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十八年,正月十三。
南朝百姓剛剛過完他們的新年,一陣急驟的馬蹄便踏開了京畿大門,「報——」拉長的嗓子一路傳到皇城,三千里加急報也隨之呈上皇案。
這是南慶帝在位的第十八個年頭,已知天命的皇帝方過盛年,翻看著急報的面目被垂下的冕旒遮擋,讓人分不清是喜是怒。一側呂公公默不作聲給添了茶,不著痕跡在急報上瞥了一眼,兩個關鍵詞收入眸底。
鎮北軍,請援五萬。
御書房里靜的壓抑,長久的沉默後,啪的一聲,急報被摁在龍案上,同時響起南慶帝不再清朗的晦暗嗓音,「呂德海,擬個折子。」
呂德海揣摩聖意,知道這折子到底還是準了,「喏。」
「朕乏了。」
「奴才告退。」
小半個時辰後,一頂轎子出了宮門,悄默聲地繞進了六皇子府。
長身玉立的男子迎上去,「呂公公貴人事忙,可是父皇有什麼吩咐?」
轎簾一掀,露出一張淨白無須的老臉,正是呂德海,「奴才見過六皇子,」說著攏著風帽下了轎,邊行禮,邊壓低了聲兒,「萬歲爺午歇了,奴才剛忙完一樁事兒,得了空,就想著來瞧瞧您。」
呂德海官拜御前中常侍,雖是宦官,卻是皇帝近臣,哪里會有什麼得空的時候。六皇子心下一轉便明白過來,「呂公公里頭請。」又轉身吩咐了小廝,將極為重視的幾個門客請來。
不多時,數人並坐一堂,六皇子親自給他斟了茶,「前兒個父皇賞的。」
「奴才不敢,奴才不好耽擱久了,總得在萬歲爺醒前兒回去。」呂德海連忙推辭,六皇子便收了手,示意堂內是他心月復,但說無妨。呂德海這才長嘆一聲,「皇上這數月來睡的可不好,前兒個還夢囈著什麼‘文’什麼‘番號’,奴才也不曉得是什麼意思,便覺得是不是文大人去了,怕鎮北軍那邊臨時換將,亂了軍心。這不今兒個西北那邊的折子準了,奴才就想著,既然是從冀州那邊兒派兵,六皇子和那邊兒的關系又好,不妨就幫著催上一船省的一層傳一層,下頭的人耽誤事兒,延誤了軍機,鎮北軍後方少了支援,到時戰事有變,又該讓皇上憂心了……」
一番話說完,呂德海真如他所說,急趕慢趕地上了轎。
待送了一段兒又返回正廳,一個門客呵呵一笑,搖著頭不掩輕蔑,「一個閹人,還整日瞎尋思呢。」
六皇子看向他,「呂德海可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臻嵐,禍從口出,這般話,以後我不想再听。」臻嵐笑著應是,六皇子又道︰「不過這件事兒,他的確是想岔了,父皇的意思,恐怕想撤了鎮北軍的番號……」
耐不住對方人多,嘩啦啦一擁而上,抓著她四肢一股腦地向天上拋。
又是這樣……文初認命地被丟來丟去,在一片哈哈大笑聲中,有人大聲喊著「楚問」的名字,當日主帳獻計之事早已傳開,隨著捷報來來回回,也連帶著她軍中威望水漲船脯隔個幾天就得來一次空中飛人。
待他們玩兒完了,文初頭暈眼花地被放下來,「我記著你們了……」
眾人大笑,「榮幸榮幸!」
她低咒一聲,這些小子竟然都不怕她了,就听有人笑呵呵地跑上來,拍著她肩道︰「楚問兄弟,咱們整個鎮北軍都感激你,你這主意出的好,韃子已經到了郡下,跟咱們正面交上手了——十六萬!十六萬啊!足足近四萬大軍被消磨在路上,這救了咱們多少兄弟的命啊!」
這人說著,不覺眼眶都紅了。
文初嚇了一跳,「四萬?」
「是,運送糧草的兄弟回來了,他們親口說的,沒跑!」
「那敢情好,韃子人困馬乏,一路被侵擾,這十六萬的戰斗力有多少還另說,應該能撐上不少時日。」
「可惜你這算不上軍功。」
她聞言苦笑,可不是,早知道跟著將軍上戰場,好歹還能混幾個人頭。這麼一想,不免又開始咬牙切齒起來,她怎麼就腦子一熱信了那人呢!腦中有什麼恍然一閃,文初驟然抬頭,望著方才信鴿離去的方向……
是傳給他的?
她顧不上什麼,跟眾人打了個招呼,快步朝著大營盡頭處跑去。
自那日之後,那人仿佛就消失了,再沒出現過,想是跟著將軍去了前犀如果那信鴿真是給他的,豈不是正好沒人收?文初趕到,果然見信鴿圍著一方營帳上空轉著圈兒,手中石子射出,鴿子吃痛,跌落雪地。
她撿起來,取下爪上綁著的布帛,看還是不看,這是個問題。信鴿撲騰了兩下,終于飛離天際,她就捏著手中布帛,在雪地中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直到走到李勤舟所在的營帳外面,步子猛地一頓,沒聲音!
心下一跳,她一把掀開帳簾——
果不其然,人去帳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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