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舟覺得,慶歷十八年,真是他的一個噩夢。
從年前除夕開始,到如今二月末尾,不過短短的兩個月,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狀態被完全打破。
他就像個旁觀宅莫名卷入這無妄之災,被迫地觀看著一場場人心險惡,戰場無情。這些本該毫無交集的陰暗面毫不留情地撕裂了他的世界,顛覆了他的認知。沒人問他願不願意,也沒人管他心中起落,就連唯一一個同舟共濟的,都只留下了一句,「老老實實在這等著!」
這是被嫌棄了,他知道,百無一用是書生,他也知道,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貫徹著的要求——就像一團無聲的大蘑菇,縮在山洞里一步不敢出——天明天黑,李勤舟扒著手指頭過日子,有腳步聲經過,他捂著嘴屏著氣兒生怕被發現,身上傷勢惡化,疼的眼淚嘩嘩掉愣是忍住了沒吱聲……
可整整四天沒水沒糧沒人搭理,這跟誰說理去?
這是李勤舟昏迷之前的唯一想法。
等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救了。濕冷的山洞變成了干淨的軍帳,他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只感覺衣裳被換了,身上的燒熱也退了,只是依舊無力。
他努力動了動手指,趴在一側的文初立即抬起了頭,「書呆?」
「水……」
文初長長地松了口氣,天知道那天她趕到山洞,這書生蜷縮在牆縫里蔫兒的奄奄一息,回來整整昏迷了七天。
她立即起身給倒了水,喂他一點點喝下去。他顯然有些不在狀態,四下里看了看,想問什麼。文初就解釋道︰「這還在關口,大軍已經回雲中了,關內只剩下了駐兵。這場仗咱們贏了,韃子退了兵,你先休息,這些我慢慢給你說,等過幾天身體好了,我送你回雲中。」
「好。」
許是知道可以回家,許是噩夢終于結束,這書生的傷勢好的還挺快,軍醫和文初的雙重照料下,又過了兩天,已能下床了。
文初卻不急著回去,囑咐他徹底好了再說,一來李勤舟差點兒死了,這里面有她不可推卸的責任,二來戰事已了,回營也不過和將士們聊天打屁,只等著京城的詔書了——早在送走呼延跋之後,捷報便由將軍親自發往了京師,一來一去,待到聖旨下達,少說大半月時間。
「唔。」
她點點頭,向後仰倒,靠在牛身上,一顛一顛的,竟是很舒服。不一會兒,困意襲來,呼呼嚕嚕地道︰「你安靜會兒,讓我歇歇,再有兩個時辰就到了。」
李勤舟應了,果然沒再吵她,在車廂里嗓音低低地背起了書,抑揚頓挫,合著春日涼風,讓文初一覺好眠。
直到她感覺到有亂哄哄的聲音傳來,睜開了眼,「到了?」
「前頭就是,正想叫你呢。」
「怎麼這麼吵……」
她從牛車上跳下,前面大營已然在望,然而讓她一愣的是,鎮北大營的門口,正站著數不清的兵卒。這些兵卒分了兩撥,一撥穿著鎮北軍的灰色軍服,另一撥,竟是著了紅褐色相間的軍服。
兩撥人涇渭分明,粗著脖子紅著臉,吵吵嚷嚷的一片轟亂。
李勤舟也跳下車來,抻著脖子往那邊兒瞧,「好像是冀州兵的打扮。」
這書生雖沒行過萬里路,卻勝在讀過萬卷書,之前數日的相處她就發現了,此人讀書駁雜,什麼都懂上一點,在學問上真真是甩了她九條街不止!所以此刻李勤舟這麼說了,文初心下立即有了猜測,「冀州兵……」
「楚老大,你可算回來了!」跑過來的是馬逵,他之前站在那些兵卒的最後看熱鬧,眼尖地瞧見她,立即悄麼聲地溜了過來,「你不在這小半月,可出了不少事兒。」
文初沒顧上問他其他事兒,只下巴一抬,點著那些冀州兵,「這是援兵到了?」
「!可不就是他們!一群龜兒子,打仗的時候不見人,等咱們贏了,他們也來了。」
若只是尋常的來了,沒趕上,再回去就是,絕對激不起這場面,都快打起來了,「來干什麼?」
馬逵狠狠一啐,「搶軍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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