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盈一顫，抓住他的手，疾聲道︰「這一回父親他們要出去遠游，大半年才能回來，我不跟著沈家人了，趁著人荒馬亂，跟你私奔回範家吧！」那男子唬了一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你想好了麼？」沈卓盈看著他，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說道︰「我自然想好了。
我早就想了許多辦法，只有這個辦法，才可以一試！」那男子道︰「哪怕屈居為妾？」沈卓盈道︰「哪怕……你是何意，你竟然輕賤我麼？」臉上登時變色，站起身來。
那男子嘆道︰「聘為妻，奔為妾，範家已經列入大宋朝範姓族譜，是堂堂之世家大族，也有長輩族人，你不經大禮進門，他們不會承認你的身份的！」那男子所言，既是正理，其實也不盡然。
此時三島十洲雖然仙道昌明，終究是朝著宗法制社會發展，俗世婚姻，多為禮法所約束，雖然許多寒門薄宦、豪族子弟，說結合就結合，最多通知親友一聲，便算成禮，但前提是，雙方，至少一方能夠自己做主。
這一點，說難不難，說簡單卻也不簡單。
要不然，就是無牽無掛的寒門薄宦，要不然，就是實力到了一定境界的豪族，情侶結合，不是為了情投意合，而是利益相關，甚至是為了吞並，那樣的話，什麼妻妾名分，都不重要。
這是沒錯。
但是世家大族的規矩，卻有不同。
最受禮法約束，那就是世家血脈的枷鎖，尤其是世家底層的女子，婚姻全憑世家做主，全然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兒。
只因世家的維系靠的是血脈，而血脈的繁衍靠的是婚姻，倘若不加管束，那世家的血脈限定就成了兒戲。
再者，每一個世家成員，資源全憑世家供給，倘若得不到世家的承認，那就沒有任何資源來源，落得比寒門薄宦還不如。
而大世家的規矩，妻妾分明，嫡庶分明，都是為了世家秩序的建立，雖說必然傷害女流，但從世家的運轉來說，也無可厚非。
而若沈卓盈這般無三媒六聘，不為夫妻，私自出奔，只能居妾位，身為妾滕，此方世界的春秋時期，各國由帝姓天人統治，實行媵制。
如史家《詩經大雅韓奕》記載，韓侯娶妻，諸品從之。
又《豳風七月》中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也是說媵婚。
少女們最怕的被女公子帶去陪嫁。
進入戰國，因為烽火連天，制度發生巨大變化，當年晉獻公滅虞，俘虜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就將他們作為穆姬媵人陪嫁到秦國。
秦穆公胸懷大志，卻苦于無賢才輔佐。
有人告訴他，穆姬媵人百里奚是不可多得人材，他喜出望外，急忙去請，卻得知百里奚??里奚已經逃到楚國。
秦穆公願以重金贖回百里奚，又怕楚人不給。
于是派使者到楚，用五張公羊皮將他贖回。
親自為他打開桎梏，與他商談國事。
在百里奚輔佐下，秦穆公將注意力集中于晉。
晉獻公晚年，秦穆公派百里奚帶兵送夷吾回國繼位，為晉惠公。
媵制隨之沒落，媵妾制產生。
後世尚有妻死，由妻妹續弦婚俗，就是媵制遺孑。
而五胡蠻人若娶其姊，則姊以下皆隨為妾，相鄰部落里，更流行朋友至家，饋之艷妻的惡俗，而妾就是所謂小妻、側室、偏房，一般都是來自身分較低賤女子，《禮記坊記鄭箋》雲，妾合買者，以其賤同于公物也。
《禮記內則》認為奔者為妾。
此後，凡是未經明媒正娶女子，也稱為妾。
雖然有世家大族一力推行，但由于它是一種十分不合理婚姻制度，所以很早就有人主張革除它。
如《易經革卦》彖曰，水火相息。
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
但是這種微弱呼聲在亂世用重典的當時並沒有多大作用，即便是有三教嚴令禁止，實在是難取得實效。
沈卓盈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女孩子，從父兄那里听說許多光怪陸離的惡行，據說在運河畔多有拐賣人口的惡徒，一般而言，被拐騙的男孩充作童伶、童僕，有的被寺廟收為子弟，有的販往南海為「豚仔」，也有的賣給下九流藝人當養子。
被販賣的女子，下場更為不幸。
