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别跑!给我站住!我要杀了你!”
平日就爱爬上树、靠在树枝上眺望远方的莫希凡,今日她宁静的午后休憩时光被一连串的吆喝声给破坏了。
难得师父不在家,没人叨念她没女孩子样地爬上树来看风景,哪来的叫骂声破坏了她的心情?
她往声音来源望去;是一对追逐的身影,后方看来屠夫模样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屠刀,前头被追的男人低着头没命地跑,莫希凡无法看见他的长相。
不过,光看有人手拿屠刀还杀声连连的,莫希凡实在很难不伸出援手。跟师父不同,她平常就这缺点——爱管闲事;更看不惯以强欺弱。
莫希凡纵身一跃,正落在那文生扮样的男子与那屠夫之间;那屠夫的刀本已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突然插进的莫希凡剑未出鞘地挡下这一刀,且略施技巧地用剑柄点着了屠夫右手的麻穴,屠夫手一麻,屠刀落地。
“这位大哥,屠刀是宰猪用的,可不是用来杀人。”莫希凡看着那一脸杀气的屠夫犹不死心地甩了甩发麻的手,改以左手拾起刀继续追着那男人。
“妳给我让开!今天我非要杀了这男人不可!”
莫希凡回望身后男人一眼;这男人长得斯文,双眸如漆黑夜空中闪烁的点点光采,英眉挺鼻,莫希凡想,莫说对久居山上的她,就连城里的女子应也会觉得眼前人有张极好看的脸吧。
这人除了一路被追着跑有点狼狈外,仍能看出仪表非凡;虽然容貌斯文,但那副宽肩及胸膛,显见身材精实,尤其那一脸歉意的无害表情,实在无法想象其到底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要让人拿刀追杀。
“这位大哥,我知道错在我,但您可否给我解释的机会?”被追杀的男人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能把话完整说出。
“有什么好说的!”屠夫手上的刀仍然挥舞得用力。
“相信我,我若知道您还在世,绝对不会招惹您夫人的。”
啊?莫希凡错愕地放下拿剑的手。她听到了什么?她救错人了吗?
“你不但轻薄了我的女人,还要诅咒我死吗?!”
“怎是轻薄?自称已守寡多年的俏寡妇自献殷勤,我只是没推开她而已,绝不是轻薄。”
屠夫闻言更怒不可遏。“这位女侠,妳还打算袒护这采花贼吗?!”
莫希凡最看不惯玩弄女人的男人,她娥眉一蹙,转身就要回树上看风景去;想不到身后的男人却急急扯住了她。“女侠!妳不是打算见死不救吧?!”
“担心没命,在轻薄人家的夫人之前,你就该考虑清楚。”
“谁不知道我方聿竹虽是一名花公子,但黄花闺女不碰、名花有主不碰,我是风流,并不下流啊!”
名花有主不碰,那眼前这个追杀而来的妒夫又是怎么来的?莫希凡正不耐地想挥开方聿竹的手,远方就传来了娇滴滴的女子嗓音:“相公!相公!他是方家大少,映柳布庄的少爷,杀不得啊!”
莫希凡看着那个急急追来的女子,紧锁的眉头锁得更深了。这女子虽生得娇若春花、媚如秋月,但看那摇摆着如柳叶迎风的腰肢而来的模样,隐约透出一丝风尘味。
就为了这么个俗艳的女人,被人拿屠刀追杀,值得吗?
屠夫见妻子到来,怒气未减,但威吓挥舞的刀还是放下来了。“娘子,这人说妳告诉他自己是寡妇,可是真的?”
刚刚在半山腰的家中被丈夫撞见那一幕,然后便一路追着丈夫而来的女人拍着胸口、喘着大气,被这么一问,倒立刻不喘了。
“相公不就好好地在这里,奴家怎么会说自己是寡妇呢?”
“荣姐自己说的话,怎就忘了?妳相公可是打算杀了我啊!”方聿竹虽无惊慌神色,可还是站在莫希凡身后,没敢上前。
莫希凡似是厘清状况了,直觉这浑水不该蹚入,于是想转身走人,无奈那方聿竹似是铁了心地巴住她这块浮木,以解灭顶之危。
被称做荣姐的女子一脸心虚,但也马上挤出几滴泪水,丝绢压着眼角,娇娇地啜泣起来:“明明是你看奴家生得有点姿色,想轻薄奴家,怎说是奴家说谎啊!”
方聿竹眼见此冤难洗,便不再做无谓的解释。“罢了,总之是我有错在先。这位大哥,唐突了夫人实在失礼,在下愿尽一切所能的弥补,不知如何才能让这位大哥消气?”
莫希凡不禁挑眉望向方聿竹。对方可是要杀他啊!他没打算再多为自己辩解?
