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来的皇妃椒房擅宠:帝宫欢 【冷宫薄凉欢色】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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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轻轻叩了一下榻沿,用手势示意旁边的宫女出去,让喜碧进来。

千湄在外头听宫女这般说,回了身,望向她,她只颔首,千湄无法,仅能让喜碧进去。

“奴婢参见娘娘。”喜碧躬身行礼,神色却是惶惶然。

蒹葭说不出话,只抬手让喜碧平身。

“娘娘,奴婢有几句话,要单独对娘娘说,还请娘娘摒退左右。”

千湄听了这句,眉头一皱,冷冷道:

“姑姑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说呢?娘娘如今不能开口说话,恐怕更不方便让姑姑单独觐见娘娘。”

蒹葭微微一笑,眼神示意千湄带着一众宫人退下,千湄纵心有不愿,可,在宫里,做为奴才,服从是本分,只得应声退下,殿门却并不关上,她只站在门口,远远睨着殿内的动静。

喜碧倒也不计较这些,仅是靠近蒹葭,未待启唇,先是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求娘娘,救救太后罢!”

这一跪,确是骇了蒹葭一跳,她伸手去扶喜碧,喜碧却反抓住她的手,哭着道:

“娘娘,如今只有你能救太后,奴婢知道,娘娘是记恩的人,所以,娘娘一定会救太后的,是不是?”

蒹葭想说话,可,喉口的伤势根本容不得她说话,她只能用手蘸了茶盏里的水,在桌上写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蘸水写出的字,很快便消失,但,却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喜碧看清楚:

“娘娘是知道的,皇上并非太后的嫡子,眼下,皇上借着隆王叛逆,一并想铲除太傅的势力,当然,这些是前朝的事,咱们管不了,可,太后和太傅毕竟是休戚与共的啊,所以,太后如今也岌岌可危。昨晚,皇上赐下一碗补药,太后喝了,就顿感不适,眼瞅着折腾了大半夜,只怕待会皇上下朝,会再赐一碗药,太后的命就没了!娘娘,这宫里,有些补药是能要人命的呀!”

喜碧的话,让蒹葭是愕然的,不管前朝之事怎样,不管太傅是否真的存了谋逆的心思,这些,都不是她该去多问多管的。

她只隐隐猜出,这所谓的补药,恐怕虽然不是补药,却也不会是毒药,莫非是堕胎药?

那时,面具男子带她去瞧了那一幕,她总以为这孩子和西陵夙是关的,正因为有关,所以西陵夙才容了太后这般的偷龙转凤,才对外给她假意的恩宠。

可,虎毒尚不食子,西陵夙难道竟比虎都要狠厉吗?

而此刻,纵然很多事可以伪装,但喜碧眼底那抹焦虑的神色,却是最难伪装的。

“娘娘,念在太后以前对娘娘有恩,请娘娘这次,无论如何要救救太后啊!”喜碧不顾身份尊卑,紧紧抓住蒹葭滞怔在桌上的手,催道。

“好。带我去关雎宫。”蒹葭的手在她的紧握下,在案上写下这七个字。

或许唯有到了那,她才能明白这件事的原委。

西陵夙交代的话,在这一刻,她知道是违背了。

或许,为了救太后,她还会继续去做一些违背他的事。

这样的她,算不上持宠而娇,因为,她本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宠,只是,却即将作出,让他不悦的事。

可,她做不到,弃太后不顾。

也或许,只是为了不让西陵夙在日后,有所后悔。

毕竟,这小产药,要的,恐怕不止那月复中的孩子,还有母体的命。

哪怕她没有身孕,彼时都被一碗小产药折磨得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太后的命,显然并非是西陵夙想要的。

只是,与其说喜碧没有看穿,倒不如说,是太后想保下这个孩子,才会有喜碧的这一求。

起身,由喜碧扶着走出殿时,千湄在旁边才要说什么,被她的眼神制止,仅能替她唤来肩辇,送她去关雎宫。

关雎宫距离兰陵宫并不远,而她伤势初愈,千湄一路过去,伺候得格外当心。

可,这一次,千湄只能陪蒹葭到关雎宫偏殿前,就被喜碧拦了:

“太后要单独和夫人相见。”

千湄要说什么,却还是被蒹葭止了,只能看蒹葭独自一人步进殿中。

由于,正殿当日被火箭所焚,如今还没有修葺完善,太后一直都歇在偏殿中,此时,殿内弥漫着血腥气和中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不似以往簇拥着众多宫女,在层层垂下来的纱幔后,仅有玉泠一人伺候着,或许,现在的太后,也不需要她伺候,只是面若金纸地卧在榻上,虽换了干净的衣裙,可,仍能见锦褥的一角残余着血水。

“太后,钦圣夫人来瞧您了。”玉泠见喜碧带蒹葭进来,轻声在太后的耳畔细语。

太后的身子稍稍动了一动,玉泠忙扶起太后,太后虚弱无力地将大半个身子靠在玉泠的肩上,眼眸缓缓睁开,甫启唇,却是气若游丝:

“你来了……果然……是好孩子。”

其实,太后不比蒹葭大多少,只是,辈分让不过双十年华的她过早地,便以长辈自居了。

当然,此时的这一声‘好孩子’更多的,也是让蒹葭觉到一阵辛酸。

曾经,她阿娘也是最爱唤她一声‘好孩子’,这般听来,恍恍惚惚地,竟似阿娘一般。

伸手,捧住太后伸来的手,能觉到太后素来温润的手心一片冰冷。

太后的眼神示意,玉泠欠了身起来,蒹葭顺势让太后靠在了她的肩上,靠上的刹那,太后的目光凝注到蒹葭喉口的绷带:

“这么重的伤,真是傻孩子,值得么?现在,可好点了?不用说话,你只需点头摇头,哀家就知道了。”

太后将身子微微坐起,这样不至于会碰到那处伤口,蒹葭的眼底因着太后关切的话语,终是浮上些许的雾气,她摇了摇头,表示伤口已好很多。

这一次见面,是在那宫变之后,彼时,她担忧着太后的安危,比如今更甚。

因为,彼时的隆王是不会留任何情面。

现在呢?

