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平靜。
仿佛不論多麼激烈的情緒,都會在這雙眸子的注視下陡然一輕,整個人安穩下來。
嬤嬤也是如此,那卡在嗓子眼兒里眼見著就要驚天動地的一聲「詐尸」,愣是沒吼出來。她怔怔看著這雙眼,明明還是那麼烏亮如玉,卻好像一剎之間少了點兒什麼,又多了點兒什麼……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她下意識縮回手,怏怏道︰「醒了也不吱一聲,人嚇人可要嚇死人的。」
的少女卻恍若,她眼珠轉動,極其緩慢地將這似曾相識的廂房打量一周,露出一抹疲憊而自嘲的笑,「嘖,夢見這窩女人,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文初啊文初,起床重睡吧。」自言自語是個好習宮十年囚禁,若非時常這般逗著悶子,早已喪失了說話的本能。
文初曲起指尖,習慣性朝著掌心一刺。
疼!
真疼!
眼前的一切卻並幻,不再是永無止境的黑暗,亦沒有令人發指的死寂。文初瞳孔一縮,久不能視物的她,竟清晰地看見嬤嬤拉長的臉色,「呦,還當你快死了呢,瞧著精氣神兒不錯麼……」
嬤嬤的嘴巴一張一合,吐出一句句尖利刺耳的酸諷,文初卻只靜靜盯著她的臉。這個女人,她當然認識,甚至這廂房外站的一排鶯鶯燕燕她也全部記得。十年的時間,不但沒有使一切變得模糊,反倒從前種種清晰如昨。
正是這種清晰,讓她一瞬間有一種時空錯位的混亂感。
文初閉上眼,再睜開,又重衛uo亓松稀 br />
這一次,睫毛輕顫,竟是再不敢睜開。眼臉下波瀾微動的青影,如此清晰地傳遞著她的恐懼,怕再一次睜目,便又淪落入無窮黑暗中,淪落入地獄一般的囚牢——鐵索穿骨,容顏盡毀,雙目失明——她無懼上的一切折磨,卻害怕無休無止的等待無望,希冀無路,報仇無門!
身旁嬤嬤不斷埋怨著什麼,房外妓子交頭接耳的哼笑,樓下遙遙傳來的靡靡之音,甚至于隔絕在窗子之外的狂風怒咆悶雷聲聲,都被孤寂了太久的耳朵無限放大,狂轟濫炸著她的耳膜。
她卻笑了,享受地傾听著久違的聒噪,終于確定,這一切是真實的。即便仍有疑惑,但無論如何,滿足于眼前︰從二十五歲回到了十五歲,從三尺地牢回到了教坊司。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的胸腔震動轟鳴著,發出越來越大的笑聲,嘶啞的,猖狂的,的,仿佛巨錘砸過冰面,激起一浪鋪天蓋地的冰碴,又冷,又狠,幾近癲狂,「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啊!」
「她……」
「她瘋了!」
一陣響動後,房門被從外面帶上,「散了吧,都散了,一個兩個的,侍候男人沒本事,見天兒的好打听!蘭鶯,跟我來。」
腳步聲遠去,廂房內重歸寂靜。
文初緩緩地下了床,多日食的身體搖搖晃晃,她卻步履堅定,無攙無扶地一步步走到窗前。
吱呀——
窗子推開。
狂風猛灌而入,刮在臉上,發絲鼓蕩,蔓纏成網,像是有鞭子生生抽來。她仰著頭,望著夜穹上電閃雷鳴,輕輕呢喃著︰「既然讓我重生,為何是這個時候……」
哪怕再早半年,一切都會不同。
父親不會死無全尸,大哥不會敵營斬首,二哥不會含冤凌遲,大嫂不會殉情,小哥不會墜崖。
「而今一切從頭,卻不能盡如人意。」為什麼,文初靜靜地問,沒有嘶吼,沒有瘋狂,甚至沒有了眼淚。只清清淡淡的一句低低吐出,卻帶著一種莫大的悲哀。
轟隆——
雷聲滾滾,大雨瓢潑。
她如一尊雕像,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前裳盡濕,才緩緩抬起頭來。
「我會好好活下去。我會的,好好的活著,連帶你們的一起。」蒼白的唇角微動,牽起一個堅定而莫測的弧度。一道閃電撕裂蒼穹,熾白的光亮炸開,映照著那雙平靜的或者說是死寂的烏眸眼底。似有什麼從蒼涼寥寞的殼中扯開了縫隙,飛快鋪展開來,綻放凌厲光華!
從今往後,她只有一個人。
無牽無掛,亦無弱點。
------題外話------
因為審核晚了,變成了七夕節開文,好兆頭呀!
還有前幾章的調子比較壓,這是「罪門」這個大背景下必然的過渡,等到自由之後就好了,重復一遍,這是個爽文!爽文!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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