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来的皇妃椒房擅宠:帝宫欢 【冷宫薄凉欢色】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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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就势压她在榻上,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实实地压在她的身上,而是留了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

是顾忌她的伤势吧。

将养了这半个月,其实,她背部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也能仰躺着,就像现在这样。

可,他还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会伤到她。

经历了温莲山的生死与共,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在魑魅山的这段日子里,终是变得微妙起来。

他每日仍是笑盈盈的,但,那笑的背后,不再有锋芒冷冽。

她在他跟前虽还是拘谨的,可,总是比宫里要舒缓很多。

毕竟,这半月来,村民只当他们是夫妻。

他称她娘子,她偶尔避不过,在人前会唤他相公,在山野村落间演绎恩爱夫妻,竟是比宫里那般演绎,来得更为自然。

然,入夜,却仍是没有任何过于亲密的举止,只今晚,许是因着他醉酒恣情,许是因着她没有推拒,姿势暧昧。

哪怕,不是第一次这般亲密接触,但却是第一次,她的眼睛忘记了闭上,本来亮着一盏油灯的屋内,被他的袍袖一挥,已然灭去,四周顷刻间陷入黑暗,只有纸糊的窗外,隐隐折射进来些许的月光。

由于在山野间,纵然是夏夜,她仍是习惯晚上关阖窗子的,但,今日这一关阖,更让屋内的氛围变得愈加暧昧迷离起来。

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故意的呢?

她睁开的眼睛,在暗夜里,犹如最闪亮的玛瑙,来不及闭,也再闭不上,只被他眼底的璀璨深深吸引住,忘记了一切,只随着他的深吻,渐渐开始有些许笨拙的回应。

譬如,悄悄张开檀口,任由他缠绕住她的丁香。虽然,这样回应,让她的耳根越来越发烫,可,她却渐渐地沉溺进去。

觉到她的反应,他的眼底仿似掠过一丝淡极的笑意,只是一丝,须臾,便觅不得任何踪迹,他渐渐放缓先前的深吻,逐次将她的丁香慢慢引出,直到他的薄唇之上,她发现不对,窘迫地要退开时,却被他玩味的嚼着,她挣不月兑,只微微动了一下被他扣住的手,这一动,他没有扣得更紧,而是突然松开,她的手恰好挣进榻后的横格子里,反是动弹不得。

他的薄唇在这时离开她,唇上依稀留着她的芬芳,听得他低声,几乎附在耳边:

“想不到,在这山野间待了半月,娘子倒是越来越放肆了……”

这一语说得极低,但却字字清晰地落进她耳中,而,也在此刻,她眼角的余光,恰看到,窗外不知是树影被风摇曳,还是掠过去其他什么,有一道黑影很快的闪离。

“难道,夫君不喜欢么?”她应上这句话,与他相反的是,声音并不算轻,带着些许女子特有的娇媚,引得他爽朗一笑,只拉起一旁的薄毯,将她和他二人一并兜在了毯子底下。

外面看,毯子似乎在动,可,她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一场演绎。

不过,这一次,她是迟钝了半拍,倘若不是他说出那句话,恐怕她仅会沉溺在那个看似缠绵悱恻的吻中。

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么不识眼色了呢?毯子下,漆黑一片,除了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的。

甚至于,连他的眼睛,在这片黑暗中,都不可寻。

只知道,他覆身在她的身上。

而在黑暗中,他仍能清晰地瞧到的,是她微微敞开的衣襟处,一抹妖娆的红色隐现,从那日替她月兑去沾满血迹的衣裳,他就瞧到了这个坠子,他识得这个坠子,是翔王当初一直挂在身上的护身符,想不到,竟是转送给了她。

这名女子在翔王心底的分量之中,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此刻,她慢慢地将手从横格里缩进毯子,听到,外面传来几声知了的叫唤,接着,四下复归平静,他这才翻身睡到她的外侧,翻身的刹那,他极是小心翼翼,但,速度却快得很,这一次,是真正的睡熟。