西陵夙,她相信是念旧情的。

太后仍叹出一口气,对喜碧和玉泠道:

“你们先下去罢,哀家一时半会,死不了,哀家有些话,要和夫人说。”

“是,太后。”喜碧、玉泠异口同声道,话语里有着明显的担忧,可,依然遵着口谕,退出殿去。

殿内仅剩蒹葭和太后二人,蒹葭不能说话,只能低垂着脸,其实,眼底的雾气低下脸,反而是不好的,可,如今,唯有这样,不去瞧太后憔悴的面色,她方能让自个好过些。

“哀家说你傻,你真的傻,没想到,你竟然对皇上动了心,别说话,哀家看得出来,一个女子若不是真正爱那个男子,是不会为他甘愿一死的,这,不是第一次,寿诞那日,哀家就瞧出来了。”

太后徐徐启唇,觉到蒹葭的身子随她这一句话,蓦地变得很僵硬,她只是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

“其实啊,这宫里的男人虽然只有皇上一个,你能依赖的男人,虽然也只有皇上一个,可,做嫔妃的,却是最不能对皇上动心的。原本,哀家寄希望你能得到帝嗣,继而圣宠不衰,来稳固哀家的位置,这些,都是哀家为自个考虑,因为,除了这些,还有件事,哀家是瞒了你的——”

太后深深吸口气,她的声音依旧很轻,身子也依旧软软地没有力气,仿似将所有的力气都蓄积着,将要说的话说完:

“哀家不止是要保住自个的位置,更要保住月复里的子嗣……”

这一句话,对蒹葭来说,并不算意外,可如今,却是太后亲口承认,她的手在袖子下微微握紧,但,再不似那日初闻时那般跌宕。

“呵呵,是不是很奇怪,哀家怎么会有子嗣,是啊,这件事说出去,谁都会以为哀家品行失德,所以哀家说不得,可,这个孩子,确确实实是先帝的,外人只知道,哀家和先帝大吵一架,去了行宫,直到先帝驾崩,哀家才匆匆赶了回来,可却不知道,先帝当中曾借阅兵去过行宫,也在那时,哀家有了子嗣。但,当时,哀家还是没有放开身段,也因此,那次,先帝仍是带着愠怒离开行宫的,那档事自然就没有记下来。”

蒹葭的心一紧,这个孩子,果然是先帝的。

可,纵然从太后口中知悉这个答案,她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不是想问哀家,既然是先帝的孩子,哀家还有什么可隐藏的?呵呵,哀家当时并不知道怀了子嗣,毕竟哀家也是第一次怀孕,直到先帝驾崩,哀家为了自保,依附如今的皇上之后,才发现自个怀了身孕。但,那时,哀家没有路可退了。倘若让皇上知道哀家有了孩子,定是会用秽乱宫闱的罪责处置哀家,因为,哀家若有了子嗣,那么,也就意味着,诞下的,若真是皇子,则必定在前朝的根基会优渥于他,而他继承这个帝位,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说到这,太后顿了一顿,只把手抚紧蒹葭的:

“有些话,哀家只能说到这,这些话背后的涵义,你是个聪明孩子,不用说破,都会明白。所以,当这次所谓的宫变发生,哀家就知道,他会借着这不容错过的机会去处置掉一些事,包括哀家的孩子,他是个城府和心计都极深的男子,哪怕,哀家尽量去隐藏,都被他察觉了。”

蒹葭没有说话,说西陵夙城府心计深,她是相信的。

但,西陵夙再怎样,难道会对太后下手。

倘若要下手,又何必迟迟悬而未决押到了现在呢?

心思甫转,骤然清明——

太后所说的西陵夙以为,若反过来看,不啻正是太后曾经的以为,并曾经试图去做的。

如此,这个孩子留下,太后和太傅的那些心思就一直会生着,才迫使西陵夙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皇上是一个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灭的人……”太后仿似觉察到什么,悠悠说出这句话,“昨晚,借着哀家被隆王所囚,身子一直违和,邓公公就端给哀家一碗补药,若不是喜碧在其后竭力救治,恐怕,哀家的孩子现在就没了,只是,即便现在这孩子还在哀家的月复中,又能撑过几时呢?”

蒹葭的攫紧着,她的手颤了一下,眼角撇到旁边有用过的茶,她伸出手去,蘸着茶水,在案上写道:

“太后,无论怎样,奴婢不会让您喝下这碗药。”

太后的身子一震,她坐起身子,回转,凝向蒹葭:

“哀家本不愿让她们去找你,毕竟,哀家知道,皇上的心思不是任何人能驳得的,纵然在灵堂前,你那一举,或许触动了皇上,可说到底,他首先是个帝王,其次,才是男子,才是你的夫君啊。是哀家害了你,早知道,当初救你之后,让你做些杂事,也就不会让你受这么多的苦,而哀家,竟是连你的父母都没能保住……”

这最后一句话,让蒹葭本紧攫的心骤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父母?

她的阿爹阿娘又怎么了?

“哀家是派人去接你父母,可到了那,却见不到一个人,你邻里住的婆婆说,早几日便突然不知所踪。哀家怕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暗中再托了父亲寻找你父母的下落……”太后刻意说出这一句。

此时此刻,她怕蒹葭藉此提出一些要求,譬如,要先见一见她的父母作为交换条件,那样的话,对她之前所费心做的事来说,却是弄巧成拙了。

而蒹葭只是脸上浮过一丝的失落,旋即蘸了水,在案上一笔一划写道:

“太后且放宽心,奴婢自会想法求得周全。”

自古,原本忠孝难以两全,她称不上忠,于孝道,一直也是有亏欠的,只是,人活这一辈子,总归有些自己的坚持罢。虽然太后一时找不到她父母,可她却不能用这个为理由,不去尽这一份忠。

太后的心底抒出一口气,眼底,却仅是不忍,然这份不忍,自是会更坚定蒹葭的信念。

而,殿外,邓公公恰好奉旨前来,见蒹葭在殿内,略一迟疑,仍是在行了礼后,皮笑肉不笑地道:

“太后身子太过虚弱,为了太后的凤体安康,还得再多服一碗药。”

昨日深夜,好不容易让太后喝下了那碗药,却不料,整整耗了一夜都没见有所动静,可这种事,显然是张扬不得的,皇上下了这个命令给他,他唯有仔仔细细,战战兢兢地办好,于是,在今日皇上起身上朝时,他请示了皇上,有了这第二碗药。

这一碗下去,但愿这孩子能下来,太后就不必遭罪了,自然,殿外候着急救的太医,可这太医的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留不得,这种事,得了吩咐,他自知,自个的命都悬在了一线,但,却是违不得的,唯有尽心办好,让主子满意,或许,还能念着他口紧忠心,留下一条命来。

说罢,亲手奉上一碗浓黑的药来。

这种药,蒹葭并不陌生,曾经,隆王以为她有了身孕,就是用这类似的药,让她疼痛得不己,血崩不止,短时间内,太后若再服下一碗,后果怎样,是可想而知的。

她虽然不能说话,但,有时候不用说话,动作更加直接,只伸手接过邓公公手里的药碗,邓公公一愣,可,蒹葭的身份在那,他并不能使力不给,手一松,蒹葭把碗里的药悉数倾倒在一旁的瓷盂内,神色淡然地凝着邓公公。

“娘娘,您这么做,让奴才怎么回皇上的话呀?”

