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无月的夜,万籁俱寂。
漆黑的房中睡着一对夫妻,丈夫将妻子护在床内侧,单手还避开她便便大肚地揽着她睡着。
无声息的黑衣人来至床边,同样的手法,先是扭断有可能反击的男人颈骨,让人不及出声便丧命,继而便是残忍地捂住孕妇口鼻,剖月复取胎。
凄厉的尖叫声再次划开夜里寂静,但黑衣人已捧着胎尸迅速由窗户翻出。
急急循声而来的人,从来只来得及看见渐渐失了声息的孕妇。
黑衣人疾步穿过山林小径,本该因夜深而无人烟的小径今夜却走出一人,那人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心想:这暗夜黑衣,非凶即盗。
但那人并未追上,不干己事,不管闲事。
那人只是穿过小径、隐入竹林,来到一处孤坟,碑上无字,他点上了香祭拜,燃起冥纸。“十年了,你是我唯一带走的,我无法为他们上坟,如今我多烧点纸钱给你,如果你见着了其他人,请帮我致上些许歉意,我死后,再来偿还我所欠。”
莫希凡来到城里方府已住了近半个月,那让人盼着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冯则岳虽年近半百,外貌却不受岁月影响,一张脸五官深刻,不悦徒儿自作主张的表情是一贯的不怒而威,看得莫希凡怯怯地站在一旁。
冯则岳昂藏七尺之躯,魁梧奇伟,那威风凛凛之貌,令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出声。
“我出门去采药时,对你说了什么?”
“师父要徒儿乖乖地待在家里。”
“那你现在在哪里?”
“可是师父一一”
“还有可是?”冯则岳沉声打断莫希凡的话,她小时所恶痼疾虽已痊愈,但他还是悉心地养着她,尽管他知道莫希凡再也不若小时那般体弱多病。
“徒儿知错了。”
方聿竹哪里见过那天地不怕的莫希凡这般怯懦的模样,终究他无法再沉默,上前恭敬一揖,“冯师父,都是聿竹的错,扰了希凡清静,还累得希凡下山保护我,但主要也是希凡热心,想为城里治安帮上忙……”
“留书我看过了,揭榜缉凶的事我已不管了,希凡也没这本事。”
“师父,这回悬红的是专杀孕妇的凶手啊!”
专杀孕妇?这一讯息吸引了冯则岳的注意,是有变态嗜好的采花贼还是……
“为何只杀孕妇?”
见冯则岳似是留了意,方恭绍抱着希望,抓住机会请冯则岳入座奉茶。
“冯师父,这行凶之人动机不明,入室先杀夫,再杀妻取胎,古怪的是明明有能力扭断丈夫的颈骨,但对待孕妇却是活活地剖月复取胎,极是残忍。”
方氏父子很明显地看见冯则岳陷入沉思,冯则岳端着茶杯的手还举在半空,两人相视一眼,更加深了希望。“冯师父有线索?”
冯则岳只是更不悦地看向莫希凡。“你就为了这案子下山?”
“这又不是小案子……”本还义正辞严,但见师父一记怒眼,莫希凡小了音量。
“这案子有多久了?”
“近一年,有五起了。”
冯则岳皱起眉头,看来在山上待久了,这样的大案子他居然未曾听闻。
“取胎后可曾留下胎尸?!”
师父打算出马了吗?莫希凡乖乖地献上自己调查到的,“凶手每次犯案都会将胎尸带走,而且徒儿还查到,皆是怀胎五月的孕妇受害。”
怀胎五月?正是血胎衣最适用于延龄的月数,莫非凶手要的是血胎衣?可如今还有谁知道血胎衣的用法?当年的变故之后,能承袭此门药术的还能有谁?
当冯则岳还这么想着时,意外地听见了莫希凡的分析:“多数人光看人有孕,并不能知道孕妇怀孕多久,凶手居然能无误地找上怀孕五月的孕妇,所以徒儿推断,这凶手有可能是三种人,或是与这些人相关。”
“哦?哪三种人?”
“第一,是布庄。一般百姓不如我们需要行动方便,所以衣着都较宽松,但再宽松的衣裳,有孕时间一久,孕妇还是得裁制新衣。第二,是药房及医馆。”
对于徒儿的推断能力颇为赞赏,冯则岳刚刚的不悦已淡去。“你还真花了心思在上头。”
“徒儿看不惯嘛!不过,徒儿还没说第三种。”
“哦?”
“官府。发生第一件命案后,常州官府便将所有孕妇造册列管,若此人身在官府里,便容易取得名单,甚至,他可能是那献策的人,名义上是造册以方便保护孕妇安全,实则是方便自己寻找行凶目标。”
这三个可能性,让方恭绍及方聿竹沉了脸色。
“很好,你表现得不错,我想这些线索够州衙去忙了,你已仁至义尽,随我回山上吧。”
怎么师父不是因为有了兴趣而打算留下来协助吗?莫希凡急了,她轻扯师父的手臂请求:“师父,您不帮忙吗?这人杀了五名孕妇啊!”