一如这半月一样,他躺倒榻上,每次都很快就能入睡。

这半月,他好像是刻意放自己纵情于山野生活。

每日昼里,他跟着张叔或去采摘草药,或去村民那帮忙,一日下来,总是十分疲惫,她一直担心他素来金贵的身体是否撑得住,可,这些日子,除去略微晒得黑了些,倒是比在宫里时,更见精神矍铄。

她相对来说,就清闲得很,窈娘不许她跟着多做活计,只让她帮忙着做些女红,源于,窈娘唯一的女儿本在镇上做绣娘,却是很快会从镇上回来,嫁给从小指月复为婚的隔壁李大婶家的幺子。

这样的日子,闲适悠然地让人仿似能忘记时间的流逝,可,她却知道,或许,这段日子,不久就会宣告结束了。

日里歇得多了,刚才又这么一折腾,思绪念到这,就更加难以入睡,既然睡不着,她干脆侧了身,像宫里那般,偷偷地看着躺在她身旁的男子。

犹记起那次,他是装睡的,可今晚,怎么看,他都睡得像个孩子一样熟。她稍支起的身子,突然发现,她松下的发丝和他的缠绕在一起,好像结发一样。

以前在家时,老家就有一个传统,刚结婚的夫妻,当晚会把头发结在一起,待到翌日再分开,这样,以后再大的坎,都是会一起熬到白头的。

如今呢?

而这种传统,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难得的,她不自禁地将那两缕缠着的发丝悄悄地编绕在一起,接着,把它们藏到她的手臂下,她只侧身,维持着这么一个不舒服的姿势,等到天亮,比他先起来,早早放开,就行了。

虽然,每天早上,总是他起身了,她仍睡得迷迷糊糊,可,这一次,她一定会在他起身前醒来,实在不行,大不了今晚不睡好了。

不过一晚的结发,竟让她微微的欣喜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欣喜让她有些惶张起来,于是,她告诉自己,仅是因为这一辈子,无论怎样,他总归是她名义上的夫君,所以,她刚才的行径,不算是么吧,和其他的都没有关系,也不是,她心里想让他记着她。

如是反复在脑海里碎碎念着,她竟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大清早的鸡鸣,才把她从睡梦里喊醒,乍一醒来,她下意识地立刻伸手去模那缕缠在一起的发丝,却发现,塌上根本空无一物,睁开眼睛,何止空无一物,连她身旁的人也早不见了。

那,头发?

她抚过自个的青丝,如瀑的青丝上,没有缠绕任何其他的东西,手顺着青丝一滑而下,心也在瞬间滑落到了低点。

直到,院子里传来些许熙熙攘攘的声音,好像有年轻女子银铃一般的笑声。

她披衣起来,就着旁边的冷水洗了下脸,其实,也并不是冷水,每天早上,盆里总是会放好干净的清水,由于是山里的泉水,水温很是适宜,不凉也不烫,她晓得,这水是他每日早早起了,替她打来的。

而她没有拒绝这份好,只是默默地用了,另外,再打一盆,等他回来时用。

彼此心照不宣,确在她的心底,漾进同这山泉水一般的暖融。

洗漱完,她将青丝绾了一个最简单的髻,再拿窈娘送她的铜簪子固定,走出门去。

院子里,张叔今天一早竟是没有上山,除了窈娘外,还有一穿着杏绿色衣裙的少女,说不上如何惊艳绝色,但,却像这魑魅山一样,有着难得的钟灵秀气,此刻,她绕着窈娘的手臂,小脸笑得十分灿烂。

“露儿,这就是我家的女儿玲珑。”窈娘拉过少女,朝蒹葭介绍着。

相处的这些日子里,蒹葭知道当时西陵夙自称叫虞皓,因陪着她往奎镇附近游玩,没想到碰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岩浆爆发,这份说辞自然是完美,加上本来他和她那夜都穿了便袍,瞧不出身份,而窈娘、张叔无疑是热心的人,立刻收留了他们,并加以救治。