蒹葭蘸了水,在邓公公目可及范围内,只写了简单一句:

“本宫会回皇上。”

“娘娘,那眼见着皇上就快下朝了,估计得问起这事,还请娘娘随奴才走一趟吧。”

蒹葭小心地将太后扶到榻上,起身,却是觉得头有些晕眩,许是做了这么久的缘故,也许是她本来身子还未大好,邓公公眼尖,忙用手搭了蒹葭一把,躬身扶着蒹葭出得殿去。

殿外的阳光晒得很是厉害,纵然肩辇有华盖遮着,到了乾曌宫,都让她更是晕眩。

甫下辇,瞧见御书房前,早有臣子恭候着,想是早朝的事还在继续,邓公公扶她暂往偏殿稍坐,待皇上得了闲,再去通禀,期间,千湄送来汤药,她喝下,头晕才稍稍好转,千湄担心地替她擦着额上的汗:

“娘娘,您自个身子还没有大安,这日头正盛,还赶来赶去,万一中暑了,就是奴婢伺候不周,娘娘也不心疼下奴婢……”

蒹葭知道,千湄的意思并不是如此,话里这么说,其实不过是希望她不去求皇上。

千湄毕竟曾经伺候过西陵夙,对他的脾性,总归知道一二。

可,她却是不得不去的。

去了,或许,不仅没有任何效果,反会牵连她。

然,不去,她的心难以放下,并将一直惴惴不安,甚至愧疚。

终于,西陵夙传她过去陪膳,海公公亲自传来这道口谕时,已是午时。

起身时,才觉得确是饿了,可这一次,恰是第一次,她正式陪他用膳。

以往,再怎样演绎恩爱,总归用膳时,他和她是分开的,因为,用膳的时刻,是无需对外人有所交代,自然不用演绎。

步进膳厅,铺着明黄色锦缎的长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佳肴,他已换了淡蓝的便袍坐在上首,她按规坐到下首,隔着长长的桌子,比起家宴来,说句话恐怕都是困难的。

一旁有太监伺候着,她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是不适宜谈其他的,况且,离那么远,若要蘸了水写字,也是不能的。

默默地用着膳,她大多是低垂着螓首,直到,前面的瓷碟,菜式越堆越多,她才觉到有些不对劲,她手中的筷子一滞,听他轻笑出声:

“看不出,朕的爱妃,用起膳来,倒是不忌口。”

脸颊有些烫,确实,她根本心思不在这上面,但凡太监夹来试过的菜,便立刻用了,却不曾想,太监夹的菜越来越多,如今,听他这般笑,顿时明白过来,恰是他‘指使’的。

这么想时,不禁呛了一下,禁不住拿丝帕捂住唇,轻轻咳起来,她不过轻微的咳嗽,早有太医进得殿来,正是傅院正。

傅院正自然是遵着某人的眼神,匆忙进殿,所幸,娘娘不过是呛咳了一下,并无大碍。

但,似乎有大碍的另有其人,可,作为资深的院正,他懂得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譬如,现在,他只躬身朝那‘有碍’的人道:

“皇上,娘娘只略微呛咳,对喉口的伤势并无影响,但,娘娘的喉口刚恢复,还是以细软的饮食为好。”

哪怕说出这句话的代价,或许是被这‘有碍’的皇上斥责,总好比,皇上再这么塞下去,让娘娘伤口再裂开要好。

毕竟,到了那时,皇上不会承认自个‘有碍’,第一个开刀的绝对是他们这些首当其中的下人。

“是么?小邓子,你是怎么布菜的?”西陵夙慵懒笑着,睨向邓公公,这一语发落让邓公公噗通一声跪在地,支吾了半天,只一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总不能说,是看着皇上眼神示意,布的这菜罢?如果说出这话,那估计就真的该死了,他还是口头说该死比较好。

“好了,都撤了罢,没一个会伺候的,也没一个省心的。”前半句话,听起来象是对那些宫人说的,这后半句,蒹葭却是听得明白,该是对她而言。

她想要起身,他却已走到她跟前,看似在笑,言辞里的意思,却分明是没有一丝笑意的:

“爱妃,可用好了?”

她颔首,他一手已握住她的手,带她起身,不是第一次被他牵着手,可,这是唯一一次称得上‘牵’,不大不小的力度,他的大手把她的小手包笼在掌心,也把她的冰冷一并温暖。

“爱妃,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朕要处置任何事、任何人,你若求,也是白求,除了搭上自个,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她不用说,她今日做的事,他已知道。

是啊,这宫里,哪一处,不是他眼线所及的范围呢?

顿了一顿,他收紧她微颤的指尖,又道:

“你的父母,朕已命人安置在帝都的一处院落中,等到你身子好些,朕准你出宫探望。”

她的父母,竟然是被西陵夙接走,如今,他是用她父母的周全,来让她噤口么?

他竟是一早洞悉了一切,也算到了每一步,并将每一步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忠义、孝道,终是难两全。

她努力张了下口,艰难地,让那嘶哑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刺耳地,顺着他牵住的手,跪拜在地:

“皇上……臣妾……不敢……妄求……只求……皇上……”

他显是没有想到她这般费力地说出这句话,陡然回身,凤眸凝定她,眸底没有潋滟的眸光,有的,只是一种她看不懂的东西。

许是她怕看懂。

“够了!”他截然喝断她的恳求,手一撤,看似疾疾,却始是敛去力,并未将她一并掀翻在地,只凝定她,“有些事,不是你该来求的,朕对你说的话,你忘得太快,也罢,今日,朕就让你代朕将这碗补药再送予太后。”

说罢,他径直朝殿外行去。

“皇上……”这两字后,喉口的腥气终是明显起来,伴着奔进来的千湄,急唤:

“院正快来,娘娘的伤口崩开……”

一顿本是很好的午膳,因着他的拂袖离开告罢,接下来,是院正焦灼地替她重新包扎伤口,并叮嘱,在伤势未痊愈前,万不可再费力开口说话,否则,恐怕日后连发音都会成问题。

而蒹葭仅是默然,脸上的神色,是让人不忍多看的楚楚。

半个时辰后,当千湄扶着她,回兰陵宫时,甬道那端,才奔来邓公公的身影,手上捧着一碗浓稠的汤药:

“皇上口谕,着钦圣夫人将此补药奉予太后服下,钦此。”

触及他逆鳞,果然,他终是用这法子来让她明白该效诚于谁。

若选错了,恐怕,在这宫里,她的路也就到尽头了。

然,又如何?

