮,讓嫂夫人見怪了。小弟姓謝,上必下安。紹定五年張兄武科榜眼,跨馬游街之時,小弟在人群中有幸見過一面。慕君久矣,萬勿推辭。何況張兄必是要做那復檢官員,初檢未果之前尚須避嫌。去那邊喝杯水酒,總比枯等的好。劉捕頭若有說話興致,待交代了衙差過來便是。」
蘇眉見是個仰慕自己丈夫的青年,長得又是一表人才,談吐有禮。本來厭惡的心情盡去,笑吟吟地便點頭同意,拉著張穆隨謝必安去那攤檔的一張露天桌面坐下。
劉遠見他夫婦已隨人家落座,還有什麼話好說。當即去要守門的衙役請知縣老爺出來。因為張穆雖是賤業的捕快,但是官拜四品,比起七品的知縣要高上許多,這縣太爺自然必須出來迎接。接著又吩咐其他人,要好生照顧張穆夫婦的馬匹,這才往三人那張桌子走去。
「此乃赤水河畔所產大曲,可是貢酒。」這時謝必安正從腰間解下個大紅葫蘆放到桌上,「小弟向來好酒,這次來到黔地,自然是不肯錯過。」
謝必安見劉遠過來,也不搭理,隨劉遠自行落座。只管去吩咐攤主拿來四只土碗,又點了些下酒小菜。
「內子不便飲酒。」在謝必安要為蘇眉斟酒時,張穆謝絕道,「內子已有孕在身,就在下同劉大哥陪兄台幾杯好了。」
謝必安道了恭喜,又去喚攤主送了壺熱茶上來。雖是簡單小聚,卻是招呼得無微不至。
「適才張兄說查出真相,鬼怪怨氣自消,這只是大多數情況如此。」謝必安敬了碗酒後道,「有的鬼物,若是有更強的執念,就算是真相大白,一時也不會退去啊。比如有放不下的人事,生前未盡的宿願等等。」
「原來謝兄也懂妖鬼邪物!」張穆訝道,「鬼怪心思,實在難以捉模。張穆一介武夫,也就懂點偵破檢驗之道。若非這雙鬼目,真不願意去為了鬼魅耗費心力。」
「張兄過謙了。」謝必安笑道,「在我那一方,對張兄可是無不知曉啊。我有個兄弟親若同胞,名叫範無救。他性情暴躁,最是嫉惡如仇。但每每談及張兄,他也是景仰得很呢。」
「哦——」張穆奇道,「不知謝兄何方人氏。」
「險山惡瘠之地,不提也罷。以後自知,以後自知。」
張穆見他不願明言,也不勉強。只是注意到,他總有意無意瞟向自己身後一方。而那位置,正是陳公子亡魂所立之處。他偶一回首,竟發現陳公子那空洞的雙目,在和謝必安眼神對上時,現出驚恐神色,閃爍躲避。
「哎呀,張大人大駕光臨鄙縣,下官朱城有失遠迎!」
伴隨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聲音大呼著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只見一身穿七品官服,年紀四十來歲的官員,在兩名衙役的簇擁下,還未跨出酈府大門,已然滿面堆笑地向張穆打起招呼。
劉遠一見那官,慌不迭地站將起來,畢恭畢敬地喚了聲「朱大人」。
「張兄公務在身,小弟就不叨擾了。」謝必安揚了下眉頭,在朱城尚未靠近之前,已經模出一塊碎銀扔在桌上。向張穆抱了下拳,低語道,「他日相見,沒有這些閑人騷擾時,小弟再同賢伉儷秉燭夜談。」
這時朱城正好到了近前,見謝必安氣度不凡,以為是張穆友人。正要客套幾句以示親近,謝必安卻丟下句「就此別過」,一甩袍袖,消失在昏暗的街道之中。
朱城露出惱怒之色,一閃即逝。轉過頭來,臉上又堆滿了笑容,親切地抓起張穆的手,輕拍其手背。
「早听說張大人威名,心中仰慕久矣。」朱城柔聲慢語,聲音中給人一種甜膩膩的不舒服的感覺。「只可惜下官坐守這偏荒小縣,一直無緣得睹尊容,實乃畢生一大憾事。今日好了,張大人親臨,圓了下官這番心願。」
「朱大人謬贊了。」張穆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會顯出嘲弄之感,「在下不過一區區捕快,怎受得起‘大人’稱呼。朱大人若不見外,喚在下一聲‘澤雲’便好。」
「好好,下官痴長幾歲,就不和澤雲見外了。」
鬼捕之名名震朝野,朱城自然知道他姓張名穆字澤雲。如今治下出了命案,又是發生在酈員外府上,正愁若是不能查實凶手,以員外財勢,自己不知該如何收場。現在恰巧張穆到此,只要把張穆哄好,還不騙得他乖乖為自己把這莊案子了結。
就算是查不出個結果來,連這天下聞名的鬼捕都辦不了,還有誰會怪罪到他這一個小小七品知縣的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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