于是,蒹葭只说自己小名叫露儿,毕竟,‘蒹葭’这个名字是太后赐的,进宫的时候,那名册上的,才是她的本名——明露。

很简单的两个字,喊起来,也是比蒹葭要响亮,可,确是不能再用了,能叫的,也只是如今‘露儿’这两个字。

没有避讳西陵夙,他对她的身份,或许也是清楚的。

于是,窈娘不再夫人夫人的唤,只开始叫她露儿。

玲珑冲她甜甜一笑,才要说话,突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些许动静,玲珑下意识地回头,恰是西陵夙从附近的山上砍了些许柴回来。

每隔三天,他都会独自去砍些柴给窈娘生炉子,只是,看上去很寻常的事,但,蒹葭却是觉得有些异常,源于,他修长的掌心,没有留下丝毫握斧该留下的印记。

然而,她哪怕注意到了这些,始终不会去多想。

有些时候,令自个能忽视一些事情,往往会比较快乐。

一如现在,她刻意忽视,玲珑见到西陵夙时,眼底流露出的那种目光,这种目光,是一名情窦初开的女子,见到心仪之人时的目光。

是啊,西陵夙生得如此丰神俊朗,除去他手握的权势外,若论样貌才学,其实,同样是颇让人心动的。

“玲珑,这是露儿的相公,你可以叫他皓哥哥。”窈娘笑着继续说道。

玲珑脸微微一红:

“才不要呢,也不见得比我大多少。我去帮忙生炉子。”

她径直走到西陵夙旁边,去拿那堆才放下来的木头,手碰到木头时,却‘哎哟’地唤了一声。

“你这丫头,怎么毛毛躁躁的。”窈娘一边说着,一边心疼的走到玲珑身旁,该是木桩刺到了她的指月复,但蒹葭清楚,窈娘做女红已经看不太清楚,更何况,要从指月复里挑出这根刺呢?

果然,窈娘对着初升的太阳照了半天,都照不出那根刺在哪,玲珑稍稍上扬的眼梢偷偷地继续觑着西陵夙,是想让他帮忙取刺吗?

蒹葭瞧着这一幕,想起那晚在山上,他帮自己足底取刺的情景,抿了下唇,从一旁的桩子上端起一碗凉好的茶,径直走到西陵夙身旁。

而西陵夙却没有理会玲珑,只走到水缸才要舀起一勺水喝,却被蒹葭递来的一碗茶拦住:

“水太凉了,伤胃,喝这个吧,昨儿个才采的一些女敕尖,虽不是好茶,却是能祛暑气的。”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十分轻缓,西陵夙接过茶碗时,她抿嘴笑了一笑,嘴角竟是隐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以前,他倒从来没发现,她笑起来,在嘴角那,竟是有这般动人的酒窝。

怔了一怔,她已走到窈娘身旁:

“我来吧。”

她很熟络地执起玲珑的指月复,拿细针眼明手快地一挑,那根桩刺就被挑了出来,玲珑皱了一下眉头,好像竭力忍着疼,见刺挑了出来,方展开眉头,甜甜笑道:

“露儿手真巧。谢谢你帮我挑了刺,这个送你。”

从腰间取出一个随身系着的荷包,径直塞给蒹葭,旁边传来窈娘碎碎的声音:

“这丫头,别忘记,一会要去你李婶家,给你李哥绣的荷包,可记得带上。”

“放心,忘不了。”玲珑说出这句话,眼睛却越过所有人,去寻着西陵夙的身影,而西陵夙早已回了屋子,不在院落中。

这一日下午,张叔、窈娘便带着玲珑按照习俗去李家,商量儿女的婚事,晚饭自然也不会回来,窈娘本要给他们预备一些吃食,西陵夙却是一口回绝,说是今晚,不必费心他们的事。

所谓的不必费心,是西陵夙破天荒地躺在榻上,睡了一个下午,待到月上柳梢的时候,他才起来,瞧见蒹葭坐在靠窗的凳子上,就着油灯给他补出宫时的那件淡蓝袍子。

袍子已经洗干净了,但,先前她养伤的时候,窈娘执意不许她动女红,如今,她稍稍好了,却只想着补他的这件袍子。

其实,对于已经损坏的东西,他从来是弃之不要的。

然,这样的角度望过去,是岁月静好的景象。

可,属于他和她短暂的静好,在今晚,就该结束了。

“还补这个做什么?”他起身,走到她的身后。

她一惊,下意识收手,那针正好刺进垫在后面的指尖,真疼,可,脸上偏还是淡淡笑着:

“呃——补好——补好了,如果您不要,给张叔也好。”有些结巴地说出这句话,难道真是她的本意么?

