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铁树花.A 第36章 植物人出院

作者 : 林继明

刘秋云把王月韵学校领回来后带到自己家里,说:“你姆妈在睡觉别去打扰,一会吃晚饭时就可以见到她了。”王月韵很懂事,点点头问:“我爹爹明天回家吗?”刘秋云回答道:“是啊。”王月韵眼睛立刻充满了喜悦,拍手道:“好啊,爹爹终于病好啦。”刘秋云听了心头一酸,泪水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面对天真可爱的孩子,不知道如何跟她说出真相。

王月韵楞楞的望着她,不解地问:“刘阿姨,你怎么哭啦?”

刘秋云难过的紧紧抱住她,一时哽咽,还好沈家阿婆端着一碗酒酿圆子进屋打破僵局,笑嘻嘻对王月韵说:“囡囡,阿婆刚刚煮好的圆子,你乘热吃下垫垫饥。”

这时,周太太吃力的拎着一袋东西进来,说:“秋云啊,我这有袋学生送给我的豆腐浆粉,想给王家小妹,以后冲给她老公喝,补大脑的,她不在家就放你这吧,一会替我送给她。”刘秋云将她和沈家阿婆叫到门外说:“正好你们在,有件事情想和你们商量商量,王守财明天要接回家护理,每天要通过吊药水维持生命,雁允现在没有钱了,我们大家是不是凑点,先解决了目前的困难,以后再想其它办法?”

一阵沉默,沈家阿婆说:“要的要的,大家左邻右舍的,不过我儿子给我的钱不多,意思意思可以的。”周太太尴尬地敷衍道:“是啊,应该的,我回家跟我老头子商量商量,我家钱归他管着。”刘秋云也不为难她们,说:“好吧,钱多钱少都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我呢,一点房租的钱积累下来大部分都给儿子拿去了,留下些准备给他讨老婆用,现在拿出几百块吧。”

刘秋云这个几百块尺寸吓着了周太太,心想,她捐助几百块,自己起码百来块的,这可是两个多月的菜钱不是小数目,猛然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哎呀,我得扶老头子上卫生间去洗洗了,他的脚几天没洗臭气熏天的。”说着急急忙忙的跑下楼,沈家阿婆也传染上了,说:“小妹啊,我炉子上还空烧着煮圆子的开水,浪费煤球浪费煤球。”也哆哆嗦嗦的扶着楼梯把手下去了,刘秋云并不怪他们,现在的日子都不好过,民国法币推行以来,一年物价上涨导致原来十块,差不多是现在的八块了,原来每月房租42块,五家总收到210块,存100,花销100每月很宽余,现在却到月底总紧巴巴的,本想开年涨几块,现在看来缺了王家这块今后日子就更要算算过了,她现在银行里存着三千多块,其中一千五百块是儿子结婚用的不能动,其余一千五儿子回来给他要去,现在只能少给些,省出500块支援郝允雁,她也只能拿出这些了。

楼梯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刘秋云探出头往下瞧,原来是失踪几个礼拜的沈默然夫妇提了个箱子上楼,她突然想起上回周教授的猜疑,这对夫妻行动诡秘,来这大半年几乎没有跟邻居积极接触过,经常躲在房间里不知在干什么,问沈家阿婆她也直摇头,联想到唐辛亥,她觉得这正是邪了门,怎么住在这房间里的人都一个样?

沈默然打开房门将箱子提进去,探头环视了下门外,莫依萍问:“你妈这回大概在午睡,要不要先告诉一声我们回来了?”沈默然正忙着开箱子,说:“等处理完这个再告诉也不迟,你这人参加革命也不比我短多少,怎么还是工作生活分不清?”莫依萍撒娇的拧了他一把,撅嘴说:“人家是替你着想嘛,正是狗咬吕洞宾。”