千湄接过药,轻轻叹了口气,转望向她:

“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只怕,夫人的好,却是没人能领情的。”

蒹葭淡淡一笑,她不求有人懂,她求的,从来仅是无愧于心。

翔王,她这辈子,或许再没有机会去报答,剩下的,这些情债,她希望能还了,而不是,继续亏欠下去。

只是,终不知道,何时才能还清。

在她步出乾曌宫时,甬道那端,却是走来一队禁军,禁军中央,走着一身着玄衣的女子,那女子,戴着极其狰狞的面具,一步一步走来,能听到她足畔的铃铛清脆。

而这铃铛,一声声地,竟似熟悉无比,蒹葭停了步子,在上肩辇前,抬眸朝那女子望去。

却听得邓公公尖利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圣华公主,到!”

那一声‘到’拖得极长,极长。

圣华公主在走过蒹葭身旁时,也停了一停,狰狞的面具后,没有人看得清她脸上的神色,能看到的,只有她浑身覆盖的杀戮气息。

是的,杀戮。

即便远离了战场,即便结束战役良久,她浑身都是这种死寂的气息。

这一路到帝都,但凡坤朝的士兵见了她,都被这种气息所骇,惟独才走出来的蒹葭,却是淡淡地,仿似根本没有觉到什么,仅是上了肩辇,眸光都没有因她停留片刻。

而她也不能停留,只径直走进乾曌宫内,巍峨的乾曌宫,是坤国帝君的所在,也是亡她国,弑她亲人的仇敌所在。

只可惜,她功亏一篑,以她的名义,最后召集起来的二十万大军,终是败在太尉的诈阵中。其实,这场战败的根蒂是由于,觞国帝王突然派遣来所谓的援助士兵,使得她不得不孤注一掷,前往归远,最终被太尉借助瘴气一举击破。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起初对觞帝,她是不信的,可当他在她万般无助之际伸出援手,由不得她不信,毕竟,带着锦国最后的希望,这三年来的韬光养晦,她必是得为自个的国家做点什么。而觞帝的援助,无疑将更增加这份希望,或许,选择相信,还带着些其他的企盼。

其实呢?不过是前门拒狼,后门引虎吧。

毕竟,加上觞帝承诺的三十万大军,她才有那号称五十万的兵力。

可,那三十万的觞兵,在她率兵抵达天堑时没有按约出现,而彼时的形式,已容不得她退却。于是,奋力越过天堑时,是她耗费了将近一万的兵卒。

其后,在她夺取平洲时,觞兵却突然赶到,并驻扎在天堑附近,这一举,不啻是把她的士兵当成了马前卒,损的是锦兵,却铺平了觞兵的道路,在她踌躇不前时,却传来归远瘟疫的军报,紧跟着,是被太尉派兵断了她的粮草,此时,她手下的将士称,太尉既然能派兵断其粮草,可见,归远瘟疫或许不过是个幌子。或许,那坤兵早和觞兵联手,目的是将他们剩余的兵力诱出,再围困于平洲,等士气低落时,悉数歼灭,永绝后患。

于是,逼于无奈下,她只能背水一战,夺取归远,因为,一旦粮草断尽,恐怕,得益的还是身后的觞兵。而只有越过归远,才能抵达边境的鱼米城镇,取得供给。

为防万一,她还是命军医给全军将士服下抵制瘟疫的汤药,却没有想到,迎接她们的是瘴气,却绝非是瘟疫。

但,现在,还不能说她输了,她还没到最后输的地步。

走进御书房,偌大的殿室内,熏着龙涎香,这是坤国帝君最爱用的香,属于年轻气盛的香,她的父皇,曾经的锦国帝君,最爱用的,只是檀香,或许,这种温和的香气,注定,锦国日益缺少锋利的士气,最终,亡国那日来得那么快。

不,不止是这样,真正害锦国亡国的,是那可耻的背叛,可耻地以感情为名义的背叛!

她不能再执迷下去了,眼前的事实已经够清楚了,她太傻,太蠢了!

圣华公主恨恨地把手握紧,那温润的声音恰从御案后响起:

“圣华公主,现在,总可以告诉朕,翔王的下落了吧?”

透过面具望出去,那男子唇边微微漾起一丝薄凉的笑意,潋滟的眸光底部是不可探究的深邃。

她轻启唇,声音不同于面具的狰狞,悦耳动听:

“看来,皇上是笃定我知道翔王的下落,也确定翔王没有死?”

“似乎公主健忘,是公主告诉太尉,你知道翔王的下落,但这下落,唯有亲见了朕方会说。”

“哈,那如果我告诉皇上,这一切不过是荆轲刺秦王那样的套数呢?皇上不觉得现在只让我一人进殿,你很危险,或者说,皇上还在这殿内暗设了高手,所以不怕?”

西陵夙仍是淡淡笑着,他凝住那张狰狞的面具,笑得和煦,也笑得连外面的艳阳都黯然失色:

“倘若公主有信心能刺伤得了朕,那大可一试,但,公主麾下那数十万亲兵,目前尚在辅国将军的监控中。”

太尉已然回朝,辅国将军却因故仍驻守在平洲,并没有返回帝都。

“可惜啊,我从来不认为那些亲兵的命值得我去珍惜,所以,皇上用这个来做挟持的条件,未免是算错了。”圣华公主顿了一顿,走近西陵夙,近到她和他之间只隔了御案,近到,她能更看清这张脸,“现在的我,和你一样冷血无情,所以,你怎么能指望,我还留着翔王的命呢?”