不过,西陵夙的便袍,材质自然是上乘的,而且,并不像其他帝王一样,哪怕是便袍,都要在暗纹处彰显身份贵胄,所以,没有云纹和龙腾的淡蓝色袍子,假如送给张叔,也是可以的。

不知是油灯太红,还是她脸上发烫,她嗫嚅着,将袍子要收回去,却被他按住半边袍子:

“我不要的东西,也不给别人。”

这句话,半带着赌气,其实,却是拉开袍子,故作漫不经心地执起她的指尖,上面殷红的一点,早已沁干,他将那枚针收了去:

“女红果然不行,连手都会刺到。”

她的指尖被他捏着,收手不得,他却顺势牵起她的手,朝外走去:

“饿了么,带你出去吃。”

那袍子散落在桌上,其实,还有几针就补完了,但今晚,显然,他并不想让她继续补下去。

院子外,有些清冷,连一丝风都没有,知了好像又开始不停地叫。

他牵着她的手,朝后山走去,走到那儿,她才发现,地上搭了一个简易的木架子,下面摆着一些柴火,他取出火折子,将柴火点燃,接着,变戏法般从一旁拿出一块厚实的土块来。

她颦了下眉,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做这些事。

“以前常做,这几年才没机会做,今天早上弄的,不知道味道进去了没有。”他把土块放在火上烧烤着,动作闲适,手法是熟稔的。

早上若出来砍柴,又怎会有时间做这个呢?

她愈发觉得有些不对,可,她不愿多去想这些,不过是帝王的谋略,多想,无益,还不如单纯地享受眼前这顿美食。

烤了好一会,可以闻到有喷香的滋味从土块里溢出,很独特的香味,说不清到底属于哪一种,似乎除了肉香外,还掺杂着其他的味道。她的鼻子轻轻一嗅,不过细小的一个动作,却是落进他的眼底,他的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略略扇起风,那香味便更直接地冲击着她的嗅觉。

她抿了抿唇,干脆将手托起香腮,以此遏制自个不太端庄的姿势。

他再烤了一会,方把那土块用树枝拨出来,拨开外面层层泥土,里面赫然是裹着一层荷叶,待到将荷叶拨开,里面竟是一只鸡。

荷叶剥尽的刹那,只闻得香味四溢,鲜美扑鼻,鸡肉的色泽棕红,油润光亮。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烤法,更逞论吃过这种鸡肉。而,能将分鸡肉都分得极其优雅的人,也或许只有西陵夙。

纵然,他穿着粗布的农家短装。

纵然,他的发丝没有绾得一丝不苟。

可,就着月华的淡淡,他分开那只喷香的鸡,递到她跟前时,她竟有一瞬是失神的。

直到他故意把鸡肉的油腻蹭到她的鼻端,她才回过神来,局促地去拿那只鸡腿,却与他的指尖不经意地相触,这一触,她没有像以往那般避开,反是低下脸去,等他松手,他滞了一下,终是撤手,当他修长的指尖离开她视线范围时,她的手不自禁地握住鸡腿,仿佛,那里还残留他的温度。

而刚烤好的鸡腿,很暖和,足以温暖她冰冷的指尖。

其实,素来,她不太喜欢用油腻的食物,可今晚,她却慢慢嚼着整只鸡腿,没有一点拘束,鸡肉烤烘得很是酥女敕,加上荷叶的清香,丝丝入扣的味道,加上,是他亲手烘烤的,这只鸡,不啻成为了一道难忘的美点。

难忘的,究竟是鸡肉,还是其他呢?