“杀了你我就消气了!”屠夫的刀不由分说地又朝方聿竹砍去,耳边响起的是荣姐不及阻止的尖叫声。
但莫希凡终究还是看不过去,知道屠夫的怒气情有可原,所以她并不想伤人,因而她拔剑轻松应对屠夫毫无章法的乱砍;然屠夫因左劈右砍都无法突破她的阻挡,想是因用不惯左手拿刀所致,故而改以双手握刀,当头一刀狠劈。莫希凡终是不耐,先是使力格开他手上的刀,让刀甩飞出去;继而抬起脚,斟酌了力道,一脚踢中屠夫月复部;屠夫连退数步后,仍不死心地要冲上前来,莫希凡当下举起了剑。
再不到一寸长的距离,那利剑剑锋便要抵上屠夫咽喉,受到惊吓的屠夫狠吞了一口唾沫,呆立着不敢动。
莫希凡看那方聿竹虽生得一脸标致斯文,却颇有男子气概,不推诿地承担责任;反观那女子心虚的模样,不难看出方聿竹说的才是实话。“铜钱一个打不响,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妻子,再来喊杀吧!”
“妳一身女侠装扮,不行侠仗义就罢了,竟也被这男人的皮相迷惑,要袒护这采花贼吗?”
“天地良心,我不用偷的,怎能称为贼。”方聿竹负手在后,挺起胸表示不满屠夫的形容。
莫希凡垂下肩叹了口气。这男人也太不知死活了,她只得回身一喝:“给我安静!”
突然被喝止,方聿竹乖乖地闭上嘴。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家要救他,他就乖乖地让人救,别多嘴。
“我问你,你说人家轻薄了你娘子,你捉奸在床了吗?”
屠夫噤了声。这倒是没有。莫希凡再问:
“那我再问你,你看到你家娘子哭天喊地叫救命、喊非礼了吗?”
好像也没有。但屠夫不甘心。“但这男人搂着我家娘子的腰,我是亲眼看见的。”
“这下不就清楚明白了!你家娘子又没喊非礼,不是你误会了就是你家娘子红杏出墙了,你问问她,是哪一种?”
见方聿竹在这女人的喝斥下不发一语,荣姐本想再口出谎言,怎知那女人的剑尖偏移了几分,指向她而来。
“荣姐,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奴……奴家是……”
“是怎样?”
“奴家是绊了一跤,方公子正好扶住了我,其实什么都没有。”
“那妳刚刚还说人家轻薄妳?”
“奴、奴家这是怕我家相公一怒之下不听解释杀了奴家啊!”
“是这样吗?”屠夫见女侠将剑移开,也冷静了下来。他才不信什么刚好绊了一跤的话;不过,这倒让他想到是自家娘子说谎的可能性。看那方聿竹的确生得一张俊颜,自己妻子的习性他很是清楚,因此即便再恼怒,但看到一把未收的剑还近在咫尺,他也不敢强撄其锋,只好顺着女侠给的下台阶,给了妻子翻供的机会。
“是、是的!相公!别气了!都是误会、误会!”
屠夫揽住了妻子的腰,终究放弃不再追究。“今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俏寡妇平空生出了个妒夫,我也失了兴致了。”看屠夫偕妻子离去,方聿竹不禁咕哝。
莫希凡看着,彷佛他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一般,轻灵一跃,便回到她原先倚着的粗树枝上,再次眺望她最爱的风景。
“女侠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树下的方聿竹仰起头,冬日难得的暖阳由枝桠间洒落,照得他看不清那女人此时的神情。“可否请教女侠大名?”
“我叫莫希凡。至于你说我救了你……我只是不想这美好的地方染了血,如果是在别处,我不会救你,你罪有应得。”
“我真是被那荣姐所骗啊!”方聿竹苦着一张脸,急急想为自己解释。
“方才在那妒夫面前你都不解释了,跟我解释有何用?”
“他人误解便罢,在下实不想让女侠也误解我是采花贼啊!”
树上的莫希凡这才低头看向树下的他,终让方聿竹看清了她的面貌。
刚刚莫希凡对上的只是空有蛮力的屠夫,方聿竹看不出她的武功高低,但凭刚才那三两下便制伏了屠夫,身手应是不弱的;看她的年纪似比他年轻许多,应是自小即学武吧!
莫希凡相貌平凡,不是那种让人一见就倾心的绝色,但或许是那双灵动有神的大眼活络了她现下看来有些冷淡的脸孔,就见她脸上长了些许无碍的小雀斑,那被阳光晒成褐色的长发以细小发辫固定,别有一番风情。方聿竹露出一如以往的淡笑,那是吸引无数女人且无往不利的笑容。
莫希凡因不耐而瞇起了眼,突显了她眼角微微上飘的双凤眼眼形,方聿竹的笑僵住,因为他那抹笑对莫希凡毫无作用。
“色字头上一把刀。今日之事无需言谢,因为我很确定你再这样下去,下回非常可能被哪个妒夫直接砍死在床上。”
不认同他的“兴趣”,也用不着这样诅咒他吧!方聿竹只好再露出讨好的笑,知道自己现下不受欢迎。“不管女侠怎么说,今日总是我欠女侠一回,来日若有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女侠到城里映柳布庄找我,我方聿竹定当回报。”
莫希凡不觉得自己会有他帮得上忙的地方,但想着只要应允了他,他便不会再扰她清静了吧!
“知道了。有需要我会去找你。这林子天黑后路不好走,方公子别再耽搁,快回城里去吧。”
很难得有女子见了他的脸、听了他是映柳的少主,还正眼都不瞧他一眼的;方聿竹俊颜上淡入一抹笑,没再打扰她地转身离去。
好特别的一个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