她徐徐说完这句话,伸出手,慢慢地揭开面具,刹那,在西陵夙微微收紧的瞳眸里,她能瞧见自个无双的容貌,也能瞧见这绝色姿颜上笼着的一层寒魄。

而这些,却让西陵夙的瞳眸收得更紧,他不自禁地唤出两字:

“奕翾……”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他唇边的笑意却收敛了去,只剩下,眸底莫辨的情愫。

果然如她所料,圣华公主开始笑起来,她手一挥,将那面具掷扔到身后的青砖地上,面具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和着她的笑音,在这偌大的殿内有须臾的回音闪现,不过须臾,复归平静。

她不是决绝的女子,有时候,她更懂得聪明的迂回。

可,现在,她却想选择一种玉碎瓦不全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因为,她不知道,坚持下去的力气在哪里。

在这平静里,她的手缓缓越过御案,覆上他的肩膀,她的中指和食指间忽然显出一枚极细的银针,才要趁西陵夙不备,刺进他的胸口,却不料西陵夙即便神色依旧恍惚,却仍是反手将那枚银针劈手夺去,径直射入一旁的盆栽,眨眼间,那盆栽便枯萎至死,再不复生气。

这个男子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在这样的时刻,仍能保持着警醒,或者说,那根本不是警醒,而是多年来面对危险时的本能。

现在,她是不是该庆幸,那枚银针并没有射进她的喉口呢?

回神的时候,她的手已然被他紧紧握住,他的声音依旧和煦,眸光凝注在她的脸上,仿似要将她的样子深深烙进心底一般:

“朕的忍耐会有限度,在朕没有失去这个耐心前,你最好把翔王的下落告诉朕,否则,朕可以担保,你的父皇一定会死在翔王的前面。”

“父皇!”圣华公主显然没有料到西陵夙会说出这番话。

世人皆知的,只是锦帝被一箭穿心在莫高窟,而她比别人更多知道的,也是她的父皇,早死在了三年前。

可,如今,难道说,父皇没有死?

这一点,是让她震惊的,更让她忘记把手从西陵夙的手里抽出,而西陵夙紧握住她的手,也全然没有放开的意思,只淡淡地道:

“自古成王败寇,作为帝君,厉兵秣马也罢,对垒沙场也好,无非只为扩境强国,只为彪炳春秋。这些本无可厚非,换做是你父皇,何尝不也在早年,灭过肇国和辛国呢?甚至于,坤锦之战的起因,该是你父皇对坤国觊觎许久,最终按捺不住的缘故吧?而朕没有杀你的父皇,仅是灭了锦国,你又何必偏要做这样决绝的打算?”

这一语,听似薄凉,其实,说的却是实情,想三年前,父皇也是在多年沉寂后,突然对坤国蠢蠢欲动,毕竟,那时,坤国恰逢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于是,父皇认为是一个出兵的良机。

坤国和锦国,同为南面的霸主,又边境接壤,是永不会这般并存下去,若说能,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这三年来的卧薪尝胆,为的又是什么?

犹记起,那些仇恨,是从亡国那日起,觞国帝君循循在她耳边灌输着这些仇恨,如今想来,觞帝的盘算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她偏偏还是信他!

倘还要什么证明的话,以她的名义号召锦国最后的兵卒,行这一役,若不是太尉的诈计,恐怕,恰是那所谓的觞国援兵,坐收渔翁之利。

手更紧地握住,与虎谋皮,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吧。其实,谁又知晓,她这么做的原因,终究是带了私心,也是这私心,再一次的连累了锦兵。

“你先让我见到父皇,我自会告诉你翔王的下落,倘若,我父皇好好的,我保证,翔王也会很好地回到你身边。”

“哦,公主终于承认,翔王安好,并且在公主手中?”西陵夙松开她的手,唇边又浮出和煦的笑意,这一笑,是动人心魄的,可落进圣华公主眼中,却是发现,被这个男子于不经意间,就轻轻巧巧地,套出了话。

“是。”圣华公主反咬了一下唇,凌厉地瞪了他一眼,美人瞪目,其实也是妩媚动人的。

“那劳烦公主尽快将翔王护送进帝都,在翔王安然抵达的同时,朕会让公主知道你父皇的下落。”西陵夙悠悠说出这句话,目光再次深深凝了圣华公主一眼,复添了一句,“这是朕的底限,还请公主与其想着法子和朕来辩驳,不如留下这心力,想想怎样安然,又避过朕的耳目,将翔王送进帝都吧。”

这个男子,不仅仅是帝王,更像是一个恶魔,看似轻巧的话语,句句却都是狠辣的。

她,在这场帝王心术的谋略间,终是太稚女敕了,哪怕,区区三年,她就能在疆场奋勇杀敌,可,这,不过是蛮力罢了。

敛起浑身的戾气,圣华公主只站在午后阳光的暖融下,金的光芒透过茜纱窗照拂进来,在他和她的身上,都镀了一层光晕,这层光晕慢慢地移转,此时的关雎宫内,悉数垂挂下的纱幔,恰是把整座殿宇都遮得密不透光。

蒹葭进殿时,太后躺在榻上,见是她来,喜碧忙迎上前来,却瞧见千湄端着的汤药。

“你——”喜碧愠怒,指着那碗汤药,“端出去,太后不会再用这碗东西。”

“如果不用,那就是抗旨。”

千湄说得很是清楚明白,而蒹葭只是返身,从千湄的托盘里,端过那碗药,一步一步行到太后的榻前,将碗盏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指尖蘸了水,在檀木的案面上写道:

“太后,这碗补药,还请您尽快用了,也免得皇上挂心。”

太后的手甫要端起那碗药,却瞧到蒹葭已先她一步端起碗盏,蒹葭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意,将那碗药看似端进太后的唇畔,实际,则是悉数倾翻到瓷盂内。

整个动作她做得很快,也很流畅,接着,起身,将空落的碗盏放到千湄的托盘中,用手蘸了碗盏内剩下的汤药,写道:

“太后已然服下补药,但凤体仍是虚弱不堪,请禀明皇上,容太后出宫静养。”

寥寥数语,写得清晰明白,这样,太后的孩子就再正不了声名,而在民间其实反倒能安然地长大。

仅是一个还未成形的孩子,倘若,帝王的宝座,注定要以牺牲这些作为代价,方能长治久安,是她不能理解的。

如此,总算是一个两全的折中罢。

千湄看完,唇微微哆嗦,喜碧却是惊了一惊。

而蒹葭只是回身,朝太后福下一礼,再慢慢走出殿内。

她能做的,只是到这了,这么做,她知道,西陵夙对她有的,必是失望。毕竟,虽然是两全,可,她却是明着忤逆了他的意思。

帝君的逆鳞,她再次触了,而在这后宫,没有帝王的眷顾,会有什么下场,她在进关雎宫前,就想得很是清楚。

反正一开始就没指望什么,以她的身份也不能去指望什么,她以为她能放得干脆,强迫自个去放,或许今后不会为了这疼痛。

然,慢慢走出殿室,在触到阳光的炽热时,她的心口,突然间,还是空了一般。

深深吸进口气,千湄已扶着她行到肩辇上,忍不住轻声抱怨:

“奴婢还以为娘娘想通了,没想到,娘娘还是个认死理的,再怎样,娘娘也该为今后在宫里的路着想,皇上对娘娘好不容易起了一点的心,就又被娘娘给折了,奴婢真替娘娘不值,也不明白娘娘是怎么想的。”

她默然,原来,要做到无愧我心,无负于人,才是世上最难的事。她执意地去做,却并非所有人都会理解。

可,千湄的这些不理解,也全然是为她好。

她拍了拍千湄的手,仍笑得温柔淡然。

当日继续为安太尉庆功的宴饮前,西陵夙才颁下迟迟不曾昭告的圣旨,大意,无非是叛逃的隆王暗中训练了一名貌似太后的女子,并将真太后囚禁起来,让该名女子冒充太后,教唆太傅行出那些大逆之事,如今,证据确凿,虽冒充太后实属大罪,但念在其是受隆王迫使,只将冒充太后的女子,处以流放之刑。太傅不辨真伪,险些铸成大错,特罚去一年的俸禄,分发给在这次宫变中不幸罹难的内侍宫人。

另,太后因囚禁数日,致使凤体违和,准至俪景行宫静养。

俪景行宫不比避暑行宫,虽也建在风景秀丽之地,但在这些年来,却甚少有帝君巡临,是以,宫闱失修简陋,连守宫的宫人也不过二十人罢了。

对于素来养尊处优的太后来说,固然是简易了许多,可,却也不失为安然诞下月复中子嗣的一个好去处。

至于,这子嗣诞下后,又该何去何处,不是她再能转圜的。

西陵夙对她的些许怜惜,在这一次,她用尽了。

也总算,不负了太后,当日留她一命。

也总算,不让他,会有任何后悔的可能。

兰陵宫,摆了冰块的殿内,尤是冷清,千湄一直在殿外张望着,可直到晚膳过了,乐曲起时,都没有人来传话。

而蒹葭借着伤口疼痛不舒服,也不传膳,洗漱了,就睡到榻上。

千湄徘徊在殿门口,直到月色渐浓,终是叹了口气,吩咐宫人退下,自个在寝殿值夜。

隔着纱幔,榻上的蒹葭睡得很安稳,没有任何翻身,好像早已睡熟,她蹲在那,子时,听到宫门口传来些动静,好像有人走进,却有刻意不让别人发声的动静,猛一激灵,她忙轻手轻脚走到殿门旁,打开殿门时,门外,却只是邓公公,她急走几步下了台阶:

“可是皇上要来?”如今宴饮早已结束,自然不会再指望邓公公传旨让娘娘与宴了。

只是,不顾分寸地问出这句话,她自个都是惊了一下,在宫里浸润这么多年,在以往,饶是怎样,她都不会这般说话的,如今是怎么了,难道跟着一个傻愚的主子,也影响她的机敏了么?

邓公公撇了下嘴,拂尘一扫:

“才出去多久,就这么不灵光,这话,也是你该问的?”

千湄自也是当过差的大宫女,没有被这话噎到,旋即利索地道:

“那我不问,你且说,这么晚,到这是为何?”

“咱家来呀,还不是为了送这盒药膏。”邓公公拂尘拿开,手心赫然放着一四方的瓷盒。

“我家娘娘早上过药了。”千湄瞧了一眼,“是皇上让你送来的?”

“别一直皇上皇上的,皇上日理万机,哪得空想到赏这个。”邓公公否认。

“刚才不是歌舞升平么。”千湄和邓公公的关系匪浅,也不忌讳地赌气说出这句话。

“罢了,这是傅院正才想起来的,说是祖传的秘方,对喉口的伤痕最是有用。”邓公公说罢,把这药膏往千湄手里一放,“你若不要,就扔了,咱家反正是送到了。”

“嗳——”千湄欲言又止,终是下定决心,还是问了一句,“皇上今晚没问起娘娘?”

“没有,方才散了宴,翻了胥贵姬的牌,这会子,早是歇下了。”邓公公两手一摊,拂尘从千湄的眼下拂过,只拂起千湄的蹙眉。

他没有再停留,只匆匆地朝宫门走去。这药,他是带到了,可主子不让说什么,他就不能说什么。

自古帝王之情多是薄凉,如今哪怕心里还惦记着,恐怕,红颜未来恩先断的日子也快了,而他,只伺候着该伺候的主子,对于其他的,都是谨言慎行,以求有朝一日,在海公公卸任后,他能荣登到那个位置,才算用断子绝孙代价换来光耀门楣。

是的,太监,说穿了,没发传宗接代,他邓家的门楣,就只能靠为奴来光耀。

而入了这宫里的,谁又是称着心,如着意呢?

蒹葭睡得昏昏沉沉,她不想睡的,可她怕等着,更让她难耐,所以不如睡去,睡梦里,仿似谁走到她身旁,温润的手抚过她尖尖的小脸,她的身子颤了一颤,却是没有避开,只任由那手轻柔地抚蹭着,汲取着,手心的温暖。

是他么?

是他终究还是来瞧她了?

她不敢睁开眼睛,宁愿这仅是一场梦,一场,只有在梦里,她才能不逃避的温暖。

将脸熨帖在他的手心,她原本攫紧的心都渐渐平息,连喉口的伤处隐隐作着的碎疼,也不再有了。

静寂,安好。

陷入越深,分开时会越疼,所以,就当这是一场梦吧,梦醒,便了无痕。

在她真正陷入梦境时,他俯低身,在她苍白的唇上,淡淡地烙下浅吻……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蒹葭起来时,千湄仍俯在纱幔外,睡得正甜。

其实,并不是千湄失职,只是她醒得太早,瞧了眼更漏,不过是四更天的光景,她便醒了,下意识地环顾房内,孑然一人罢了。

果然是场梦。

心底,有些柔软疼痛,但,总比,还留着些许的希冀,日后失落要好罢?

“娘娘,您醒了?”蒹葭仅是把莲足汲进丝履,千湄便惊醒,掀开纱幔,走了进来。

蒹葭点点头,千湄从一旁拿过那瓶的黑盒子药膏,笑着道:

“娘娘,您看,这呀,是皇上昨晚命人赏下的呢,娘娘正好睡了,奴婢就没来禀您。”

善意的谎言,有时候往往也是好的。

蒹葭略歪了螓首,瞧向那黑盒子,真的,是他赐下的药膏么?

不论答案是什么,她的脸上漫开淡淡的笑靥,伸手接过黑盒子的药膏,却听到,本该安静的四更天里,传来一些响动。

她下意识地起身,蒹葭忙拿了件轻薄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娘娘,您要去哪?”

