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碧 第40章 玉京秋(八)

作者 ︰ 奶油餡

在大邯,倒是從沒明令禁止過官員買/春的,下班以後逛逛平康坊放松身心的倒也的確有不少人。只是桑榆在這一世活了十余年,骨子里卻仍舊是那個看不起男人風流招妓的性子,更何況,听這聲音,實在是某個讓人不能放心的家伙。

桑榆推開包間的門往外走,在門口侍奉的童子愣了愣,見她往隔壁去了,忙趕緊幾步追上去,再後頭,舒五娘也一臉擔心地跟了上去。

隔壁那包間,守門口的童子一早就被趕走了,候著的都是包間里幾人的貼身僕從,見一個俏生生的小娘子突然在門前站定,一時間還以為是舒五家的誰,調笑道︰「小娘子看著好眼生,是新來的不成,開苞了沒,要不要……」

「讓開。」

她說話聲音不重,嘴角還翹著,看起來似乎在笑,但幾個僕從听了,不樂意了︰「你這小娘子,好生沒禮貌,這屋子里的人,可不是你能得罪的,乖乖走開,別擾了興致!」

桑榆掃了他們一眼,二話不說,卻是提腿一腳踹在了門上。

那門,竟也就如此被她給踹開了。

那扇門,轟然倒地的瞬間,舒五娘的心就咚地跳了起來。包間里頭的人也頓時炸了。

「誰啊!」

桑榆冷笑著進門,幾個僕從忙慌張地要去拽拉她的胳膊,嘴里惶恐道︰「郎君莫慌,就是個瘋婆娘,突然踹門搗亂!」

「大邯律例雖說並無那條規定官員不得買春,卻是說了不得與妓白日飲酒作樂。難不成,各種郎君們都不知道嗎?」

桑榆說這話的時候,生啃了某個不安分的人的心都有了。

不過才六年不見,雖一開始就知道,這人自小就打著要三妻四妾的念頭,十三歲就收了通房,但時至今日房里的女人也不過爾爾,還以為不是個重色的,結果一不小心就被她撞個正著了。

「胡扯些什麼?哪里來的瘋婆娘,打擾了我們的雅興!」

隔著珠簾,包間內的郎君們只瞧得見,外頭那個被僕從推搡的小娘子,站得穩如泰山,又听她說到律法,心知自己理虧,不由地粗聲粗氣起來︰「還不把人拉出去!」

桑榆冷笑,一把掀開珠簾往里頭一站︰「十二郎,還不給我滾出來!」

見過桑榆的世家郎君不多,可一听她開口就喊十二郎,原本喝得都有些醉醺醺的眾人,一個激靈都醒了過來,忙扭頭去看喝醉了酒正賴在鄭都知胸口的虞安。難不成是虞十二什麼時候偷偷定親的未婚妻,不然怎麼就有個小娘子突然跑過來抓人?

桑榆顧不著旁人是怎麼想的,眼皮一抬,那鄭都知忙慌里慌張地推開虞安,起身整了整衣裳,小跑到舒五娘身後。

「這位小娘子是……」

說話人的聲音有些遲疑,桑榆看了他一眼。嗯,不認識。

「五娘。」桑榆出聲道,「見諒。這人,我得帶回去,虞家好不容易有今天,這張臉面,不能被他給毀了。」

這話听著像是在跟舒五娘做解釋,可再往深處想,卻分明是在諷刺他們青天白日妓/館作樂,給自家人丟臉。奈何雖听著不甚好听,反駁卻也不容易。不等他們做出反應,只看得那小娘子抿著嘴角,幾步上前,彎腰從桌上拿起一壺酒,掂量了幾下,然後,徑直走到躺在地上的虞安身邊,手腕一動,壺中的酒水,頃刻間全倒在了他的臉上。

虞安被淋了一臉的酒,還有不少倒進了嘴里,直接嗆得捂著嘴大聲咳嗽起來︰「誰啊!小爺我問候你全家……」

桑榆的眼神很冷,凍得虞安一哆嗦︰「二……二娘……」

「清醒了?喝夠了沒?」

虞安咽了口唾沫︰「你怎麼會在這……」

「我好歹也算是個大夫,出現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不過十二郎,這個時候不是才剛散衙麼?」

虞安從前倒是不怕桑榆,他一貫把她當成妹妹,有什麼好東西也都想著要送她一份,後來接連出了些事,瞎子都看得出來虞家喜歡桑榆的人不多,他漸漸生出愧意,便也不再像從前那般與她親近。六年後再見,更是比從前生疏了不少。

他無奈,乖乖地道︰「大理寺中無事,就……就早些散了。」其實是他假托身體不適這才提早散的衙,半路上被同樣用各種理由早退的裴十三他們撞見,半推半就地被拉進了舒五家。恰好最近跟六哥鬧得有些不愉快,索性借酒澆愁,一下子就喝大了。

