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長舒了口氣,「但是一切都被那個該死的剝皮師毀了。這剝皮師仗著技藝熟練沒放心上。像往常一樣喝了酒,他以為那一次也會跟平常一樣順利。偏偏結果與想象的不一樣。他出了岔子,扯皮時沒掌控好力度,用力過猛,那張完美的美女皮,裂開了。裂成了兩半,成了一個破爛,成了一個那麼丑陋的東西。」
「美男瘋了。他足足在水缸邊坐了三天。最後將整個人皮客棧的人全部殺光——除了紋身師。他要紋身師在他身上紋下那個女人樣貌,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為了紀念。然而那紋身師紋過那麼多紋身,根本不會特意留意某個女人樣貌,更別談記住。于是他紋崩了,紋得是牛頭不對馬嘴。美男將紋身師也宰了。從此消失了。再沒人見過他。」
沈見賀赫赫神經還繃著,笑道,「美男的傳說講完了。睡覺吧將軍。」便翻個身,側著睡覺去了。
賀赫赫怔了半晌,心里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感覺。
沈伸手入懷,動作非常輕微,掏出一張羊皮卷似的東西來。那羊皮卷的一角,有一朵火紅的薔薇,非常美麗。沈著迷的看著那朵薔薇,眼中有種很熱的光芒,幾若未聞嘆息道,「再一眼,只要再看到完美狀態的你一眼……」
行軍在外賀赫赫從不會深睡。也不知是多晚了,半夢半醒間听到隔壁一聲輕微的開門聲。這聲音很輕,若在平時肯定听不見,夜深人靜時那聲音從地底傳來,把他驚醒。
賀赫赫心里疑惑,誰出門上廁所嗎,這麼小心作甚。翻身起來出去,就見‘小馬良’馬喬的身影消失在廟堂拐角。賀赫赫更不解,忙跟了出去。到了廟門口,看見馬喬以極快的速度往他們來時的路走回去,身形很快被暗淡的天光所掩蓋。
「媽的,又一個人亂跑!」賀赫赫直追了半個小時,回到了他們遇見那個樹上小女孩的小森林。遠遠看見一道黑影到了谷底,往小女孩指的那處瓦房而去。
「馬喬!」賀赫赫大叫,沖進森林。又停下腳步。他記得路邊這株蒼勁的古松下是有一個紅漆青鎖的箱子。這時候不見了。賀赫赫往山下跑去,心里疑惑不已。在外面看這森林,樹木分明很低矮,進入後卻覺得是非常粗壯而高大。天上有些稀疏的星光,很暗淡,森林中的景色卻都看在眼底。不遠處有個山坳,內中一只斑斕猛虎正看向他,邊上一株巨樹根處纏繞一條巨蟒,眼如銅鈴……遠處有狗叫傳來。
賀赫赫背上冒出冷汗,腳步不由得放慢了。然而猛虎跟巨蟒都未鳥他。他繞過這山坳,狂奔到谷地。狗叫已停了。
面前的瓦房上長滿青苔,看來很古舊。邊上一只黃色的狗,正是被小女孩喚作小黃的,已經死了。被一刀劈成兩半。那屋門開著。
賀赫赫奔到屋內,就看見了那紅漆青鎖的箱子。馬喬正把箱子蓋上,上鎖鎖住。箱內傳來指甲抓撓的聲音。隱隱有嗚咽哭喊的掙扎聲音,很清脆,像是小女孩的聲音。
「馬喬,你tm做什麼?」賀赫赫勃然大怒,正要有所動作。馬喬已迅速站了起來,手中的槍口對準賀赫赫,平靜道,「將軍,你最好別動。」
馬喬趁賀赫赫一楞神的時間,一手刀砍在他脖子上。等他醒來時,現他已在屋外了,被捆在一棵樹上,馬喬坐在一邊。
賀赫赫掙扎一下,現掙不月兌,怒道,「馬喬,你tm瘋了嗎?大半夜跑來把個小女孩關到箱子里,她會悶死的!她爹媽呢,也被你殺了?」
馬喬搖搖頭,「她家就她一個人。她爹媽不到過年,不會回來的。」
