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祸 第三十八章

作者 : 夏鸦

圣使,或者现在该叫李赫渊,看着囚影把孩子瘦小的身体带去掩埋,半柱香后洗干净手进来,规矩地站在门旁。

没有他的指令,囚影甚至连一个多余的想法都没有,忠诚,不会背叛,多好。

“过来。”

他向囚影招招手,男人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弓起的背部可以清晰看见脊椎线,那只断手也被续回去了。

已经和记忆中男人那厚实的背部不同了,真可怜。

李赫渊捏住他的下巴抬起,男人的眼睛还是那样漆黑,若多一点生气就和以前无异。

“今天看见天剑门的弟子有什么感受?”

囚影没有回答。

李赫渊低笑,对一个没有自我的傀儡发问还不如问自己。

“是了,你那些徒子徒孙都死得七七八八,新一代的弟子没人认得你。”

“师尊,要是那时你肯把观星宝镜给我,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我完成了你一直无法完成的愿望,我让你所钟爱的一切得以延续。”

李赫渊低声笑着,一滴漆黑的眼泪溢出眼眶。

“可是,师尊,你却是怎样对我的?”

他的指甲深深陷入囚影的下巴,男人还是保持姿势漠然地看着他。

“我恨你……你把我从泥潭中救起,给了我一切,又毁了一切……我恨你,师尊!”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成为这副鬼样子!”

黑色的眼泪在他脸上画出一道污槽,眼中溢满恨意。

就算恨到极致又有什么意义,对着一个已经变成傀儡的尸体,他还能做什么?

李赫渊松开囚影的下巴,那块被他指甲掀开的肉露出一层密麻麻蠕动的白色小虫。

他视若无睹地继续自言自语。

“现在最紧要的是把那小丫头捉回来。上次被她跑了,害得我还要冒险摄取那些稀薄的龙气。”

“不要再让她跑掉,否则又要再等一个五百年。我等得起,你可等不起。”

“不过她身上那个红色的法术是什么?”

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最近接二连三的出了意外,才会令他有点沉不住气。

跑去许家集却全是意外,他只是感应到芜花的气息才会跑过去查看,没想到芜花和殷倣是一路的。

殷倣和芜花,两个他都想要,偏偏一个有高人保护,一个有法术守护,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不想让他太好过。

“殷倣那里先放在一边,他逃不了的。先把芜花给我弄来。”

“是,主人。”

囚影站起来时,下巴的伤口已经愈合,他利落地躬身领命离去。

李赫渊等他走后,打开身后的假墙,里面什么都没有。他的手心朝下一摆,地上出现一个长方形的池。

黑色的池水中,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浮出水面。

李赫渊划破掌心,把黑色的血滴入池中。

“无影,该到你出场了。”

无影猛然睁开双眼,发红的眼中似乎有点不寻常的异动。

李赫渊紧皱眉头,这么久了竟然还能心生抵抗?当初真应该让他死透了才把他养在尸水里。

他又加了个蛀心咒,无影眼中的挣扎才平静下来,如一汪死水。

“去监视殷倣,查查那个暗中护住他的人是谁。”

无影直挺挺地从池中出来,赤露的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几乎体无完肤。尤其是脖子上一道足有二指宽的狰狞伤疤,难以相信这人竟然能活下来。

李赫渊厌恶地转过身,扔给他一套黑色劲装。

控制两个有修为的傀儡是他的极限,李赫渊忍住胸口的翻腾,赶快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放在鼻下一吸,一绺淡金的气息钻入鼻中。他轻轻阖了阖眼,感觉那气息流过体内,每到一处就减少一点,最终消弭殆尽,体内的躁动也平复了。

殷倣一行人在第七天清晨进入朱安地界,侯子平得了侍卫通报,悄悄派一队人马迎接,同时下令启程返回临平,那些被烙印的奴隶也被铁箍锁住脖子,用铁链穿着,跟在军队后面慢慢前进。

