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回到歡喜天再商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冥月靠在馬車里，昏昏沉沉，迷迷蒙蒙，她听見很多聲音，想醒又睜不開眼，有人叫她，有人抱著她哭，一遍一遍的叫，公主！公主！快逃！！他們追上來了！！
痛苦的翻身，頭好像要裂開。
桃花樹下，落英繽紛，有著柔軟發梢的少年執著她的手固執的問，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里？這麼晚了為何要還要出來，那張臉真是好看，無一不美。
又听白說，呀，我的傻妹妹莫不是喜歡什麼人了，怎麼老是走神。
月兒大了要嫁人了，母後要為你擇什麼樣的夫婿呢？
三月的櫻花紛紛揚揚落在肩上，她搖著母親的胳膊嬌不勝羞，頭上的步搖發出叮叮的碎金聲，天氣暖和極了。
一眨眼，不見母親和煦的笑，不見花苑里盛開的瓊花，不見哥哥故作一本正經的臉，風起雲涌，血色迅速淹沒天空，無數的吶喊聲，悲鳴聲幾乎將她的耳膜震碎，她拼命奔跑，一腳踩起，繡花鞋底迅速粘起濃厚的血液順著鞋面淌下，她在流淌的血河里奔命逃亡。
風聲大起，驚駭回首，漆黑的弓弦在狂風中顫動，一點星芒將她單薄的猛然穿透，像穿透一片枯葉，她的身體被那來勢極強的鐵箭的去勢帶的往後連退十幾步才止住，內髒破碎，身體痛苦蜷縮起，血沫從嘴角邊不停溢出，一下跌坐在地，眼中赤紅，張著唇溺水一般的喘息。
高高的皇城上，發梢柔軟的少年，身著黑色盔甲，修羅面具遮住半張臉，幾乎有半人高的玄鐵弓箭握在手中，眼光冰冷，面無表情看著垂死掙扎的她，然後展臂高舉右臂，嘴唇開合︰「殺」。
無數赤眼長臂的妖鬼潮水一樣涌進明月城，將地上的人拾起然後塞進口中囫圇吞食，明月城一千三百人，無一活口……
死了，死了，都死了，她躺在地上，眼光渙散，神思抽離，那火像是從天上來的，無窮無盡一般，她從沒見過火也可以這樣燃燒，無邊無際，熊熊燒著，吞噬著一切，她的家國，她的親人，她所有的一切……
哥哥！！她猛地驚醒坐起身，手按住心口處，模到硬物，松了口氣，拿出掛在脖子里的琉璃瓶，一星火芒簇簇跳動著，白的魂魄。
是夢，疲憊的嘆口氣，一場噩夢。
利箭穿透身體的痛楚似乎還殘留在身體內，閉了閉眼，努力將痛苦的記憶甩在腦後，殺了妖後，再殺妖王，她看著車壁上的紋路靜靜的想，她活在世上也只剩這麼一個念頭了，總有一天她會為她的族人們報仇的。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她掀開簾子探出頭︰「怎麼了？」馬車行到不知名的地方，兩邊是人高的野草，前方不遠處，赤眼長臂的妖鬼攔在前面，鞠婁著身體，齜著獠牙，黃褐色的涎水落到地面上，他們餓了。
是兩個不甚厲害的妖鬼，人形也未修成，冥月想也不想跳了下來，掌心噌的一聲，碧華劍赫然在手，目光微沉，上前，躍起，身體像蝶一樣飛起，手起劍落。
一顆頭顱咕的聲滾落在黃土上，眼珠都沒來得及翻下就斷了氣，另只見同伴被殺，嗷的一聲怪叫，揮著長臂撲上前，冥月站著不動，待那妖鬼上前，屏氣轉身，腳向前跨出，劍身起，刺進妖鬼喉中，用力一拽，劍在妖鬼脖子里轉了一圈。
劍刃與骨骼相踫，發出咯咯的聲音，頭顱噗的聲掉了下來，血液迸出，冥月身形迅速往後退去，手中捏訣，口中喝道︰「著。」
一簇幽藍火苗迅速燃起，將兩具尸體包圍，不過片刻，便被燒成灰燼，她用劍在灰燼里撥來撥去，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擦去上面的黑灰，放進乾坤袋中。
至始至終，從妖鬼出現，到冥月出劍殺了他們，再把他們燒成灰燼，狐君一直都沒動，抱著雙臂依著車身，一副看戲模樣，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意。
冥月對他這種旁觀的態度視若無睹，那兩顆黑色的精魄珠子她思索著賣給誰好，還是自己留著鍛造兵器，下等級的鬼妖，精魄也不是很純。
無言又上了馬車，好像剛才那一出只不過是她下來喝了杯茶水。
「霧閩山附近的妖鬼很多，你要不要一個個都殺盡？」狐君突然開口問。