桑榆斷然道︰「騙鬼呢。」

虞安閉了嘴,半晌又支吾︰「這事你別和六哥說。」

桑榆哼哼︰「不跟六哥說,那我就跟大哥大嫂說。」

虞安不死心︰「二娘,你別鬧,你知道的,被六哥知道了頂多是被他堵在書房一通罵,要是被大哥知道了,他一巴掌下來,我半個身子都能麻掉!」

「嗯,還沒蠢到家,知道家里什麼人會管著你。」桑榆嘲弄地道,眼神掃過在座的眾人,暗暗記下每一張臉孔,「知道還不學好,萬一被人瞧見了,回頭參你一本,你就是渾身上下長滿了嘴,我也不信你能在聖上面前說得清楚!到時候,別連累了六哥才好!」

虞安過去倒是追著虞聞,「六哥六哥」地跑,年歲漸長後卻漸漸與他離了心,一心盼著能比他厲害,能光宗耀祖。虞安騰地就站了起來,漲紅了臉低吼︰「別連累了六哥……二娘你總把六哥掛嘴上,好像他什麼都厲害似的,他要是真厲害,那就把宋家的那門親事退了,我看他倒是一點都不喜歡宋七娘!不喜歡還吊著別人,生怕不知道自己被奉元城第一才女喜歡……」

他話沒說完,桑榆手上一巴掌揮了過去。

「你喝醉了。」

虞安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麼當眾打過,最初有些懵了,被旁人連哄帶騙地嘲笑了會兒後,終于回過味兒來。「二娘,你怎麼打人吶?」

如果不是念在這家伙姓虞,又和自己認識了好多年,桑榆是理都不願意理他的!「要是能打醒你,我早就掄拳頭揍你了!」

虞安酒醒了大半,委屈道︰「我……我不就是吃花酒來了嗎。」之前的話,他還記得,這回覺得既然已經說出口了,也就用不著遮遮掩掩了,「六哥對七娘一直冷冷淡淡的,七娘實在委屈,進退不能,我替她覺得難過,所以……」

虞家和宋家的這門親事,說實在的,談不上是門當戶對。畢竟,宋家是百年世家,從祖上至今,也是有過大起大落的,如今還能撐著沒有沒落下去,只能說是皇帝眷顧。

虞聞是得了皇帝的青眼,但宋家始終覺得這門親事,盡管是皇帝的賜婚,還是有些不大滿意——宋家是太子黨,偏偏皇帝的這個賜婚對象,與清流孫宰相關系密切,孫宰相一貫只看皇帝的眼色,日後誰也不知他究竟會擁護太子,還是轉首幫助其他皇子登基稱帝。

宋家實在不想有朝一日,他們被這個女婿逼得進退維谷。

所以說,其實兩家人這門親事遲遲沒有結成,究其原因,說到底,除了虞聞這一頭外,宋家那邊也是不願點頭的。

宋七娘的委屈,說實話,沒得道理。

可人嬌滴滴的小娘子一抹眼淚,一嚶嚀,誰心頭不酥酥麻麻一整片。

桑榆忍不住就唾棄道︰「就你心疼她,你自己照照鏡子瞧瞧,都成什麼鬼樣子了!」

之前倒的那一壺酒,把瀟灑俊逸的虞十二倒了個一臉酒水,這會兒也仍然有酒順著他的頭發、臉頰往下淌。

虞十二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鏡子呢?」

舒五娘趕緊從旁拿來銅鏡,擺在案上讓他瞧。

「二娘!」看清楚自己的狼狽模樣,虞安拍案而起。

「怎麼著?要找我報仇?」桑榆挑眉。

她一強勢起來,虞安的口氣也就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好了,找你報仇能干什麼,也倒你一臉酒?」

「你可以試試看,我不會揍你。不過前提是,你得跟我回家。大白天的喝花酒,你也不怕被人參到聖人面前。」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年紀輕輕,倒是囂張跋扈的很?」

陪著虞安一塊喝酒的一行人,大多都是世家子弟,頭一回瞧見一出場就讓虞十二慫成這樣的小娘子,不一而同地揶揄起來。

「瞧著眼生,沒在府上見過。」跟著虞安去過府里的裴十三,似乎一點都不受環境影響,繼續慢條斯理地喝了口酒,打量人的眼光卻隱隱含著猥瑣。

虞安沒注意,隨口介紹道︰「我二嫂的嫡親妹妹,你沒見過是當然的,二娘她白日里基本都不在府里。」

裴十三︰「談家二娘?」他眼前一亮,「就是之前由孫宰相推薦,被皇後和貴人們召請進宮的那位小娘子?」

桑榆掃了眼裴十三。

不認識。

轉頭繼續對著虞安皺眉︰「走不走?再拖拖拉拉的,回去我真跟大哥說啦!」

「不過就是喝個花酒,小娘子這麼多管閑事做什麼?你眼下看不慣郎君們喝花酒,以後嫁了人可怎麼辦,妒婦是犯了七出之條的。」

「十三!」虞安雖然酒沒全醒,不過到底還不是太糊涂,這話听著也知道對桑榆來說,算不得什麼好話,還影響人聲譽,當即就出聲低喝。

舒五娘瞧見這場面有些尷尬,正想出聲勸勸,身後頭突然傳來別的聲音。眾人轉頭,只見孫青陽靠在門上,懶洋洋地對著他們笑︰「哎喲,這趕巧啊,怎麼看都是熟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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