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妃傳 第五九回 酒醉話里顯端倪 土饅頭中遇故人

作者 ︰ 鎏年

詩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氣。

本是倆逗逼,相煎何太急?

卻說那石猴子那被動了手腳的長褂一裂,便自肩骨以下,小腿以上,像個剝殼兒瓜子兒似的一敞,露著里頭的藕色里襯,不像一般姑娘們的驚慌,她這會兒只全情的攢著兩團火兒‘燒向’那個‘始作俑者’。

「呦喂!」

素來知曉體面的于得水咒了一聲兒,趕忙甩著拂塵上前兒,怔楞了片刻的谷子一個激靈,也立馬隨了上去,二人手忙腳亂的連扯帶擋的擋住了自家女主子的體面。

自然,這偏廳內,雖主子奴才不下十余人,在那上座的延玨鐵青著一張臉沒開口之前,整個八仙桌是鴉雀無聲的,沒瞧見的都低頭不敢瞧,瞧見的全當瞧不見。

半柱香過去,那七爺兩口子仍是各自攢著一團火盯著對方,一動不動,全然像是府門兒前的一對兒公獅子,母獅子,大眼兒瞪小眼兒,一瞅就石化,外人瞧著只覺得這小兩口是因為失了體面而惱,卻全然瞧不透那兩團火苗,一個名為憤怒,一個名為冤怒。

只瞧著這小兩口兒冰溜子似的沒完沒了,果新只好輕咳一聲兒,這一咳,二人像是被解了穴道,繃著的那股子氣兒也都壓下了,心下雖不平,卻不得不顧及現下場合。

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延玨和石猴子,有一點像的緊——

那就是人模狗樣,恁它心里頭翻攪著火海,茲要是他想,這面兒上照樣兒掛相。

「怎麼這麼不小心。」延玨‘寵溺’的道,那彎起來的眸子底下沒有一點兒波瀾,擺明這話壓根兒就是說與旁人听的。

「不,咋奏恁麼不小心?」石猴子不答反問,笑的也是既‘羞澀’又‘嬌氣’,只是那杏眼兒里頭竄出來的不是劍又是嘛?

你個缺揍性的,不就是想瞧我子?

放屁,小爺兒奏是讓雞瞧癟鴨瞧癟鵝瞧癟狗瞧癟,也絕對不讓你這缺大德的瞧癟。

搜羅著滿腦子的詞兒,石猴子做出一副謙恭的模樣兒,操著半調子的京腔兒不倫不類的跟延玨道。

「失了爺兒的體面,還請您別怪罪。」

「無妨。」延玨嘴角抽了抽,牙縫兒里擠出倆場面字兒,說罷又掃了一眼現下委實狼狽的小猴兒,轉頭吩咐于得水。

「去,把我那大氅取來。」

「誒,公公留步。」那坐上的果齊遜忽的起身兒,喚回了才要往出走的于得水。

接著又跟延玨鞠著道,「七爺,您住那西跨院實在遠些,這來回的腳程再快也要一刻,如今這立秋將至,涼風又起……」說到這兒,果齊遜又眼帶‘擔心’的瞧了眼自家‘閨女’,又道,「如今福晉風寒才愈,下官想著……」

見果齊遜踟躕,延玨道,「只說便是。」

「仲蘭的院子離這兒不過一牆,如若七爺不嫌棄,何不讓福晉跟仲蘭回院子去換件兒衣裳。」

「勞阿瑪惦記了。」小猴兒‘溫恭’的應著,又見那果齊遜遞給仲蘭一個眼神,示意她快起身,卻見那仲蘭眉頭微蹙,眉眼間漫著厭惡,只低頭呷了一口茶,也不因為是長輩便應他。

死丫頭,真當自個兒是什麼金貴東西!

果齊遜心下生怒,卻又無奈恭維話已說與延玨,只得又看向自個兒阿瑪果新。

「去吧。」果新頷首。

「是。」

仲蘭起身應了一聲,又朝延玨頷首施禮,接著才轉身與石猴子沒有半分熱絡的道,「福晉隨我來吧。」

「那勞煩二姐了。」石猴子起身,手伸到後背揪著那開線處,不用抬頭,都能感覺到屋里頭多少只眼楮盯著自個兒,一時心下更為忿恨,那原本才要邁出的腿兒也留了一步,牙根兒一咬,那花盆兒底兒落向另一邊兒——