脑海里蓦地闯进这个念头,她已将鸡腿吃得很干净,甫吃完,另外一只鸡腿却又递到了她跟前:

“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能吃。算了,这也给你吧。”

“不,我吃饱了,还是——”

西陵夙笑得很是慵懒迷人,不容她拒绝,就把鸡腿放进她的唇中,由于她的樱唇实在很小,他估模着是塞不进的,只是,这象征地一放,她自然是推月兑不得了。

今晚,要做一些事,这些事,需要的,往往就是体力。

她这次吃得很是磨蹭,仿佛是为了告诉他,她真的很饱了,也仿佛这只吃完,今晚的佳肴就结束了。

因为,他把剩下那些部分在他细嚼第一只鸡腿时,已然消灭得很干净,而显然,这只鸡腿是他刻意留给她的。

一如,以前在家时,阿爹阿娘也总会把鸡腿一只留给她,一只给她弟弟。

一念起时,心底是唏嘘的,离宫这么久,她不知道那场天灾对行宫造成了多大影响,太后是否安好,以及阿爹阿娘到了帝都,又是否安好。

“给,喝点水。”他看她吃得突然慢起来,从身后解下一只水囊,递给她。

她哪里是渴了呢,只是,他递给她,她还是接过,喝了一口。

水是井水,在夏夜喝来,十分沁凉,她递回给他的时候,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接着,好困好困,难道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么?

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倒去,他轻柔地接着她,把她娇小的身子拥在怀里。

她沉沉睡去的样子很恬静,温温柔柔地倚在他的臂弯,一如,这半月来,她时常在半夜,浅浅入睡后会有的动作。

只是,她并不会知道。

而他知道,若她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在他跟前有这样一面,定是晚上会辗转着不敢睡去。

所以,每日,他都在她之前起身,起身的时候,他往往需要很小心,才能不惊醒臂弯中的人儿。

每每,那样的她,让他的心,有一丝的柔软。

因着这一丝的柔软,今晚,他才临时改变了谋划。

山风不知何时开始吹起来,远处,训练有素的步履声急急地行在山林间,接着,是凌厉的肃杀氛围铺天盖地的席来……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蒹葭醒来的时,已经躺在一部疾驰的马车上,车下铺着厚厚的锦褥,所以她并不会觉得十分颠簸,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海公公那张如同面团一样白腻的脸。

而他不仅是内侍省总管,也是帝君身边最信赖的太监,此刻,就伺候在她的跟前。

“娘娘,您醒了?”

这一问,倘若不是在马车内,她竟有种恍然的错觉,好像,她仍在宫里,关于那日的天灾不过是一场梦。

只是,当她目光朝车内环顾了一下,海公公的声音已然又在她耳畔响起:

“娘娘,皇上吩咐老奴带娘娘离开魑魅山。请娘娘稍作歇息,很快,便到帝都了。”

那么美的一座山,如今从海公公口中再次听到‘魑魅’二字,只让她觉得,心底一沉。

“海公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几乎是哆嗦着问出这句话,她的预感往往是很灵验的,可这一次,她宁愿这份预感并不灵验。

“娘娘,温莲山爆发岩浆,殃及奎镇,镇民死伤无数,幸好,皇上和娘娘吉人天相,免于灾劫。”海公公波澜不惊,用尖细地嗓子回道。

多年的宫廷历练,再没有什么事能让这位内侍省总管的脸上有过多的表情,哪怕卑躬屈膝的奴颜,都渐渐淡去。

“皇上在哪?”她的手紧紧抓住锦褥,借着这些许的力量,她才能在海公公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继续问出她要的答案。

“有叛党趁着皇上和娘娘流落魑魅山,欲行不轨,老奴虽着内侍省好不容易找到皇上和娘娘的下落,但皇上和娘娘已身陷囹圄,皇上命老奴护得娘娘安全,圣驾——”海公公略略叹了口气,“圣驾带着百余名禁军,去引开了那群叛党。”

“荒谬!海公公,你竟敢欺骗本宫?一来,皇上是九五之尊,即便皇上让你护本宫周全,难道,你就置皇上的周全于不顾么?二来,内侍省统管禁军,纵然是叛党,难道以我坤朝的禁军都需忌惮三分么?”硬撑住一口气,她抓着锦褥的手已然瑟瑟发抖。

“娘娘,老奴说的话都是真话,娘娘若不信,老奴也没有法子,皇上是什么样的性情,娘娘比老奴更清楚,试问,谁敢违了皇上的意思呢?即便禁军众多,但,因着温莲山的劫难,大半禁军已被派去安抚难民,可供老奴差遣的数量实属有限,还请娘娘息怒,皇上吉人天相,自会平安无事。”

这一席话,海公公说的言之凿凿,倒像是蒹葭在无理取闹。

是,她怎么可能不无理取闹呢?

