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情悟 十三离情悲歌

作者 : 杜泽亚千里草

1

汪熙容和母亲梅静尧之间的隔阂芥蒂,从他幼年时就已开始。二十年前,容哥记忆中的秀水巷,是一条长而幽静的青石板街巷。汪家小院是巷子里唯一一座带天井花园的庭院。麻青石板的地面,青瓦灰窗棂的房舍。

小院里两柱葱绿,树根几乎完全长在院墙下,在金沙地区这种气候条件下很难成活的花椒树,依墙垣顽强生长着。远远看去,那花椒树像是要被挤出这个世界似地。原本这院子当中的花坛里,还长着一棵桃树。后来有路过的算卦先生,对院子的新主人汪栓柱说,院子当中栽棵树,似个“困”字,大不吉利。老汪赶忙找人帮忙,把桃树给连根锄了。

容哥至今记得,那时不常回家的妈妈,为他画地那幅“雨中秀水巷”。那幅水彩画还曾令梅静尧获得过,当年金沙风景画大赛的一等奖。每到雨季,那长长的街巷就像笼着仙气一般。童年的汪熙容甚是喜欢雨中那迷人的景致。灰瓦檐上滑落的雨滴,跌落青石板地上,溅起小水花。墙头青藤里星星点点各色小花,在雨雾中颤栗,样子分外好看。花椒树的短刺挑起雨珠,像个披挂着珍珠盔甲的青衣少年,总会引得幼时的汪熙容浮想联翩。

时令到了初秋,花椒树会把挑着一簇簇暗红色果实的长枝,探出墙头。远看像是葱绿枝叶间,浮动着团团暗红色的祥云。从花椒树上摘下的果,会被梅静尧分成许多个小纸包,让容哥和家梅挨户送给邻家品尝。每到这个季节,秀水巷街坊的灶间都会飘出鲜辣麻酥花椒果的清香。梅静尧也因此在邻里间有了很好的口碑。汪氏女觉得这么好的花椒果,摘下不易,舍不得白送人。时常骂梅静尧年轻不懂事,不是个过日子的好女人。

摘花椒果是件很麻烦的事。花椒树枝上长满短硬的尖刺。梅静尧每天除了教书、备课,还要上夜校拿本科文凭,忙得不可开交。汪氏女眼神儿不好,更不愿摘花椒白送邻居。每年摘花椒果的事就落到了小家梅身上。好在这活儿不累,还有容哥在旁帮衬搭把手。容哥至今记得,家梅摘花椒果时怕容哥扎了手,是绝对不允许他把小手伸进满是硬刺儿的树杈间的。家梅只把她摘下的花椒果,放到容哥提着的小竹篮里。等花椒树上的果实消失殆尽。家梅的一双手就会被划出深深浅浅的血痕。

容哥看着心疼,再去邻家送花椒果被邻居大叔、大婶夸时,就会大着嗓门说:“花椒是家梅摘地。”每当此时,小家梅总会挡在容哥前面,对邻居说“不不,这花椒果是妈妈摘下来,晾晒干了,让我们姐弟送过来,给大叔、大婶尝尝鲜儿的。”

很小的时候,汪家梅就时常听女乃女乃汪氏女讲,她不是爸妈亲生的孩子。才刚懂事,就有秀水巷稍大点的孩子跟家梅嬉闹,骂她是汪家捡来,备着长大给熙豪大哥做媳妇的。为此,少小的容哥没少和巷口那帮男孩打架。家梅不信这些。女乃女乃和妈妈原本就秉性脾气不合,女乃女乃净说妈妈坏话来着。汪家梅始终觉得:妈妈、爸爸和弟弟是她再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在梅静尧眼里,小家梅永远是个乖顺、听话的孩子。比自家那两个男孩不知要让她省心多少倍。梅静尧时常在邻里、同事面前,夸家梅听话懂事,知道孝顺。妈妈越这么说,家梅就越是觉得应该多心疼妈妈,多做家务,照顾好容哥。虽说,女乃女乃经常和妈妈怄气、吵架,可对小家梅也还算是喜爱的,女乃女乃从不像对长大了的大哥熙豪那样,对家梅呵斥、叫骂。有时熙豪欺负容哥,女乃女乃还会骂他两句,用没纳完的鞋底子摔熙豪的**,把他赶走。