她只凝神听着,千湄也细细听了下,终道:

“是太后启程了呢,虽然俪景行宫不远,却也得耗费一日的路程,早些启程,入夜前抵达,行在山路上,也安全些。”

果然,是太后启程了,她的手扶紧千湄,千湄识得她的心思,复轻声:

“娘娘,昨日您那么做,皇上不可能没有计较,眼下,您若再去,一来,在皇上跟前,再添多一条不是,二来,反而也让太后的行踪,更引起六宫的揣测。”

她怎么不知道其间的利害关系,可,太后的身孕不稳,这般赶路,只不知,对那胎儿的影响是否会很大。而她能做的,或许也不过是送这宫里的一程。

“娘娘,好吧,奴婢可以扶着您在西门瞧上一眼,但您要答应奴婢,瞧一眼,就回来继续歇息,好么?”千湄咬了下唇,终是下定决心做出让步,道。

这样的主仆对话,其实有些啼笑皆非的,可蒹葭竟还是点了点头。

蒹葭伺候他迅速换了套淡粉的绸裙,披上丝披,便扶着她从兰陵宫的西门口去,打开那侧门,走出门后的芍药苑,跟前的甬道,正是从关雎宫出宫的必经之路。

她站在那,看着太后的凤辇早徐徐过去,有引路的宫灯照亮本不算暗沉的甬道,太后半倚在凤辇上,层层的纱幔后,只隐约瞧到一个背影。

但愿,太后安然无恙,但愿,胎儿安好。

蒹葭双手合十,默默许出这个心愿,却不料,抬起的眼,正对上一双潋滟的凤眸,此刻,那凤眸后,隐隐含着的,还有愠意。

是西陵夙!

从芍药苑往外,不仅能瞧到那处甬道,和乾曌宫,其实也不过隔了那条甬道。

而西陵夙,不是一个人,他的身旁,还有胥贵姬,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拥着胥贵姬,由几名近身宫人簇拥着,颇为闲适地从那甬道旁的鹅卵路走来。

“皇上,您说,宫里新栽的奇花在哪呢?”胥贵姬不知是没瞧到蒹葭,还是故意视而不见,只娇柔地问着,身子半倚半偎在西陵夙的怀里。

是了,明日是西陵夙免朝的日子,按着规矩,他不用在卯时起身,可,现在,还在御花园中闲游,显然,也是一反常态的。

而,太后的仪仗刚刚离开,他终究是不舍太后离宫,还是对太后月复里的胎儿,仍是有着计较呢?

这些,都不是她该去想的,眼下,她该想的,是西陵夙眼底有着明显的愠意,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名帝君眸底染上愠意。

是因为她么?

他让她莫要理会任何事,她理了。

他让她莫要擅自出宫,她偏是出了。

冥顽不灵的她,只想着送太后一程,不顾太医说的,她的身子需要静养,夜深露重,寒气侵体,更是不适宜出来的。

如此,他岂能没有愠意,件件桩桩,她回宫不过两日,便都是触了他的逆鳞。

“呀,是钦圣夫人呢,这么晚,夫人站在那么偏僻的苑子是做什么?皇上,您不是昨儿个才说,夫人在宫外受了苦,身子违和,让嫔妾等都不要去打扰夫人,怎么——”胥贵姬嗫嚅着,瞧到西陵夙脸色不悦,立刻噤了声。

“是啊,朕只当爱妃身子不适,却不知朕的爱妃是好得很。”西陵夙薄唇浮起一抹笑意,那笑意极冷,极寒,“爱妃,既然身子已然大安了,太后如今又离宫静养,明日开始,这六宫的凤印就交爱妃代执罢。”

代执?

是啊,要发落她,总得师出有名,在代执凤印的时候,若出了差池,自然,也就得了罪名。

走到这一步,是她自个选的,怨不得任何人。

她仅是颔首,俯身,才要行礼谢恩,千湄终是在一旁轻声禀道:

“皇上,奴婢僭越,娘娘如今嗓子还没有大好,若是代执六宫事务,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奴婢恳请皇上——”

“真是放肆了,没见过主子说话,宫女插话的。呵呵,想来,钦圣夫人身旁的宫女,都是让人大开眼界呐。”胥贵姬菱唇翘起,言辞锋芒地道。

哪怕,胥司空闭门思过,可显然,并不影响胥贵姬再后宫的地位,而她今晚能这么说,自然也是察言观色,知道西陵夙不会动怒,也知道,唯有这么说,更合了帝君的心思。

只苦了千湄,闻言,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婢该死,奴婢枉言了,请皇上降罪。”

“知道犯错是好事,但,说的这话又是不通的,皇上哪来的功夫,管这后宫的琐事,”胥贵姬顿了一顿,转望向西陵夙,“皇上,既然才将这后宫事务交给夫人,如今这宫女又是夫人宫内的,理该让夫人做个处置才是。”

“雪漫所言甚是,这名宫女就交给爱妃发落吧。”西陵夙的言语极淡,越是淡,其实,越是让人害怕的。

只这一句话,千湄不再哀求,仅是跪转到蒹葭跟前:

“娘娘,奴婢失言逾上,还请娘娘按着宫规,罚奴婢往暴室劳做一月。”

千湄本为乾曌宫宫女,对宫规自然记得熟悉,这罪,是胥贵姬挑开了说的,这相应的罚,便是宫规上记的。

而今晚之事,与其让蒹葭再去说什么,说不定非但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让皇上更为恼怒,到时候,罚的,恐怕更重。

千湄这般跪叩,蒹葭的手去扶她,却分明瞧到西陵夙眼底的冷冽愈浓,她的指尖在触到千湄的衣襟时,微微缩了下,收手间,她再次启唇,嘶哑的声音在这暗夜听起来,真是不和谐,而她依然一字一字说着,尤为费力:

“是臣妾管教失职……臣妾愿自罚……”

“好,好,好。”西陵夙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个好字,语调很轻,却在收尾透着肃杀的气氛,“爱妃如此体恤宫人,真让朕甚感意外,既然爱妃自请处罚,那,就罚扣三个月俸禄之外,代执宫闱事务罢。”

