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十七年,臘月初八,吉,宜祭祀,忌遠行。
臘八節,又稱臘日祭,臘八祭。這一日,田獵珍禽,臘祭百神,擊鼓驅椰乃是自先秦時期就傳下的習俗。直到南朝建國,太祖登基,一道詔令取消了巫術活動,自此,只留下了燈會擊鼓等象征性節目,聊以安撫百姓。
戌時方至,街上已是熱鬧非凡,自重生以來,文初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人。她站在教坊司里,窗下人頭攢攢,花燈錦簇,盤行成一條五彩的長龍。耳邊妓子紛紛歡叫,「快了點兒,快了點兒,嬤嬤在外面兒催了,咱們時間可緊著呢!」教坊司亥時營業,一個時辰,她們就得回來。
而她要賺必得在這一個時辰之內。
听著妓子們聲音遠去,坊內一陣難得的清淨,文初雙眼一眯,迸射出凜然之芒,離開之前,她還有個人要處理!
下人房外,迎面踫上幾個婢女,「見過文姑娘。」
「就你們幾個?」
「姑娘是來找杏子的吧,可是快要掛牌了,心里緊的慌?」子時掛牌,距現在不過兩個時辰,她發髻,妝容,貼身婢子也不在身爆按理說是該緊張。
文初也不反駁,「那丫頭人呢?」笑著朝杏子房間望去,里面一片昏黑,顯然沒人。
「咦,剛才還在的,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婢子們四下里瞧瞧,「姑娘且放寬心吧,為了您啊這丫頭連燈會都不去了呢,這會兒子,說不定已經上廂房了。」說完,福福身,喜滋滋跑出門去了。
文初便徑自進了杏子的房間。
一桌,一凳,一櫃,一床,兩丈見方,簡陋逼仄。她在凳上坐下,這小屋頓顯擁擠,四下里盡是一股子發霉的味道,怪不得那蓉兒盼來盼去,就盼著掛牌兒的日子了。
沒等多久,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吱呀一聲,房門應聲而開。
杏子跨步進來正要反手關門,忽然余光瞥見房中人影,那人身形縴細,姿態悠然,一片昏黑中唯她雙目烏亮,那麼平靜地望著她錯愕的驚容。「砰」,手中茶盅跌落地面,瓷片四碎,茶湯傾瀉!
「是我。」文初點起油燈。
「文……文姑娘?」杏子瞪大了眼,「您怎麼來了,婢子正要送安神茶上去呢。」
「安神茶?」
「是呢,想著姑娘必定心慌,喝點茶會好些。瞧我,慌里慌張的,都打碎了。」說著,趕忙蹲下撿起碎瓷來。
文初卻笑了,語調輕輕,「你不是怕我心慌,是怕我跑了。」
「姑……姑娘?」撿著瓷片的指尖一顫,頓時刺出豆大的血珠。杏子大驚抬頭,正對上文初平靜的眼,這雙瞳眸仿佛洞徹一切,讓辯駁都顯得蒼白無力。文初也不說話,只這麼靜靜地看著她,四下里寂靜無聲,唯有牆外遙遙傳來歡聲笑語,顯得極不真切。
杏子如同做夢般呆住了,過了不知有多久,才砰一聲跪下,帶著哭腔的嗓音著響起,「婢子……婢子不明白姑娘的意思,姑娘有大學問,想的也多,可婢子只知道好好侍奉主子,不敢有絲毫……」
話音,她陡然騰起!
一片碎瓷劃破氣流,直逼文初門面!
文初瞪著她尸體良久,好半天,才苦笑著搖了,「還是不夠老道啊,經驗不足,早該卸了她的下巴。」
懊惱只在心頭劃過片刻,便整理好心情,除了她背後的主子身份,最起碼,她已經印證了大部分想知道的,讓她來到這西北荒蕪地,讓她毀容,讓杏子潛伏左右,不過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偷梁換柱!
那麼,對方做了這麼多準備,必定有所顧忌!
窗外響起更夫的梆子聲。
亥時了。
文初不再耽擱,為今之計,還是先離了這里要緊。
快步走出下人房,然方出院子,她猛地一頓,「誰?出來!」嗓音之冷,殺氣四溢。
四下里靜悄悄的,連方才那被人窺伺的感覺都沒了,文初轉過身來,在院子里一遍遍掃過。忽然一側房中響起一陣 當之聲,像是有人打破了什麼,緊跟著嘻嘻哈哈的瘋笑聲。
文初步子一動,一旁一道稚女敕的嗓音先一步響起,「是我!是我!」
這把嗓子……
是那晚一遍一遍念著打油詩的孩子。
扭過頭去,院子的角落里一只的水缸,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從後面跑出來。他跑到房門前,死死抵著砰砰亂響的門,「求你,是我,我都看見了,也听見了,沒有別人。」
文初靜靜看著他,「你上前來。」
小男孩咬著下唇,猶豫良久,噗通一聲跪下,以膝蓋著地一步步跪了過來。
沒了抵擋的房門一下被撞開,沖出滿面疤痕的女子,濃霧將月光遮蔽的嚴實,就著外頭隱約照來的花燈,能看出這女子姣好的五官。她嘿嘿笑著站在門口,一會兒看看文初,一會兒看看孩子,也不上前,也不退後。
「她是羌婆子?」
「是,姑娘,你放了我娘吧,她是瘋的,什麼都不知道。」
孩童很快跪行到眼前,離著近了,文初才發現他應該有十歲多了,面黃肌瘦,發育不良,而顯得年紀更小。這麼冷的天里,只著了件不合身的破爛單衣,露出的青紅發紫的胳膊上,盡是一條條被虐打的傷痕。
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縮了縮手腳,卻執著地一遍一遍道︰「求你,放了我娘,殺了我就好……」
心頭一股子說不出的酸,文初高高揚手。
砰!男孩昏倒在地,嘴角卻掛了抹開心笑容。
「挺聰明。」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時心軟是對是錯,然殺了這個孩子,她卻下不去手。沒有時間多猶豫,素手一揮,一道亮光劃破黑暗,正正落到杏子的房間門口。在羌婆子啪啪鼓掌手舞足蹈的興奮中,和文初一躍而出的背影中——
轟!
火舌纏繞而上,迅速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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