在自家小院,让家梅最怕的人,倒不是顽劣的大哥熙豪,而是爸爸。在汪家梅记忆中,汪栓柱始终是个头发花白,不苟言笑,喜欢一个人闷头干活的清瘦老头。每年春节妈妈从外面回来,一家人坐一起吃饺子,看黑白电视机里的春节联欢会时,也很少看见爸爸脸上有笑容。

爸爸抽烟抽地凶,一天至少两盒。他手指尖、牙齿上有被烟熏黄的斑渍。妈妈厌烦男人抽烟,让他戒。爸爸戒了多次,总是戒不掉。爸爸还喜欢喝烈性酒。好在他喝醉了酒就睡觉,从不撒酒疯。老汪抽地烟是那种一块五一盒的劣质烟。喝地酒也总是两块五一瓶的便宜二锅头。这些,小家梅最清楚。那时都是爸爸将零钱交到家梅手上,让她到街边小卖店给买回的。那时节汪家开在巷口的杂货店,是不允许经营烟酒的。

为老爸“跑腿”买烟、酒,是生活中汪家梅唯一能和老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家梅很珍惜这机会。每当老爸想让容哥帮忙“跑腿”时,家梅总会抢先说:“爸爸,还是让我来吧,弟弟还小呢。”每当这时汪栓柱脸上,总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他用大手抚模着小家梅的头发赞许:“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家梅比容哥还大不了两岁呢,就知道孝顺大人,关照弟弟,还是女娃好呀!”

汪栓柱从不让大儿子熙豪帮他买烟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还不到16岁的汪熙豪,染上了抽烟、喝酒的坏毛病。现如今他连高中都不上了,整天和一群街头地痞、小**,在金沙歌舞厅、溜冰场鬼混。隔三差五,还会干些偷鸡模狗、**女生的不齿勾当。那时的汪熙豪已经成了金沙市少管所的常客。

2

梅静尧和老汪闹离婚,经常吵架那阵子,常常会用“子不教,父之过”之类刺耳难听的话,羞辱老汪。汪栓柱死活不愿跟梅子离婚。他觉得自己实在还是深爱着梅子的。

尽管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爱情感受,显得有些自私已令梅子难以接受。而从不善于换位思考的老汪,却浑然不觉。他认为能娶到梅子这样貌美、有文化,素质高的女子为妻,是他老汪今生莫大的荣耀。汪栓柱只所以抛弃前妻,就是因粗俗无知的吴桂桂,让他感到脸上无光。

那时的梅静尧时常在女同事、老同学们闲聊中,将婚姻比喻成一桩用一纸婚约签定的生意!生意吗,自然要双方互惠互利,才能得以维系并愉快合作。而现今,梅静尧从自己这桩“婚姻生意”中,无论从精神、肉ti还是物质上,已得不到任何实惠。甚至连起码的心灵慰籍都难以满足。最近,梅静尧时常觉得头脑昏沉,心慌气短。长期以来的乳腺增生病症加重,甚至还出现了血压偏高的现象。这桩合作极其不愉快的“生意”,令梅静尧越发无法容忍。

在80年代初的中国,“离婚”还称上是件伤风败俗的事,只要夫妻一方不同意,即便闹上法庭也很难将它演绎成既定事实。梅静尧不得不在煎熬中,极不情愿地和老汪继续做着这桩自我感觉吃了大亏的“生意”!婚姻变成一把锋不甚锐利的双刃剑,梅子觉得它每时每刻都在刮割、损耗她原本就不很茁壮、旺盛的生命力!

在容哥将近5岁时,梅静尧顺利拿到金沙大学夜大班的本科学历。那一年,正赶上全民动员下海经商的大潮席卷神州大地。秀水巷小学几名特级教师,被“猎头公司”以重金诱huo,跳槽到广州、深圳等沿海经济发达城市。

梅静尧思量再三,征得已移居美国老父亲的同意,决然弃教从商,只身前往当时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特区深圳。在父亲老友的推荐下,梅静尧先是在深圳一家知名大广告公司做业务部总监。一年后,梅静尧跳槽进了一家做名牌服装、珠宝饰品的跨国贸易公司,给公司总裁一个金发碧眼名叫麦克的中年美国男人做商务翻译兼文秘。

那些年,只有到了每年春节的大年三十,梅静尧才返回金沙,在汪家小院小住一段时日。原本,离家前梅静尧想把5岁的容哥,送到白沙蛟桥镇的娘家寄养。后因汪栓柱的强烈反对,加之容哥执意不愿和家梅分开,梅静尧只得作罢。