莫依萍对他的感觉在这次延安之行的路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事情是这样的——“双十二事变”当日中午,他们接到上级组织的通知去延安参加会议,讨论国共两党之间新形势下关系的重新定位问题,两人从上海坐火车到达西安,距离目的地延安尚有两百多公里,便雇了辆马车在临近东北军封锁线时,遇上了三名土匪拦在马车前,其中一人喊道:“停车!”马车的车身像一只装了窗和门的大箱子,里面铺着被褥,赶车的老翁连忙勒住马躲到车后,沈默然从窗口探出头问道:“怎么停啦?”一看路当中站着三个手握钢刀的彪形大汉,立即明白遇到土匪了,如果是他一个人倒也不怕,他是从战场上滚爬出来的战士,区区三个土匪并不畏惧,可现在车内还有个女战友,如果真的跟他们交上手怕分身无术,不能保护到她,便叮嘱莫依萍:“别出声,我去应付他们。”他下车一抱拳,寒暄道:“鄙人是青帮弟子沈炮筒,敢问三位大哥哪路英雄,拦小弟的车所为何事?”三个土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气横横道:“什么青帮红帮,老子只认得钱。”沈默然身上有500块活动经费,遇到这事以大局为重也只能息事宁人,掏出200块笑嘻嘻递上,说:“我只有这200块,愿意孝敬各位大哥。”两个土匪上前夺过钱将刀搁在他脖子上,说;“看你一身长衫像做生意的,就这点?”另一个土匪跑向马车掀开门帘一看,惊呼道:“哈哈,这里有个妞,还挺漂亮的,老子好久没有开过荤了。”说完刀一扔爬上车,里面顿时传出莫依萍的尖叫声,沈默然见大事不好,敏捷的往旁边一闪夺过刀往两土匪横扫过去,杀出条血路冲向马车,已经压在莫依萍身上放肆的那名土匪见状跳下车,从腰间拔出枪对准沈默然,大声道:“把刀放下,不然老子开枪了。”沈默然只得扔下刀,脑门被枪管顶着,两个土匪把莫依萍从车厢内拖出剥她凌乱的衣服,就在举枪的土匪分神的一刹那,沈默然突然一抬手夺过枪指向他们,三个土匪吓得连忙跪地求饶,道:“好汉饶命,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莫依萍整理完衣服忿忿地说:“杀了这三个可恶的土匪,别让他们再危害一方了。”沈默然冷静地考虑到附近可能有东北军,开枪必定会把他们引来惹上麻烦,教训了几句便让他们滚蛋了。莫依萍余怒未消,道:“这太便宜他们了吧?要不是你即使过来救我,怕是要被那强盗糟蹋了。”沈默然解释道:“这里地处去延安的交界处,少不了有国民党军队把守,我们任务在身还是赶路要紧。”车继续赶路,莫依然十分感激沈默然,非常钦佩他的英勇,陡然对他产生了一丝男女之情,沈默然并没有察觉,也没有把这太当回事,认为保护自己同志本来就是自己应该做的。

莫依萍曾经在延安电讯科时有一个地方干部相中过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不过那人是个文职人员,而莫依萍喜欢硬汉形象的男人,起初,她随沈默然假扮夫妻去上海开展敌后情报工作时,对他的印象也是个斯斯文文的男人,即便是假扮也觉得不是滋味,曾经半开玩笑地说:“别看你人高马大,打起仗来怕是笨拙得老给人替麻烦,所以调你到后方来工作吧?”沈默然不高兴地反击道:“你这说话这样刻薄,怪不得没有人要你。”莫依萍哼的一声,说:“我喜欢的男人应该成为我的警卫员,关键时候能够用自己的生命保护我的人。”这次,她看到了,心里很明白,当时土匪的枪顶着他的脑门,稍有闪失动作慢了点枪就响了。回上海的路上,她对沈默然特别的亲近,说:“既然对外我们号称夫妻,就得自始至终的夫妻样。”沈默然笑道:“你的觉悟怎么一下子提高得那么快?在上海时我提醒你注意身份,你总记不住,同我并排毫不相干的走着,这多少会引起邻居们的怀疑,对我们的工作产生不利影响,我发现我们楼下的那个周教授对我们好像特别的注意,上海这块地方斗争是很复杂的,所以今后我们要引起重视。”

到了上海的家中,沈默然从箱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几根晶体管,用箱内的棉花包裹好,塞进衣橱内乱七八糟堆放的衣服内,叮嘱道:“以后拿衣服时当心点,这是根据地仅有的几根电台晶体管,是从香港进口的,有了它,我们以后发报频率更强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自己母亲的声音,沈默然藏好东西取出两包延安的土特产狗头枣打开房门,喊道:“妈。”

沈家阿婆刚才并没有在午睡,从刘秋云那回到家,立刻锁上门翻出她的钱罐子清点自己有多少积蓄,她的丈夫生前是个福建的商人,染上赌博的恶习,死的时候已经败落得差不多,仅留下一处院房,那年沈家阿婆五十七岁,在福建无法生存下去,卖掉房子后拿了一笔不菲的银子领带着十岁的儿子投到上海的姑妈家,姑妈死后家里其他人不怎么善待他们母子俩,于是搬出去另外找了房子住下,后来又几经周折换了几处,八年前住进了霞飞路的同泰里,以后她仅靠着用银子兑换来的钱生活,渐渐坐吃山空,儿子长大后说出去闯天下,当时确实做过丝绸生意,经商失败后到处流浪,后来结识了一个朋友,介绍他参加了红军,成为一名战士。沈家阿婆倒出钱罐子数了数已经所剩无几,千把块而已,所以刚才听刘秋云说她要捐500块,简直把她吓坏了,吃不准自己应该拿出多少来,思忖来思忖去,咬咬牙齿口袋里揣着50块出门,似乎也觉得少了些不好意思直接送到郝允雁手里,准备让刘秋云转交,在过道上突然看到儿子出现在面前,激动得话话也说不利索了:“你……你啥时到的?”