那些姿色好者被賣到青樓，淪入火坑而不能自拔。
更多的被拐賣到遙遠的山村，嫁給貧苦無依的農人為妻；被拐騙的小女孩則賣到各埠青樓，成為雛妓。
青樓東家特別願意買進八至十歲的童女，這不僅因為她們身價低廉，而且容易培養成搖錢樹。
鎮海等地專門出現了所謂「囤戶」，其職責就是留養、訓練童女，然後按不同價位予以出售，時稱「養瘦馬」，有的女孩雖未淪入青樓為娼，但亦賣給人家作養女，有歌妓之養女，也有咸水妹之養女。
唯有姿容秀麗的，才被賣到富貴人家，為妾，為婢，價值千萬，地位低賤；棄家為奔，奔者為妾，如今常有那耄耋之年世家家主，卻娶一個二八年華姑娘為妾的事情，所謂二八佳人九九郎，梨花壓在牡丹上。
若有選擇，誰願意仰人鼻息？她們沒有父祖維護，在世家大族府中地位並不高，除非能生個嫡子，否則實與供取樂奴婢無異，與青樓女子無異。
便是沒有那層荒唐事情，沈家也會視此事為奇恥大辱，父母才是她真正的親人，雖然她與父母的關系從沒好過，但他們再怎麼可恨再怎麼不爭氣，仍舊是她的親人。
如此矛盾的兩種情緒不斷地糾纏，心境上極為悲涼，偏偏她無力排解更無力抗拒，她只好死死板著臉，木然地听著，對範建的感覺，也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變化。
那男子一時急智，便用這句話先緩她一緩。
「唉！他已經是世家公子，我仍然只是個小家碧玉，這幾月除了夜半逾牆進來的時候我們幾乎見不到面。
或許，某個大家閨秀才是他的伴侶，我在他心中僅僅是個野草閑花或者青梅竹馬吧。
可他為什麼要撩撥我……」沈卓盈知道雖然不是沒有麻雀變鳳凰的先例，但要嫁入這種世家大族所需價值不菲，沈家沒發跡前，她一度拋頭露面，知道貧苦之家沒有嫁妝給女兒作陪嫁，所以只能賣給富裕之家作女僕。
而一個平民百姓出身少女如果想堂堂正正地嫁出去，也必須要有相當數目財產和一些陪嫁女作為自己嫁妝，才可能找到一個肯要她夫君。
所以普通小女孩夢想，就是依附像沈家這樣有權勢小豪族，然後藉著往日中丫鬟主人情誼，作為陪嫁女跟隨她這樣大小姐出嫁，而豪族女子在門閥世家之中，地位也是很低下，她們往往就像貧苦家世凡人一樣，在幼年時期，就被父母贈送給他們想要巴結對象，除非是嫁妝富可敵國，或者陪嫁人才輩出，然後才可以在一個家庭中獲得一點生存空間。
前一種可參照當年秦國為要楚國釋放縱橫家門下張儀。
和親了一個美麗公主，同時又選擇美貌善玩且懂音樂宮女作陪嫁，還陪嫁各種金玉寶器，用上庸六縣送給她作為享樂費用，吳越之地的大精舍相當于城郭，中型精舍則相當于下縣，而小型精舍放在一百年前可以稱為市集。
當然，吳越國的村鎮規模遠不如千年之外的中原秦楚，但吳越之地的市舶收入比中原的列國大得多。
後一種方式則譬如雜家《呂氏春秋慎大覽》記載的，商在滅夏前，夏朝末年，商族逐漸強大，眼見夏桀暴虐，失去民心，湯決心滅夏。
桀擔心湯勢力壯大而威脅自己，便將湯召入夏都，囚禁在夏台。
商族又送桀以重金，並賄賂桀親信，使湯獲釋歸商。
而湯夫人出自出產美人的有莘氏，更派出陪嫁奴隸伊尹居中聯絡。
傳說有莘氏女子采桑，得嬰兒于空桑之中，獻給莘氏之君，有莘之君命令一個庖人撫養這個嬰兒。
這位廚師把嬰兒撫養大了，取名摯，又名阿衡即伊尹。
伊尹由于養父的言傳身教，精通烹割之道。
他假借被差使在廚房干活機會，燒制了一只鵠羹獻給商湯，因而得有機會與商湯交談，並以烹飪之術來比喻治國之道。
商湯很器重他的建議，就免除他奴隸身份，任為右相。
自此，在伊尹謀劃下滅夏，有莘氏也成為國母。
甚至還有大唐時代，唐朝文成公主和尼泊爾尺尊公主和親五胡的吐蕃部，帶來佛像佛經法物和僧侶傳道。
從松贊干布時期，為壓制傳統世家豪門，釋教受到王室扶植，松贊干布敕建十二座寺院來供奉佛像，並聘請唐朝僧侶來藏地翻譯經典，而且依釋教十善戒制定世俗法律，若非安史之亂，幾乎挫敗了五胡的大戰略。
日間陸德原完成賠罪，支付給沈家一百萬金五銖，說是撫恤沈家的莊客，其實是向施恩示好。
範家雖然不能和金山城第一世家大族李家相比，但像沈大小姐要嫁入範家，陪嫁絕對要超過兩百萬金五銖。
而沈家這次和陸家爭奪仙玉礦脈，拼死拼活也沒拿到這麼多錢。
沈卓盈心思百轉百回，終于知道不行，掩面道︰「範建，你這個中山狼混蛋，你既然不肯娶我，又來招惹我做什麼？」起身飛奔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