由于侯子平每到一处就四处贴榜文,所有人都知道凡是做过土匪的人被捉后一律成为王爷的私奴。

私奴不似官奴,官奴死了还要报官验尸,私奴死了就是铺盖一卷扔到乱葬岗喂野狗了事;官奴至少还有法令申明不能虐待,要供吃喝穿着等等,至于主人家做不做到又是另一回事,私奴则完全没有保障,是死是活全看主人的意思。

一路上许多闻风而来的人对着那些奴隶指指点点。

好好一个平民不当硬要去做土匪,那些被抢过的农人一点也不同情这些人,见他们垂头丧气地走过,还捡起泥巴碎石子扔他们。

要不是旁边还有士兵奉命适可而止的喝止,这些奴隶早出人命了。

有些妇人老人心软,见那些家属拖儿带女也跟着队伍中,摇头直说造孽。好心的趁士兵不注意,悄悄给还在女乃孩子的女人塞一个干瘪的果子或是一方硬邦邦的炊饼。

有些人则好奇王爷要这么多奴隶做什么?光是养这些人都是一大笔花销,往哪住又是另一个问题。王府有这么大的地方能安置这些人吗?

无论人们如何看待这些奴隶,侯子平的任务就是吸引所有的注意力在这上面,让人不会注意王爷的动向。等他们发现时,假王爷已经变成真王爷。

雁过县离临平约莫三天的路,若是平日行兵只要一天半,现在后面跟了一条长长的尾巴,速度被拉下一半不止。

傍晚时分,侯子平下令就地扎营,除了不想那些奴隶累死外,王爷今晚会赶上军队,他须佈置一二,不能让那些在远处窥视的探子发现异常。

虽然早知道王爷的计划,侯子平亲眼看见王爷牵着小靖王的手出现在帐中时,眼珠差点掉落在地上。

……还真把人拐来了?!

侯子平不敢多看,就进来时那两眼就够惊艳了,他怕看多了以后找不到老婆。都说碧华公主是举世难得的美人,看小靖王这样子就知道那绝对不是吹嘘。

陈德在沛京时见过小靖王,不知是他记忆有差,还是小孩子长开了脸,小靖王比沛京还要明艳许多,尤其是那双碧眼,颜色似乎深了,变得更具魅惑,叫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深恐会迷失其中。

殷倣简单地介绍了陈德和侯子平的身份,殷玉宁只是略略点头表示知道了。

侯子平用眼神问陈德:我们要多一位主子了?

陈德沉痛地垂下眼,这还用问吗?看都看出来了!

殷倣拉殷玉宁近身坐下,问侯子平:“我们手中总共有多少奴隶?”

侯子平心算了一下,答道:“回王爷,在雁过县收了土匪和家属共计二千余人,加上之前的,应有七八千左右,详细数目要问徐理事才知道。”

他只负责捉人烙印送回临平,并不清楚自己一路到底捉了多少人。土匪他有数,那些家属就算不清了。他按王爷吩咐的传达下去,直系亲属全捉,一个土匪家中有老父老母妻儿兄弟姐妹,若兄弟姐妹中与其他土匪有牵连的又再加,通常是揪出一个土匪往往后面跟了十来人,不怪他记不准。

他又想起县官跑来征询的问题,“王爷,雁过县令问这些土匪家中的田地该如何处置?是否全数充公还是官价贩卖。”

殷倣想也不想地说:“全数充公,现在先放着不要动。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就只此一事。”

“你们都退下吧。”

侯子平递了个眼色给陈德,二人退出帐篷后,侯子平神色凝重地问:“王爷这是打算做什么?”

陈德白了他一眼,“还用问吗,当然是金屋藏娇。”

“这可不行,先不论他们是叔侄,小靖王从皇宫中逃出来,皇上动怒怎么办?这不是给皇上铲除王爷的借口吗?”

“那你想怎样?把小靖王送回去?你怎么解释小靖王来了朱安?”