若这事搁在先前,她想到的,只是西陵夙在魑魅山待了这些许日子,或许仅是为了筹谋什么,而绝非是为她的背上的伤势耽搁。

而对于这些筹谋,他定是能全身而退。

然,现在,她只知道,自个计较的,唯有,假如西陵夙真的有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

那并不是亏欠就能说清的。

“娘娘,您醒了,老奴也就安心了。您再歇会,有事唤老奴一声。”

她是该醒了,已经睡了那么久,终是醒得太迟了。那水囊里,该是被他用了一点**,是以,才会昏睡至今。

只是即便不醒,他也不会让她留在那的。

曾经,他把她化作筹谋中的一部分,现在,他把她从筹谋中撇出去,是她计较的源头。

她宁愿她仍是他筹谋里的一部分,也好过如今这样。

假设,他带她故意在山野吸引那些别有用心人的袭击,那么,为了她的安全,掩护她离开,无疑会让这个部署变得十分危险。

当然,危险的归结处,只在他一个人罢了。

所以,这样,让她觉得难受,那种难受,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便在得知翔王出事的那瞬,不过是悲伤,绝非这种,好像看不到希冀,仅是黑暗,每想一分,就会窒息的难受。

她的手拽紧车帘,猛然拉开,纵然是暗夜,外面的街景却告诉她,已然抵达帝都。

平安地抵达了帝都。

除了等待他平安归来,她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车辇驶进帝宫,漆红色的宫门,在此刻,只是一片黑黝黝的色泽,她瞧到不远处,有宫灯依次亮起,接着,是宫人跪拜的声音。

是太后。

海公公掀开帘子,早有喜碧迎上前,扶着蒹葭下辇。

“臣妾参见太后。”按规行拜,身子俯低,心底,也被俯到一片空落。

“免礼,半个月未见,哀家还以为——”太后执起丝帕稍稍拭了下眼角,晨曦将露前的她,没有着平素的浓妆,只是站在那,一袭素色的纱袍,人却是见了几分的丰腴,“好了,回来就好,经逢大难,足以见钦圣夫人是大福之人。”

太后虚扶了一下蒹葭,眼神若有所思地睨了一眼宫门外,那里,并没有再多一人的身影。

有的,只是数十名禁军,护着蒹葭这部车辇。

他,真的能为了一名女子,不顾自己的安危么?

这点,真是出人意料,也是这份出人意料,使得这件事,或许将有所波折。

但,很快,就会解决了。

“喜碧,扶夫人回宫歇息,另外,传傅院正给夫人瞧一下。”太后吩咐完这句,姗姗地由宫人扶着坐到肩辇上。

蒹葭是从一品夫人,自然,也是有专用的肩辇,翠羽装饰的肩辇,比太后的都要华丽,可,这份华丽下,空落的心,却是愈渐苍白起来。

肩辇没有送她回到乾曌宫,按着规矩,夫人的宫殿是延续前朝所设的三处宫殿,太后从中择了兰陵宫赐她做为寝宫,一来,兰陵宫离关雎宫很近,距离乾曌宫也不远,二来,这宫封了有些年月,太后借着此次天灾,重新开了宫殿,意味驱除坤朝的晦气。

兰陵宫纵然里外布置一新,只是,这宫殿,许是长久没有人住的原因,总觉得有些阴冷,即便,宫女因着蒹葭返宫,络绎不绝地往来忙碌着,仍是抵不去那份阴冷。

喜碧先奉了一碗茶予她,她默契地用下,院正方拎着药箱到来,诊完脉,在喜碧陪院正去开方子时,千湄进得殿来,一边伺候着她更衣洗漱,一边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她离开大半月间发生的事。

温莲山爆发岩浆时,由于正逢半夜,诸妃和王爷们撤离得并不算快,只是匆匆披了衣裳,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就坐着马车仓惶逃离。

而,跟着西陵夙的禁军,以及其后被派去寻找西陵夙的禁军都没有回来,该是被岩浆吞没。

虽然,诸妃和王爷是逃出生天,可马车的速度太快,加上抄得又是近道小路,颠簸下,连安贵姬、言容华都眩晕呕吐不止,更何况是怀了身孕,又差点小产,没有恢复过来的苏贵姬呢?