此时刘管家进入了众人相谈的大厅,方恭绍看着刘管家的神色,似有大事发生。“怎么了?”
“昨夜又发生了一件孕妇命案,同样的手法。”
方恭绍听闻又是两尸三命,不禁叹息,这令人发指的凶手到底有何目的,为何要夺取如此多的人命?
“师父您看,第六起了!”莫希凡亦是义愤填膺,六对夫妻,六名来不及到人世间的婴儿。
“那又如何?每天都有人死不是吗?再者,若死了这些人可换他人性命,对那凶手来说或许更有价值。”
“师父怎会如此说!莫非师父知道了什么?那胎尸可以救人性命吗?”
“我若说了,你肯跟我回山上吗?”
莫希凡怎肯,她思忖着,拿了方聿竹当借口:“我现在是方公子的护卫了,不能回去。”
“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不需要你当人护卫。”
“不只是工钱的关系,我想保护方公子。”
“你是想留下来查案吧!”
天知道他在她心中根本没那么重要,怕只是个借口罢了。方聿竹很是无奈。
“冯师父,希凡已可独当一面,您就放心让她留在城里,既是我的护卫,我不以身试险,希凡自是无虞,我会帮您看着她,不让她涉入此案。”
“方公子,你这不是在帮我。”
方聿竹狡诈一笑,看着她说出不久前自己才说出的话:“缉凶你还不成气候,我是为你着想,更何况你是我的护卫,去缉凶是不务正业。”
冯则岳打量起来,这方聿竹看来斯文俊俏,笑来牲畜无害,但内心可不是没有算计,他是看出了他疼爱希凡,若留下她就等同留下他是吧?
但这孕妇命案,他是决计不碰……
“这案子我不会协助,也不许希凡介入,但我提供一个线索,你们可以告知官府循线追查。”
方恭绍很是失望,但他们师徒不过半个月就给了许多那庸官不曾查出的线索,已是一大帮助。
“冯师父请说。”
“我相信官府应该猜出行凶之人是为了紫河车行凶,虽有服用九十九个紫河车可以长生不老的传说,但官府只会列为疑点之一,并不一定会针对此点来侦查,毕竟它只是传说,相信的人并不多。”
“的确,知州大人的确这么说过。”
“但,人心啊!真的相信的人并不是不存在,为了细故杀人的都有,更何况是为了长生不老。”
“冯师父口中的线索就是此点?”
冯则岳脸上看不出心情,但说出的却是方恭绍闻所未闻的。“此人亦有可能非是要紫河车,而是要血胎衣。”
“血胎衣?何谓血胎衣?”
“一般的紫河车是指胎衣放置一段时间后变为紫色,然后挑除脐带、筋膜、血水,漂洗烘干后入药:但有一门偏门药术,认为胎衣一旦离开母体发紫后便失去效用,所以一定要活人取胎,不做处理便入药,此药便称血胎衣,且血胎衣视月分有不同功效,比如这五月之龄的血胎衣,是爱美女子的仙丹妙药。”
为了自己的美貌而杀人,莫希凡是万万不认同的。
方恭绍是知道有人视紫河车为养颜圣品,但血胎衣入药却是骇人听闻。
“考虑到有可能会有官府的人涉案,这些线索我会斟酌告知知州大人,冯师父既然下山来了,不如就在舍下多住几日。”
过惯了山中的生活,冯则岳是不习惯住进城里的,但若他不看着莫希凡,她必会往这命案一头栽入吧!
“那就多谢方老爷了,我非得好好地让这丫头知道不要多管闲事,才能放心回去,最好是能把这丫头带回去。”
方恭绍立刻要人去安排冯则岳的居处,考虑到他有可能不习惯,还特地要人安排较僻静的厢房。
“冯师父,在下还有一问。”
“方老爷请说。”
“七月之龄的血胎衣有何功效?”
冯则岳一顿,抬眼望向方恭绍的神情莫名,方恭绍亦感觉到了,本以为能由冯则岳口中得知一丝线索,但冯则岳并没有回答他。
“我虽略通歧黄,但对这门药术并无涉猎,只是听闻。”
啊?师父学的药术还不够偏门,那还有哪门的够格?只是莫希凡正要开口,便被冯则岳先一步以眼神制止了。莫希凡很了解师父那种眼神,其中的含意很简单,就是两个字一一闲嘴。
方恭绍失望了,本以为这回的命案能给他答案,但若真如冯则岳所说,血胎衣依月分有不同的功效,那么,或许这个凶手并不是他要找的人。“这血胎衣功效一事,知道的医者、药者可多?”
“不多。”
不多是吗?那也不能排除这两人是同一人吧!方恭绍又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