賀赫赫驚道,「你如何知道?」
「因為她就是我們村里的那個女孩。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馬喬淡淡道,「根本不對勁,這里出現了我們村中的場景。這個樹上的女孩,也早就死了。」
「胡說,」賀赫赫看住馬喬道,「當初她從樹上跳下來,我接住她,觸感是真實的。她是有生命的活人。」
馬喬道,「信不信隨你,將軍。這個女孩的父母,是我們村里有名的爛人。很不負責任,喜歡城里的熱鬧繁華,將她一個人扔在家里,去揚州紡織廠做工去了。平時根本不會回來。都是一次性給她留夠一年的糧食就不管了。過年時象征性回來看看。這女孩只有那只黃狗陪著她。村里的小孩全欺負她。她漸漸也養成一個習慣,喜歡爬到樹上望著遠方。她總說是在看她父母干活回來沒有,實際根本沒有出去干活的父母。村里人給她取個綽號︰樹上的女孩。我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她早死了。那件事,我沒參與,卻旁觀了。」
賀赫赫道,「旁觀什麼?」
馬喬一貫的平靜,「那時我們還小,沒有善惡對錯觀念,都欺負她。各種各樣的惡作劇。有一次,在胖子提議下,他們做了一個不挽回的惡作劇︰將她關到箱子里。我並不想參加,卻被他們拉著一起。我們去了她家,那時那只黃狗沖出來狂吠,他們怕驚動家長,把狗打死了。進屋後就將這女孩按到箱子里,鎖住了。她在箱子里掙扎,用手指抓著箱頂,哭喊。他們听著這些聲音覺得很有趣,大笑起來。然而出了事,鎖打開時,她已經悶死了。我沒有動手,卻旁觀了這出惡作劇。他們全部嚇跑了。我沒跑,因為……」
「因為我完全被吸引了。」馬喬眼里放出一種光芒來,「我從小,就對人們臉上的各種表情很感興趣。于是學著畫畫,想去畫下各種生動的表情。但是我從沒見過那樣一種生動的表情。她手指甲全抓破了,獻血刺目。我卻完全被她的臨死表情吸引住。她的臉上掛著淚痕,眼中恐懼、恨意、痛苦、茫然……種種極致的情緒交織,那里簡直包含了一整個世界。面對尸體,我固然害怕,卻又有種不思議的興奮,我感到心髒都快跳出來。因為怕受責罰,所以孩子們很默契,都沒跟家長透露這件事。我回去了,半夜時候卻又潛回去,帶著我的畫筆與紙。然而我失敗了,因為那時我技術太爛,根本無法將那樣一雙眼楮畫下來,畫不出她的靈魂。」
「這麼多年,我再沒有見過一張蘊藏那麼多極致情緒的臉,更沒見過比那更加令人震驚的一雙眼楮。我知道,我以後,這輩子,也都不會再看到了。」馬喬聲音中帶了一絲顫音,「人物的表情,無非喜怒哀,其實大同小異。隨著繪畫技術進步,她的臉我已以畫出來。但是那張臉沒有靈魂,因為那雙眼楮我無論如何也畫不出來。我想這並非因為我繪畫技巧不足。而是隨著時間流逝,那雙眼楮在我記憶中已越來越模糊。所以——」
賀赫赫道,「所以你把那小女孩悶到箱子里再殺一次,要重現那雙眼楮?」
「就是這樣。但是你不能說是我殺了她,因為她早死過一次了。那些孩子才是凶手,我只是旁觀者。現在她應該已死了,我進去看看。」馬喬眼楮眯起,站了起來,氣質還是那麼斯文,低聲道,「再看一眼,我只要再看一眼就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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