「唔……」一記悶哼逸出。

眾人只見那睿親王的一張俊顏,時而轉紅,時而轉黑,似是繃著隱忍著什麼,仔細瞧去,又實在是沒什麼異樣。

「叔荊告退。」小猴兒‘謙恭’的施禮,一雙杏眼兒水靈兒的瞧著延玨,桌子底下的小腳卻狠狠的碾了幾圈兒。

王八蛋,憋死你——

「嗯。」延玨僵硬的扯扯嘴角笑著點點頭,然那狹長的眼兒卻早已眯成一條縫兒,漫著要要將她抽筋扒骨的郁色。

待石猴子一行人離開,一旁伺候的于得水瞄著自個兒家主子那生生癟出個坑兒的錦鞋,心下不免哀嘆道——

完——

這回這梁子結大了。

等明兒回了王府,這倆祖宗不知道又要哪般折騰了。

……

卻說延玨,恁是再渾也是吃了這大清朝二十幾年皇女乃,雖是這會兒給小猴兒氣的窩了一肚子悶火兒,今兒這場合,該端的架子也得端,該渾和的關系也得渾和。

且不論如今親疏,只說果新在朝堂中的地位,若是他日再起戰事,他想帶兵出征,如果得果新這個老頭兒附議,那皇阿瑪點頭的幾率絕對更大,故此,總要給果新七分顏面。

「別等了,先開席吧,待會兒酒菜都涼了。」石猴子幾人前腳才走,延玨笑笑道,接著又吩咐道,「于得水,給果相和果大人倒酒。」

一听這話兒,果齊遜都急忙站起來推諉道,「誒,這使不得……」

尋常人家姑爺兒給岳父斟酒那是再尋常不過,他們家兒這姑爺兒偏生瓖了金邊兒啊,恁說哪有讓堂堂親王給他們斟酒的道理?

回頭瞧著那個才要把酒遞給于得水的一個小廝,果齊遜怒斥道,「沒長眼楮的狗東西!」

「誒,這又何必。」延玨擺擺手插進話來,掃了一眼那嚇的直哆嗦的小廝,給于得水一個眼神兒,示意他拿過那酒後,又笑道,「今兒是自家兒家宴,支使哪個奴才不一樣兒。」

與此同時,拿過酒壺的于得水已經利索的斟上了酒。

恁說他于得水只是一奴才,他是皇家的奴才啊,位高權重的果新道是卻之不恭,然那只是一區區三品巡演御史的果齊遜卻是好一番推諉,「怎敢勞煩公公……」

無奈于得水手腳麻利,半晌杯中酒已滿,果齊遜便沒有落座,借著杯中酒,連敬延玨三杯,一說‘恕其因私鹽案纏身而晚歸’,再說‘謝其家中喪事俱幫著老父操持’,最後自是,「小女何其幸也,竟得七爺寵愛有加……」

說道此,不知是那前兩杯玉樓傾的酒勁沖腦,亦或是想起自個兒那無緣享福的躺在無名墳包里的女兒,果齊遜竟抽抽幾下兒鼻涕,紅了眼眶。

「沒出息的東西,這是好事兒,哭什麼!」果新打斷他,歷目瞪他一眼,接著又堆起那滿是老褶子的臉,跟延玨打著圓場道,「瞧瞧,我這老三,就這一個閨女,這打小兒就是捧在手心兒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疼的不得了。」說罷搖搖頭失笑道,「讓七爺兒瞧笑話了。」

「誒。」延玨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的道,「要是這麼說,本王還得感謝果大人你悉心栽培出這麼個好女兒。」

這‘悉心栽培’四字,延玨咬字極重,然果齊遜卻因未見到婧雅而尚並不知那石猴子在京城所作所為,故此沒有听出其個中諷刺意思,只謙恭的端著酒杯道,「下官不才,七爺謬贊了。」

見那果齊遜並無任何赧色,延玨皺皺眉,一飲而盡。

接下來俱是一些官腔場面話,咱不贅述,且說小猴兒那廂。

苞米面兒大餅子似的月亮貼在天上,板著一張臉朝人間撒著銀色的渣子。

按說這初秋的風又賊又涼,鑽到人身上讓人直打激靈,這後背呲了半天風的石猴子卻恰恰相反,這會兒她只覺得這件兒衣服像那鐵將鋪子燒的火紅的烙鐵,茲貼在身上,便燙的她皮癢肉疼,全身不適。

待過了拱橋兒,才到了沒人兒的碎石子兒路,石猴子咒了一聲兒娘後,便停在原地,利落的解著扣子。

「誒!」谷子連忙上前去抓她手,小聲兒道,「你干什麼啊!」

「松手。」石猴子臉一沉,冷眼兒掃了她一眼。

谷子怔楞了一下,松開了手,她知道攔也攔不住,瞧這模樣兒,小爺兒今兒是真生氣了。

認識這猴兒這麼多年,雖說她性子涼,真真兒什麼都由著她嘮叨,這麼正正經經的跟她說話不過只有兩次,一次是鬼節那天給她吃了肉羹,事後嘔吐三天的她冷臉兒告訴自個兒,以後每年的那天的飯里不能有肉,還有一次就是今兒了。