离开金沙前,梅静尧包辆出租车带容哥和7岁的家梅,去了一趟金沙新近落成的儿童乐园。看着在木马、转盘椅和秋千、沙土堆里,欢蹦欢跳的儿子。

梅静尧交代叮咛坐在她身边的家梅:“家梅,乖,妈妈走后,你一定要帮妈妈好好照看弟弟。容哥淘气,你年龄大,是姐姐凡事要让着弟弟。你把弟弟照顾好。”

汪家梅显出很懂事的样子,不住点头。梅静瑶拉着家梅的小手,笑着对她说:“等妈妈过年回金沙,给家梅买个大熊仔!”离开金沙前,为了让汪家梅能更好照顾容哥,梅静尧决定让7岁已到入学年龄的家梅,推迟一年上小学。这样,明年汪家梅就能和6岁的容哥一同入学到秀水巷小学读书。姐弟俩同在一班,一同上学放学,同吃同住。容哥就能得到比他年龄长近两岁的汪家梅,更为细心、全面周到的照顾。

3

寒来暑往,转眼又是一年。就在金沙城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飘荡着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的主题曲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啊.……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的歌声时,时光进ru一九八七年。

汪家梅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的那个深秋的傍晚。因大哥欺辱容哥,老爸和离家近两年,从深圳到北京出差,路过金沙回家探望儿子的梅静尧,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冲突,最后两人甚至还动了手。

那是汪家梅第一次,看见老爸发那么大脾气。暴跳如雷的汪栓柱,动手打了梅静尧。老爸就像是个疯子,对着妈妈劈头盖脸、拳打脚踢,嘴里还咆哮破口大骂:“老子忍了你这么多年,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失去理智的汪栓柱冲进卧室,砸了大衣柜的镜子。还砸了梅静尧刚从深圳带来的彩色电视机。汪家小院里的大人、孩子,当时都被汪栓柱歇斯底里地狂暴发泄吓呆了。汪氏女哭着不住骂梅静尧:“俺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你会逼疯俺儿子。”

晚间,打算永远离开汪家小院的梅静尧,胡乱收拾了几样行李,拉着容哥就往院门外走。令人全家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一直蹲在院门边抽烟的汪栓柱,起身拦住娘俩“扑通”一声跪倒,低声哭泣:“梅子,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梅子,我离不了你,我需要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你回家吧,梅子,我不能没有你。离了你,我活不了……。”

眼角还挂着被殴打后,带着瘀青伤痕的梅静尧,满腔屈辱愤怒:“你知道吗,你让我恶心。打女人,是你们汪家男人的传统对吗?你的粗野实在令我无法忍受了。离婚,离婚!这种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跟你再过下去了。”

紧紧拉住容哥的手,梅静尧决然甩开跪在面前的汪栓柱,下决心要离开,这个已令她极端厌恶的家。此时的容哥,却做出个令梅静瑶感到震惊的举动,他狠劲甩开妈妈死死拽着他的手,上前抱住跪在地上的老爸。容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汪栓柱擦脸上的泪花:“老爸,不哭。老爸,不哭。容哥要爸爸。容哥永远都跟爸爸在一起。”

“好儿子,爸爸的好儿子。帮爸爸求求你妈,不要离开爸爸……”满脸泪水的汪栓柱,一把将容哥搂在怀里呜咽不止。瞪了一眼汪栓柱,梅静尧万分鄙夷厌恶的表情。她跺脚,撒开儿子的手,愤然独自离去,随即从金沙机场乘飞机返回深圳。

事后,家梅很是疑惑。她想不明白,当晚那点孩子们间的小事,竟能让父母如此大动干戈,日后闹得汪家几乎陷入了一场万劫不复的劫难!

傍晚,家梅带着容哥在秀水巷巷口,那棵老绒树下玩“跳房子”。绒树开满了粉红色蒲公英似的漂亮花瓣,巷子弥漫着绒花的清香气息。临街隔墙住户录音机里,传出当下最流行的台湾组合“小虎队”,悠扬欢快的歌声《红蜻蜓》。汪熙豪骑辆崭新的“飞鸽”牌弯把赛车,由远而近,朝胡同口冲来。