本来,代执六宫事务,该是一道恩谕,可,在千湄僭越地说出那番话,再加上西陵夙这一句,显然,却带了其他的用意,假如说,先前,西陵夙并没有这份用意,此时,却是分明的。

翌日,六宫皆知的,只是钦圣夫人代执了事务,并不需要其余诸妃每日的请安。

而那一晚,西陵夙在发落完这句后,便径直拥着胥贵姬朝苑子深处行去。

那一晚,据说,苑子里确是盛开了一种极其美艳动人,比昙花一现都让人赞叹的花,那花盛开在一处新建的宫殿外,而先前,众人只当那处围起来的地方是预备借着重修关雎宫,一并着了工匠修葺整顿罢了,却没有想到,实是重建了一座殿宇。

那宫有一个极美的名字——曼殊宫。

那一晚,胥贵姬原以为,西陵夙是将这宫赐予她居住,喜不胜收,最后,却只是,让她居于曼殊的偏殿,正殿之位仍是悬空的。

于是,阖宫纷纷猜测,那正殿必是西陵夙为最宠爱的妃子预留的,而这最宠爱的妃子,显然已不是钦圣夫人。

因为,自从钦圣夫人代执阖宫事务以来,哪怕身子日渐康复,西陵夙都没有再翻钦圣夫人的牌子。

每日,西陵夙翻的牌子,除了胥贵姬略微多些之外,可谓是雨露均泽,尚未蒙过圣恩的言容华都得承了一次恩,按着规矩,晋为婕妤。包括范容华也承了一次恩,但唯独那一次,是没有晋位的。当然,范挽在宫内,素来被人所忽视,她的晋位与否,当然也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众人只纷纷揣测,入住那曼殊宫的究竟是谁,毕竟,皇后汝嫣若要待到两年后,方会入宫,这曼殊宫的主位,或许,会在这两年内,独占帝心。

而,昔日盛宠一时的钦圣夫人终是如昨日黄花,不复风光。

源于,自钦圣夫人回宫后,便有流言四起,说是钦圣夫人流落在宫外的这几日,实是隆王见色起意,才掳走了夫人,但,终究在隆王玩腻后,被弃于熙沪,再差人告诉西陵夙,以此还报当初败于西陵夙谋略下的耻辱。西陵夙虽碍着面子,勉强接其回宫,正以声名,却因其失贞,再不复昔日对其的盛宠。

这些谣言经宫闱各处绘声绘色地传来传去,逐渐成为了钦圣夫人失宠的真实原因。

后宫的流言,让千湄气得发落了几个嚼舌根的小宫女,却依然止不住流言的势头,而,蒹葭却仿似毫不在意,只在宫里安然地处理着各局报上来的琐事。

“娘娘,这是尚宫局各司为中秋准备的各项器物,请娘娘过目。”千湄奉上一叠厚厚的单册,虽然距离八月十五还有大半月的时间,但各项准备事宜却早已展开。

今年是新帝继位来的第一次中秋,加上又恰逢平定了内忧外患,自然更受瞩目,必得好生操办。

蒹葭只淡淡地翻看单册,如今的她虽然已能开口说话,可嗓音却再恢复不到昔日的圆润动人,沙哑得很:

“各宫预备献的才艺也要早早报上来。”

“是,各宫娘娘的才艺明日就会呈给娘娘。但,刚尚宫局来说,此次的中秋献艺要额外多加一出,至于是哪出,却又不肯说,只说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

蒹葭仍是淡然地翻阅册子:

“那就把这预留的一出排到最后。”

“娘娘,您准备了什么才艺?”千湄终是忍不住问道,眼见其他各宫娘娘早迫不及待的开始准备,惟独娘娘却似乎是压根没有预备要献艺。

“本宫嗓子坏了,身子也大不如以前,要献舞恐怕也不能了,倒不如,把这机会让给其他娘娘吧。”

“但,娘娘可以**啊,娘娘吹的箫可比汝嫣小姐都好呢。”千湄絮絮地说。

“你呀,又说了不该说的。”蒹葭温婉地一笑,“好了,这些册子本宫审过了,分发给各局吧。今日晚膳不必多传,照着昨日的就好。”

“娘娘,您再用这么少,身子怎么好得快呢?您总该为将来打算一下,难道,就这样在这宫里过一辈子?”

“那本宫该怎样过呢?”蒹葭将册子叠好,若有所思地随口问道。

“如果娘娘不在意圣宠,总得为自个留条后路,这宫里,娘娘唯有怀得帝嗣,以后,哪怕没有圣宠,都能安然终老。”千湄低声说出这句话,这种话,若搁到以前,再怎样,她都不会说的。

“对了,太后在俪景行宫还好么?眼见着中秋到了,这次司膳司新制的月饼,着人送一盒过去。”

月饼是司膳司今年特意用碾细的茶粉制作而成,早先曾送了一只给她试用,味道倒是不错的。

可这些月饼显见是不会顾及到宫外的,至多宫里除皇上外,品级高的娘娘会各发一些。

“娘娘,这些自有尚食局操心,您又何必费这个神呢?”千湄嘟嘴,道。

“这宫里,那个地方不是看着风向办事,俪景行宫废落多年,太后在那,终究比不得宫里,你且照本宫吩咐去做,也算是尽了份心。”

“唉,您的心呐,都尽在不该尽的地方了。”千湄如今和蒹葭说话,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出口,事实也是如此,“这些奴婢会吩咐宫人去做,但,奴婢刚刚说的话,还请娘娘也费心想一下才好。”

蒹葭的笑意却有些凝在唇边,孩子?或许,她是该要一个孩子,这样,在这寂寥的宫里,也是种慰藉罢。

可,要个孩子,岂是她想要,就会有的呢?

从前,西陵夙的翻她的牌不过是演戏的需要。

如今,西陵夙更是根本不会翻她的牌。

徐徐起身,殿外,夕阳如血,这一晚,西陵夙翻了胥贵姬的牌子,晚膳后,兰陵宫,却是来了一位稀客,说是稀客,是她从来没有来过兰陵宫,也没有向其他诸妃一样,彼此间会有所走动。自她解了禁足后,每日都待在自个的宫里,并不出去,而西陵夙除了例行翻过一次牌以外,似乎也将她忘在了脑后。

她,就是范挽,范容华,唯一一个,侍寝后没有晋位的嫔妃。

她进殿的时候,蒹葭刚沐浴完毕,着了宽大的纱袍,长裙迤逦地拖延在玉石地上,出尘月兑俗……

作者题外话:我爱你们谢谢你们!除了谢谢两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今天头晕好多了,从早上坐到现在,一气写了这些情节。

另外,今天才发现,昨天的章节少了将近400字。我会尽快在这几章多送大家些字。真不好意思,因为昨天实在不舒服,所以,没注意看字数,修完就发了。结果导致了那张过了五百一点,另收了三分钱。对不起。新浪的规矩是超过五百字,就收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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