說實在的,恁她倆是瓷,石猴子若是板起臉來,谷子也是沒來由的怵。

「小爺兒……」谷子縱有千般嘴,這會兒也不知道說什麼,只能瞧著那猴兒把自個身上那件兒衣服連解待扯的,不一會兒就扒了下來。

只剩一身兒里襯的石猴子吹了個口哨兒,甩甩頭,神清氣爽的把衣服丟還給一臉楞的谷子。

「拿好了,待會兒包起來。」

「留著麼?」谷子一楞。

「回去燒了。」

甩下一句話,石猴子奔著前頭不遠處那壓根兒不湊熱鬧的油燈兒走去。

且說那仲蘭自打才剛小猴兒在那兒月兌衣服時,便走遠了幾步在這兒侯著,對她來說,看那種所謂的‘熱鬧’,莫不如抬頭看會兒那清冷的月。

今兒的月,恁地皎潔。

就像十年前歸化的那個一樣,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仲蘭失神的吟著。

「嘛?做嘛虧心事兒了?」

忽的來一動靜兒,仲蘭倏扭頭一瞧那不知何時來到身後的石猴子,如此近距離的瞧著那張玩世不恭的臉,她全身一僵。

「走啊。」石猴子倆手一背,瞄了一眼頭頂那月亮,嗤道,「那大餅子瞧不出花兒來。」

仲蘭一凜,提著燈籠走在前頭,步調有些踉蹌。

……

少時,過了一穿堂,便到了那仲蘭的院子。

還沒過拱門兒,其門上的匾額書著的三個字便勾住了谷子的目光,但見那上頭小篆書著‘土饅頭’。

好一個土饅頭!

如小猴兒般文盲自是不懂那些個字字兒畫畫兒的,這院落名在墨水吃的並不在少數的谷子看來,卻是大有境界。

茲說這‘土饅頭’仨字,便是出自古籍,原句是——‘縱有千年鐵門襤,終須一個土饅頭’。

能用墳包來命名自個兒的院落,尋常人瞧來許是煞氣,在那有心人瞧來,卻是看破生死的大境界。

「相忘以生,無窮所終。」谷子倏的感慨道。

「嘛玩意兒?」石猴子沒听明白,卻只听那一晚上‘女鬼’似的只飄不說話的仲蘭,忽的朝谷子笑道。

「姑娘真乃仲蘭之知己。」

說罷又轉過身兒接著‘飄’。

小猴兒瞧瞧她,又扭頭瞧瞧谷子,皺眉,扁嘴兒,一頭霧水。

「嘛意思?」

谷子翻著小扣眼兒,咂咂嘴,聳聳肩的瞅著石猴子,那眉眼兒里說的是——‘以小爺兒你肚子里那點兒墨水兒,怕是听不明白。’

「嘶——你介丫頭!」

且說二小姐仲蘭的院子里,跟石猴子想象中差不多,花花草草一堆,唯獨人少,刨去偶爾跟著她伺候的那個丫頭,居然只有一個婆子。

待石猴子進了仲蘭那堪比書房,到處是字畫的房間,那仲蘭和丫頭前去尋衣裳,而小猴兒自個兒不當自個兒外人的挑了一個最舒服的椅子一**坐下,月兌了那扭的腳疼的花盆鞋兒便翹著腿兒揉著腳脖子。

卻說那來奉茶的婆子也沒見過石猴子,見她衣著邋遢流里流氣,還以為一旁也是一身兒精致旗人長褂的谷子才是正主兒,施了一個禮,便奉了茶過去。

噗——

瞧著小爺兒斜眼兒一路瞄著那婆子的那樣兒,谷子沒憋住。

「主子,奴才來伺候你吃茶。」接過那杯茶,谷子笑麼滋兒的給那正主正名兒。

然,那婆子卻也跟著笑。

這下兒倆人楞了。

誒?

「孟婆子十年前生了場大病,事後這耳朵和嗓子就都不好用了。」仲蘭才進來,便解釋道,接著她又跟谷子笑笑道,「小時後和阿瑪在歸化那些年讓她伺候慣了,回京城時便帶著她了。」

「怪不得。」谷子悻悻的笑著,有些歉意,有些尷尬,歉意是對那婆子,尷尬是對仲蘭。

老實說,她欣賞歸欣賞她,小爺兒排斥她,她雖不說,但谷子知道她必有原因,所以她並不想跟仲蘭過于熱絡。

「主子,吃茶。」谷子一瘸一拐的來到石猴子身邊兒,卻見石猴子始終盯著那孟婆子在看。

一瞬不瞬,目不轉楮。

------題外話------

不想說話,蹲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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