沈默然递上狗头枣道:“刚到,妈,我特意给您带来陕北的枣子,听当地的人说它含丰富的环磷酸腺苷,能够增加心肌营养,对防治心血管疾病有良好的作用呢。”莫依萍在身后窜到跟前亲切地喊了声:“妈,这是我让他买的。”沈家阿婆高兴的接过笑得乐呵呵,连说:“好好,我就知道是儿媳妇的主意,我这默然啊从来不知道孝敬妈的。”沈默然也被逗得笑起来,对莫依萍说:“就你会拍马屁。”

他们进屋,沈家阿婆倒了茶后拿起一包狗头枣,轻声说:“给楼上王家送去,那个白白高高的王家小弟遭难啦,被人打成植物人明天出院,这枣子给他去补补,听说植物人可以吃东西的。”

沈家阿婆觉得送50块加上一大包枣子礼差不多了,就亲自送到郝允雁手上,说:“王家小妹啊,一点点小意思。”郝允雁怎么也不肯收她的钱,不是嫌少,对她来说一毛钱都是宝贵的,可她知道沈家阿婆平时省吃俭用不好意思收,推三推四的最后她只拿了枣子,还是刘秋云在一旁悄悄替她收下,对沈家阿婆说:“过段时间等凑来别人的钱一起给她,王先生回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刘秋云晚上八点多去广慈医院接替关洁,第二天早晨七点左右,白敬斋亲自驾车来接郝允雁去医院,元旦前一天学校放假,所以她女儿也一起跟了去,王月韵显得很开心,蹦蹦跳跳着下楼一路喊着:“我爹爹毛病好喽。”郝允雁看了辛酸不已,不知道如何向女儿解释,等到了医院里时,脚步沉重得仿佛不敢再往前走了。刘秋云在大厅里候着,跑过来说:“允雁妹,护士已经准备好了,她们让你一到先去结帐,还有药给你带回去。”

郝允雁听到钱字心就怵,白敬斋心领神会抢过一步说:“王太太你去照顾王先生,结帐的事白某来。”

在病房内,王守财已经被抬到担架车上等候,原来床上的被褥被勤杂工抱走,只有光秃秃的床架子,大有迫不及待赶他们走的意思,女儿惊讶的发现爹爹仍然闭着眼睛躺着,与她第一次去探望时没有任何区别,忙拉拉妈妈的手小声问:“姆妈,爹爹他怎么还在睡觉?”

郝允雁无言以对,眼巴巴望着女儿,克制着不让眼泪冒出来,王月韵似乎感觉到了其中的不祥,摇着妈妈的胳臂非要问个明白,郝允雁终于忍不住“呃”的一声,趴在丈夫身上撕心裂肺的恸哭起来,临床的几位病人家属都围过来同情的看着,谁也没有去劝,刘秋云也没有劝,对旁边的人说:“让她释放出来吧,憋着反而难受,王月韵像是彻底明白了,抱着妈妈也跟着哭叫起来,走廊上的护士闻讯赶来,驱赶走围观的人嚷道:“喊什么,这里是医院,还有其他病人,人又没死别吓人好伐?”刘秋云本来心情就糟,听不下去顶撞了句:“你是一名白衣天使怎么能这样讲话?”那护士毫不示弱,手上的药水瓶重重往矮柜上一放,道:“我说错啦?这里是医院,你们严重影响到了别人知道吗?”刘秋云气愤地回击;“你这种没有同情心的人怎么可以当护士?你们护士长在哪,我去评评这个理。”郝允雁急忙拉住她哭凄凄地劝道:“算了,马上要离开这还计较什么?”转脸向护士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太伤心了,我们马上就走的。”

刘秋云很生气,不依不饶地还在数落着,阿尔瓦博士和几名护士走进病房,惊叹道:“我的上帝,这是怎么了?”刘秋云把事情经过讲了遍,阿尔瓦博士表情严肃地批评那名护士道:“谁允许你这样对待病人家属的?赶快道歉。”

几名护士将担架车推出病房往门外走去,白敬斋赶来交给郝允雁一叠清单,手里还拎了一袋药水瓶,说:“这是王先生住院期间全部费用清单,我手里是一个礼拜的药量,结算下来退返的钱我预定了两个月的药费,余下200块你收好。”

郝允雁边走边看清单上写的:住院费十三天为1000元,手术费6000元,治疗药物3000元,护理费800元,清洁费500元,带回家的药物费用两个月外加一个礼拜为3500元,这意味着今后王守财每天将耗费药物57元4角,这是她以前差不多大半个月的家庭开支,看罢脑袋轰的一下差点跌倒,被手明眼快的阿尔瓦博士扶住,问:“太太您没事吧?”

王守财被抬上车缓缓向同泰里驶去,他人生新的一页开始了,同时,妻子郝允雁的噩梦也随之到来,为此,她坚持了艰难的十年,与国家和民族一起终于凤凰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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