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 玉機詞(一五)

作者 ︰ 白玉有紋1

向來晨省在早膳之前,因此眾人只略坐一坐便回去了。皇後進了偏殿,我起身正欲與錦素一道出去,卻見桂旗自偏殿出來,向我行禮道︰「朱大人請留步,皇後請您進去呢。」

錦素忙道︰「皇後喚你,姐姐快去吧。」

我不敢耽誤,忙帶了芳馨隨桂旗進了東偏殿。但見殿中南窗下一張寬闊的長榻,鋪著錦墊和靠枕。堆塑百花釉里紅三足香爐散出絲絲沉香,一架四扇蘇繡美人大屏風之後,是皇後坐在妝台前。幾個宮女靜悄悄侍立一旁,大宮女惠仙服侍皇後更衣。屏後影影綽綽,唯有赤金的微光一閃,是南窗下的燦爛**。

桂旗指了屏風旁一張椅子讓我坐了,奉了茶來,又到屏後向皇後道︰「娘娘,這會兒可傳膳麼?」

屏上可見到皇後舉起的尖尖的護甲︰「傳膳,把朱大人的早飯也端進來。」

桂旗應聲出來,到門外告訴內官。不一會兒,宮人們悄無聲息的將我和皇後的早膳端了進來,擺了兩副青花玲瓏瓷碗碟。又有一列宮人早捧著漱盂巾帕等物,候在一旁了。

忽听屏後環佩叮咚,皇後扶了惠仙的手緩緩走了出來。但見她身著胡粉色纏枝菊紋錦緞上衣,墜著白玉淚滴子,下面是一條杏白長裙,一縷淺藤色宮絛下,系著龍鳳雙環赤玉配。她頭上只簪著一朵金黃色的珠花,十分端莊清雅,顯得她的眉眼清晰了幾分。

我站起身來行禮。皇後在桌邊坐定,說道︰「賜座。」

桂旗引我在皇後對面坐定。皇後微笑道︰「先用膳吧。」

宮人們這才揭開蓋子。皇後的早飯,不過是御田粳米粥、八樣小菜與雕花的白面饅頭。我這邊是粥、饅頭和四樣小菜。靜靜用完早膳,皇後便到榻上坐著,我坐在她右首下,背靠那盞蘇繡大屏風。

皇後自上而下仔細打量我,良久方微笑道︰「先時熙平長公主薦你入宮,本宮心里還有些不放心。只是長公主開口,本宮不便推月兌。只想著,便是薦進來的人不好,也沒什麼。如今看了,才知道熙平的眼光是不錯的。不枉本宮與陸貴妃說了,要你進來。」

我心中似打翻了一盞滾茶,不覺出了一頭冷汗,只不動聲色的撫一撫額發,小心回道︰「熙平長公主待臣女恩重如山。臣女又有這番福氣來服侍皇後娘娘和二殿下,不敢不恪盡職守、盡心竭力。」

皇後滿意道︰「听陸貴妃說,你讀書還好。過去都是誰教你呢?」

我垂目凝視手上的象牙雕花短笏,那沉沉的白色似濃漿凝成,一如我此刻的心境。我恭謹道︰「回娘娘,臣女由家父啟蒙。後來為柔桑亭主侍讀時,長公主曾請夫子指點功課。」

皇後新換的銀護甲劃了劃靠枕上的花紋,我平素最听不得這樣的聲音,心中一緊。只听皇後點頭懇切道︰「玉機,日後你在二皇子身邊,日常瑣事一概不用理會,自有兩個女乃母和宮人們照料。你只管與本宮看住他的功課便好。二皇子的年紀小些,倘或力有不逮,你要替本宮多多留心才是。」

我忙站起,鄭重答應。

皇後微笑道︰「過幾日二皇子便搬去長寧宮了,本宮雖然不舍,也只得把皇子托付于你了。」

我心里微微冷笑,口中恭謹答道︰「玉機雖不才,但必盡力,請娘娘寬心。」

皇後點點頭,將二皇子素日的喜好細細說給我听,中間二皇子幼時的趣事。她絮絮的說了許多,我只陪笑听著,偶爾應一兩句。其實我並不能理解她身為人母的感受,听著有些不耐煩。但漸漸的,我只覺得她的神情越來越似母親。听久了,勾起我的思母情懷,不覺落下淚來。

忽听皇後道︰「玉機是哭了麼?」

我忙收斂神思,說道︰「皇後對二皇子的一片慈母之心,令臣女感動,因而落淚。」

皇後嘆道︰「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只盼著他好罷了。你看二皇子,那樣小便去定乾宮上學。他清晨一走,本宮便十分不安,一日要遣人去看好幾次才放心,又怕學里的吃食不好,日日在小廚房做好了送去。」