那年刚满十五岁的汪熙豪,留个油光黑亮的小分头,胳膊上刺有张牙舞爪腾龙图案的纹身。穿着从金沙跳蚤市场淘来的黑绸缎短袖褂,他坐在车座上,双手抄兜,嘴角叼着支烟卷,晃着膀子骑车。当汪熙豪大撒把蹬车快速穿过巷口时,险些撞上正背转身、单腿玩跳房子的容哥。赛车车轮在青石板地上划了条弧线,汪熙豪踉踉跄跄,差点一头栽倒。他脚尖点地刚站稳,却只看见此时已摔倒在地容哥,坐在地上抹眼泪“嘤嘤”啼哭。

汪熙豪嘴里立刻不干不净地骂到:“是撞了我,我还没发火。你哭个屁?!”容哥抹着眼泪,吓得赶忙从地上爬起,撒腿想往自家院子方向逃。汪熙豪骑车赶上,跳下车,一手牵住车把,叉开双腿站在巷子当中,挡住容哥的去路:“想跑?没那么容易。今天不能让你白撞大哥的新车。从我裆下钻过去。不然,别想走。”汪熙豪揪住容哥的领口,非要容哥从他胯下钻过去。

小家梅飞快跑过来,上前扯住汪熙豪的手:“放开!大哥,你再欺负弟弟,我喊爸爸去。”

“去,去。女间谍!你当我不知道,爸去火车站接咱小妈了。好呀,今天你想帮他,你就替他钻过去。你不钻,今天,我绝饶不了容哥,这个咱小妈养地狗崽子,嘿嘿……”汪熙豪笑着,掏出一把锋利的小“跳刀”,在家梅和容哥面前比划。家梅强忍着屈辱的泪水,弯腰准备替被吓傻的容哥,从汪熙豪胯下钻过。恰巧此时,梅静尧拎着旅行箱,从停在巷口的一辆出租车里下来。

梅静尧给司机付车钱时,转脸瞥见巷口这一幕。她丢了行李冲上前,将汪熙豪连人带车推翻在地。汪熙豪爬起,欲朝继母动手,募然看见骑辆破自行车,从火车站没接到妻子,正垂头丧气往家赶的汪栓柱。看见父亲,熙豪索性一**坐回地上,撒泼打滚哭闹耍赖说梅静尧打他。刚进巷口的汪栓柱,原本想替梅子去拎丢到地上的旅行箱。看见这一幕,转而抱起容哥,一手推车,一声不吭往自家小院走去。

晚间,枉栓柱闷头喝了半斤金沙老白干后,“嚯”地起身,猛然直扑淋浴间而去。此时,已收拾床铺,准备去容哥和家梅房间就寝的梅静瑶,正在淋浴间冲澡。结果事情可想而知,紧裹着浴巾的梅子拼死抵抗,根本不让丈夫靠近。自我感觉受到妻子羞辱的汪栓柱,顿时失去理智,随后就发生了老汪殴打梅静尧的可怕场景。

4

梅静尧离开金沙一个月后,经过医生检查诊断,汪栓柱多年前的失忆、抑郁等精神科病症,有了再度复发的征兆。

汪氏女万般无奈,只得给深圳的梅静尧挂长途电话,让她回来想办法。返回金沙,梅静尧征得汪氏女的同意后,将汪栓柱送进金沙安定医院的精神病科住院,配合医生诊治。一九八八年整个一年间,为了支付汪栓柱住院期间昂贵的医药费。梅静尧花去了辛苦打工一年的全部积蓄。也就是在这期间,梅静尧的工作业绩、美貌和自身素养,折服了她的公司总裁,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老板麦克先生。麦克频频邀请梅静尧,去他祖国堪萨斯州的老家旅游观光。

一年后,汪栓柱的病情康复。梅静尧委托律师向老汪提出离婚。这次出乎梅静尧意料,汪栓柱尽管迟疑许久,但最终还是同意跟她去办理协议离婚。

接下来,在争夺儿子汪熙容抚养权的激烈争议中,万般无奈之下,梅静尧只得暗中向汪栓柱交待了,容哥非他亲生血脉的事实。梅静尧随即承诺,要给汪栓柱一笔巨额抚养赔偿费。

犹如晴天霹雳,汪栓柱无法容忍,多年视为眼珠子的爱子容哥,非他血脉嫡传的残酷!屈辱愤懑多时,他的焦虑、抑郁精神病症再度复发。半个月后,秀水巷的汪家小院,上演了一曲几乎轰动半个金沙城的离情悲歌。汪栓柱自缢,把自己吊死在白沙河岸边一棵“歪脖”老柳树上。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爱殇情悟最新章节 | 爱殇情悟全文阅读 | 爱殇情悟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