“但是这样会招来大祸的!”

陈德拍拍他的肩膀,一副‘你已经上了贼船逃走已晚’的表情说:“从王爷来朱安那日起,就注定终有这一日。当今的皇上可不是先帝,他能容得王爷在自己封地上坐大吗?无论有没有小靖王,皇上都会找到借口铲除王爷。”

末了他还一脸沉痛地说:“想开一点,王爷至少还有个美人相伴,你我哥俩还是孤家寡人呢,就这么死了多不划算。等会了临平,哥哥带你去镜花楼转转?听说他们破童子身还有红包给。”

侯子平黑着脸,甩开披风大步逃似的离开。

谁能想到,侯少将军二十有五还是童子鸡一名,人家还是挺纯情的,没碰上心动之人前洁身自爱,别说喝花酒,连漂亮的男孩不沾。

陈德哈哈笑了两声,心情大好。

帐篷中,殷倣从一个精巧的铁盒中拿出一个泛着金色流光的手镯。

“这是仙奴印的钥,其实这还是飞升的修真者偷了天宫的天奴印传落凡间的,真正的天奴印不但可以约束天奴还可以赋予力量。”

殷玉宁接过手镯,他感觉到里面蕴藏的八千九百二十一条生命气息,或强或弱,还有三十三个仍在月复中。

他不解地望向殷倣。

“这些人的生命都是属于你的,你可以支配他们,让他们为你做事。他们的确不如洪九那么厉害,但是有些事却不是洪九能做到的。你想天下大乱,这些人就是你的工具。”

殷玉宁握住手镯,心中像一下被什么充满了,低头掩饰泄露了情绪的双眼。

他把手镯捏成一颗珠子,镶进碧珠手串里。

他故作平静地说:“你这么大动作,盛帝会注意到。”

“阿宁可是担心我?”殷倣模模他的头,莫名生出感概,初次见面时,少年才到胸口那么高,现在已经快齐耳,很快就不能这样做了。

“阿宁长得真快,王叔老了,以后也许帮不了你什么。”

殷玉宁立刻抬头瞪他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男人的面容还是很年轻,体魄健壮,哪像是老了样子。他突然想到什么微蹙眉头。

“他说你没了神格,是真的吗?”

‘他’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

殷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来,这根本是不需要隐瞒的事。仙人转世若是记忆复苏,法力也会恢复。只有像他这样的,没了神格,即使恢复记忆也只和凡人一般,生老病死无可避免。

“是的。”二字吐出,殷倣像放下心底最后一块大石,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他反过来安慰明显被困扰的殷玉宁:“不要皱眉,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不用再连累他人。”

殷玉宁知道失去神格意味着什么,心情没有因殷倣的话变得轻松。明辉说是……为了他?不,明辉的话从来都不可信。他忍不住追问:“……为什么这样说?”

殷倣无声叹了口气,见殷玉宁一副‘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神情,他的心只会变得更柔软。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整个天界都知道。”

殷倣用很随意的语气说他的出生和他那破碎的神格,“没了神格,兄长也不必在我身上耗费神力。他是天帝,无端消耗神力并非好事,自然是能不要就最好。”

殷玉宁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人明显不是他的长处。

“你兄长对你真好。”他只能这样说,安明和姐姐相比立见高低。

“是啊,可惜再也不能与兄长相见了。”

殷倣有些落寞地说,就算出事时他在安明身侧,以他那半残的身躯又能做什么?

安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突然让明辉继位?

男人凝望向窗外夜空的瞬间,殷玉宁突然觉得他的心思已经离自己很远。

他捉住殷倣的肩膀,有些紧张地说:“我去问姐姐,也许她们知道。”

殷倣诧异地发现他的情绪浮动,不觉一笑。

就算阿宁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至少在他心目中,自己是重要的。

真好。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天祸最新章节 | 天祸全文阅读 | 天祸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