我低頭不語。忽然皇後轉了溫柔的口氣道︰「如今玉機你來了,本宮也就有了臂膀。自此之後你便替本宮去定乾宮看皇子念書,有什麼事情,及時來回本宮。」

她對兒子的關愛之情溢于言表,我不禁感動︰「娘娘放心……」

她點頭道︰「你是長公主向本宮引薦的得力之人,本宮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心中感愧,舉帕拭淚。皇後看著我的手帕,對惠仙說道︰「去將昨日才送來的新帕子拿來,給朱大人用吧。」

不一會兒,只見惠仙捧了幾方繡花錦帕過來。皇後笑道︰「你這帕子也太素淨了,這些是內阜院的繡娘才繡了新鮮花樣送到宮里來的,本宮看著還好,就賞給你用吧。」

芳馨接過錦帕,我忙謝恩。只見最上面一方胭脂色錦帕上繡著幾朵銀色六稜雪花,以纏枝環繞,十分清新可愛。下面還有幾方帕子,以五色絲線滾邊。

走出守坤宮時,我不禁松了一口氣。芳馨將絲帕交予紅葉捧著,一邊走一邊笑道︰「皇後很喜歡姑娘,姑娘可以放心了。」

我心里隱隱只覺有哪里不妥,卻一時想不起來。然而對于芳馨所說的卻有幾分篤定︰「皇後娘娘是很和善可親的。」

芳馨忽然壓低了聲音︰「皇後娘娘對別人自然和善,唯有對周貴妃……」

我猛然想起來,說道︰「是了,剛才晨省之時,皇後只與陸貴妃和我們幾個說話,對周貴妃似乎一句話也沒說過……」

芳馨嘆道︰「誰說不是呢。皇上大婚後專寵周貴妃,自打周貴妃生了義陽公主,皇後娘娘便是如此……」

我默默長嘆,心有所失,忽然想起一人來,問芳馨道︰「二皇子的兩個女乃娘是什麼人?我瞧著那個穿香色背心的女子,倒有幾分傲氣。」

芳馨道︰「奴婢過去並不在各宮服侍,那女乃母是什麼身份倒不清楚。」

紅葉在後插口道︰「這個奴婢知道。年前有一天穆仙姑姑叫奴婢給守坤宮送東西去,無意中听到兩個小宮女在抱怨那王嬤嬤。只說她是什麼八品將作什麼的正房老婆,因此有些輕狂,不得人心呢。」

我沉吟道︰「八品將作少監的夫人……」

紅葉道︰「對對對,就是將作少監。姑娘,那將作少監是做什麼的?」

我笑道︰「那是營造坊下不知哪庫的主管,專管內廷各項修繕事宜。」

芳馨道︰「原來有些來歷,怨不得驕傲。」

我又問道︰「如今二皇子也不用吃女乃了,還留著女乃母做什麼?」

芳馨笑道︰「姑娘不知道,皇子公主一出生便請了八位女乃母喂養。如今雖吃不著女乃了,但女乃母們照料孩子要比宮人們妥當,因此只遣發了六個,每位皇子公主仍留兩位女乃母服侍。」見我沉默不語,遂問道︰「才剛听周貴妃令史大人和于大人去定乾宮上書房看望大皇子與大公主。皇後雖沒有吩咐姑娘,姑娘可要去看看麼?」

我腦中浮現出那王嬤嬤的精明眉眼,淡淡道︰「還去什麼呢,自然有人服侍得好好的。」

芳馨會意,寬慰道︰「姑娘去是姑娘對皇後的忠心,對二皇子的疼愛。且皇後說了,姑娘只理會二皇子的學業,別的可一概不理。那王嬤嬤再張狂,也不與姑娘相干,姑娘不必煩惱。」說著扶我進了長寧宮西側門。

綠萼見我回來,忙領著丫頭們服侍我更衣,一面捧了一盞雲霧茶放在書桌上,一面笑道︰「這是今春貢的新茶,才剛出色,可巧姑娘就回來了。姑娘快嘗嘗。」我一看,果然湯色碧綠透亮,清香滿溢,于是慢慢飲了一口。

只听綠萼在旁笑道︰「有一件事情,要討姑娘的示下。」

我放下手上的月梅紋青花瓷盞,笑道︰「什麼事呢?」

綠萼道︰「咱們剛搬來靈修殿,殿內擺設不足,只瞧那格子上頭,好些都空著呢,十分難看。姑娘不如親去藏珍閣,挑些好東西來擺著,可好?」我轉頭一看,果然正殿和北廂房之間的隔斷架子上,只稀稀落落擺著幾個碗盤雕塑。