冥月垂下眼睫，譏諷道︰「我忘記你也是妖了，殺了你的同類，抱歉。」
他無聲笑了，馬車重新上路，這次沒在空中，老老實實在地上行走，不到片刻就到了歡喜天，下了馬車，沒像上次那樣平白的飛升，從後山的石徑走了上去。
萬丈樓修復的差不多了，原先被冥月破壞掉的幾處亭台樓閣都也已恢復原貌，精怪們在花草從中出出沒沒，歡聲笑語的，無憂無慮。
天外艷陽高照，一派大好風光，花香鳥語，全然不見那日的淒慘面貌。
萬丈樓既然已經修好，那就不必在地下暗室商議事情，跟著狐君的腳步慢慢走了上去，四喜天最後一道防線，全不似一圍天那麼多的美艷女妖。
這里很靜謐，參天高的松柏散落在萬丈樓四周，侍者也大都是些少年男子，穿著一色的青色外衣，內里是白色的中衣，頭上均戴有玉冠，發髻整齊，與一圍天稱的上香艷輕浮的景致截然不同。
沿著台階拾級而上，諾大的樓層里只听到她與狐君的腳步聲，不輕不重踩在木質的地面上，一直走到三樓狐君轉身停下，朝回廊走去，回廊邊上垂下青色的紗，阻隔外面的光線，映的里面也是模糊不清。
門邊立著兩個青衣童子，見狐君施施然走來，一束手低頭道︰「青峰赤煉等幾位君主已在內等候。」
狐君頷首，推門而進，這里應該是大廳，與地下暗示的豪華奢侈不同，這里很素淨，干淨的連桌椅都沒有，空蕩蕩的屋子內，風從窗口吹進，卷起房梁上垂下的白紗輕輕飄動。
不明白這里為什麼要掛這麼的白紗，真是奇特的品味。
向前走幾步，拐彎里面還有一間空置的房間，赤煉，青峰，還一位她不認識的黑衣少年席地而坐，見到來人，青峰站起身笑道︰「狐君此行，可有收獲？」
狐君的眼看向冥月，問︰「問到了嗎？」
冥月雖心底奇怪，路上不問，干嘛要在這里問，還當著幾位圍主的面，點頭︰「問了，吉檐告訴我了。」
「恩，那就好，野川，你近來無事陪她走上一趟。」
那個少年站起身走了過來，若無其事朝冥月臉上看了一眼，又迅速轉開眼去，微微蹙起一雙秀眉。
他在嫌棄她？
冥月也打量他，眉眼秀致，十四五歲的模樣，隱隱帶著女氣的面貌，鴉羽一般的頭發，並未束起，垂在身側，發絲隱隱泛著幽藍的色澤，黑衣黑靴，膚色白的好似透明。
怎麼看都是美貌少年一個，不同與青峰的輕浮張揚，也不同與狐君的穩重老練，眼前這個少年看上去還像個孩子一樣，帶著稚氣。
狐君又對冥月說道︰「他跟赤煉會幫你殺龍。」
「殺龍！」冥月驚異瞠目，「他？還是我？」更何況，南都境內有龍麼？
狐君頷首︰「你們三人去取龍心，余下草藥我與青峰去尋找，降珠草是仙界之物，你無法靠近，萬斬崖在三界**地方，那里不見天日，終年死寂，你去了，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殺龍是最容易的？知曉原因，冥月也不好說什麼，淡淡的問︰「什麼時候出發？」她居然與妖混為一起了，怎麼想都覺得無比諷刺。
野川突然開口︰「明天吧，我還有事要做。」赤煉也道；「我不去，我不要跟一個凡人為伍。」
她說的很堅決，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看也不看余下的幾人，神態孤傲。
赤煉說走就走，狐君也不在意︰「那就野川陪你去，既然野川說明日出發，那就明日吧。知樂。」他朝外喊道，原本束手立在門外的童子走了進來。
「帶公主去休息。」
他叫她公主，這個稱號她有多久沒听到，多諷刺啊。
亡國的公主，因為她的任性，明月宮才會被毀，紛紛揚揚的黑色蝴蝶，落在城牆上，落在瓊樹上，落在宮婢的發髻上，落在她的珠花上，她伸手去觸，黑色的蝴蝶，多稀奇，可是
眨眼的功夫，蝴蝶變成黑色的火苗，簇簇燃燒蔓延，那麼多的水也澆不滅的黑色火苗，明月宮葬身火海……
跟在那個叫知樂的童子身後走上四樓，她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知樂驚詫轉頭︰「公主這是……」
她掩著唇笑意不止，搖著手笑的說不出話。
很好笑，她現在明明是一個面黃肌瘦，身形干扁的普通少女，面容雖還是十四歲時的模樣，可眼神早已滄桑憔悴，半分也沒有公主的雍容姿態。
她啊，落魄到連這里伺候人的精怪都不如，他卻叫她公主，不知是個什麼樣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