我低頭喝茶,只看芳馨。芳馨忙笑道︰「這又是你們這起小丫頭們,沒見識過藏珍閣,攛掇著姑娘去,好讓你們開眼的。姑娘快別依她們。」

我拉著綠萼的手道︰「東西齊不齊全,我倒不在意。」說著指著右首空空的書架︰「這書架很空,比那格子空著難看百倍。」

綠萼靈動的雙眸難掩失望神色,但立刻會意道︰「姑娘說得很是,究竟姑娘是讀書人。」說著看一眼芳馨,只見芳馨向她點頭示意,綠萼方接著說道︰「宮里有個藏書樓,叫做文瀾閣,姑娘就去那選幾本好書放在書架上,豈不是好?若說見識珠寶玉器,還不如見識些書籍學問。」

我笑問︰「文瀾閣是個什麼地方?」

綠萼道︰「文瀾閣在濟慈宮之西,漱玉齋之南,是內廷收藏書畫的地方。姑娘這樣好的學問,自然應該去那看看,也不枉千辛萬苦的選進宮來。」

我微笑道︰「你說得那樣好,我倒不能不去選幾冊書回來了。」

綠萼忙問道︰「姑娘預備幾時去呢?奴婢好預備下的。」

芳馨忙道︰「姑娘,午膳後還要去太**里呢。太後向來不午歇,恐怕一用完午膳就要去的,姑娘又不得休息了。且姑娘今晨起得又早,不如略歇一歇。那文瀾閣就在濟慈宮之西,姑娘見過了太後,順路再去文瀾閣便正好。若時間不及,明日再去也使得。」

我點頭道︰「就依姑姑吧。若從濟慈宮出來得早,便去文瀾閣,若遲了,便明日再去。」

綠萼屈膝道︰「那奴婢這就去預備著。」

見我鋪開畫紙,芳馨忙道︰「綠萼留下服侍姑娘吧。」說罷行了一禮出去了。

我凝神思想,提筆畫了一幅周貴妃的全身像。只衣裳發飾相似,她的容貌意態,以我如今的畫技,卻是畫不出來,于是隨意點了眉眼,只有一二分像。綠萼贊道︰「姑娘的美人畫得真好,這畫的是誰呢?」

我心滿意足的放下筆,笑道︰「隨手一畫罷了,你替我收好。」

綠萼笑道︰「姑娘畫得這樣好,怎麼不拿去如意館,找師傅裱糊了,掛在殿中?」

只見小丫頭換了新茶上來,我一口喝盡了,才道︰「我自畫我的,並不需要掛起來。」

綠萼道︰「這奴婢卻又不明白了,畫了卻又不讓人看,這畫了有什麼趣呢?」

我擱下筆。墨跡未干,倒似周貴妃面上有淚痕一般。我舉畫端詳,不覺嘆道︰「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作畫的樂趣,只在畫中,不在畫外。」

綠萼雖然不明白,卻也不敢接口了。

用過午膳,芳馨和紅葉便服侍我起行,還沒出長寧宮的門,便見一個灰藍衣的年輕裙僮 私矗欣袼檔潰骸按筧瞬槐厝К麼裙耍笸吠床》噶耍荒薌魑淮筧肆恕!p>我忙問道︰「可請了御醫了?是誰在跟前侍疾?」

那裙俚潰骸扒肓頌皆旱腦赫畬筧絲戳耍緗袷侵芄簀詡麼裙鍤刈擰!p>我點頭道︰「公公替我向太後請安吧。長寧宮女巡朱氏拜上太後,願太後萬福金安,福壽綿長。」

那裙儺Φ潰骸芭疽歡ㄌ媧筧俗恰!彼蛋展砣Х恕p>芳馨道︰「太後和周貴妃一樣,是日日習武的,身子一向健朗,從未听說有頭痛的病癥,這可奇了。」

我回身走回宮中,淡淡道︰「太後自有太後的難處,也不必再說了。」

芳馨小心道︰「姑娘可要去文瀾閣麼?都預備好了呢。」

我點點頭,回去換了一身常服。忽見妝台上錦素所贈的那只桂文銀戒指躺在幾只散亂的釵環之間,便隨手拿起戴上。芳馨吩咐兩個內監提著一個布袋子好裝書。

紅葉笑道︰「這樣大的布袋子,能裝多少書回來?」

芳馨微笑道︰「並不為多裝幾本書回來,只為著方便些,若裝滿了,只怕他兩個還抬不動。來日方長,姑娘日後再去文瀾閣慢慢揀選不遲。」

我忙道︰「姑姑想得很周到。我們這就走吧。」

芳馨道︰「文瀾閣還有些遠,姑娘還是坐輦去吧。」

我擺手道︰「不必了,我還想去益園走走,昨日天黑沒有好生看。」說罷領著眾人出了長寧宮西門,往北繞過守坤宮的後花園,進了益園。

從益園的東南角門進去,往西走到小塘的九曲長橋上,忽見前面一抹青綠色影子一閃,掩在橋西一叢白杜鵑之後。我不由問道︰「姑姑看,前面是誰?」

芳馨道︰「奴婢看,倒有些像東宮的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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