在甫逃至相对安全的地方时,苏贵姬已然血崩不止,一个已成形的胎儿小产了下来,据太医回禀,还是个男孩。

那时太后也被车颠得呕吐不止,脸色苍白,听着苏贵姬尖哭的声音,只让太医想法子让她安静,这一安静,自是用了药物让苏贵姬昏昏睡去,可,等到回宫后,苏贵姬仍是哭闹不休,被太后下令暂禁足宫中,另传了口谕给苏贵姬的父亲,如实说了苏贵姬的小产,但,以苏贵姬情绪不稳为由,并不让中书令进宫探视,只说产后抑郁,需要调理,待大安后,再传中书令进宫。

当然,前朝并不知皇上失踪,太后一并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仅称皇上体恤灾民,于奎镇安抚灾民,因着圣驾身处奎镇,前朝的折子照例由门下省递交,中书省审过,再挑重要的呈给帝君,其余折子则由太师和太保酌情批复,而太傅则往奎镇伴驾。

但,这样做,是瞒不过多长时间的,毕竟,折子倘若压了太久,都没有批复,前朝定会生疑,可,在如今岭南边关战事因翔王出事,吃紧之际,西陵夙失踪的事一旦传开,更为不利。

蒹葭并不知道太后对此有什么应对之策,毕竟,作为一介妇人,此时需要的,不仅是智谋,或许,还有胆识。

可,以太后之位,仍瞒天过海,孕育子嗣,并使出偷龙转凤之策的太后,无疑,是具备这智谋和胆识的。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不是她关心和在意的。

无论怎样,偷龙转凤也罢,瞒天过海也好,都没有关系,她只要西陵夙好好地出现在她跟前,她愿意配合地完成这一切,没有任何怨尤。

即便,西陵夙那般做,或许,也是为了太后,才护得她的周全,可,都没有关系。

心里,有两处位置,悬着放不下来。

一处,是翔王的,她深信,他不会有事,没有坏消息,其实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处,是西陵夙,这一处,她做不到深信,源于,她甚至不敢多想,每多想一次,那种窒息的难受就能轻易地让她没有办法控制自个的眼泪。

而,现在,在这到处都是眼线的宫里,她不能哭。

很快,天已大亮,喜碧见她没有睡,吩咐宫女端来早膳以及汤药。

早膳她用得不多,汤药还是喝得干净,宫女才撤下托盘,却听到外面的甬道传来,尖利的笑声,那种声音在安静的帝宫中响起时,无疑是骇人的。

蒹葭起身,千湄扶着她走到殿门口,可瞧见,一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宫门那端,守门的宫人本要上前去拦,却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敢就这么拦上去。

毕竟,那女子是苏贵姬,虽然没有帝嗣,虽然看似疯癫,可,依旧是这宫里的主子。

苏贵姬看到蒹葭站在殿门口,忽然停止了尖笑,用手稍稍将散乱的头发勾到耳后,一如初见蒹葭时那般,盛气凌人地睨着她:

“呵呵,想不到啊,你竟然还能平安回来,皇上被你勾得不知道去了哪,你倒是还回来了?”

其实,太后不让苏贵姬的父亲进宫探视,何尝不是担心苏贵姬会胡言乱语中,透露了西陵夙的去向呢。

虽然,在西陵夙尚为皓王时,曾依靠迎娶苏贵姬,在前朝倚赖于中书令,这也是像他这样的帝子,在最早,想得到帝王更多重视和机会必做的选择。

只是,如今,他已成了帝王,对于前朝,就不再是仅靠笼络。毕竟,外戚专权的现象,是无论哪一带自诩要成为明君的人所不愿见到的。

是以,在其后,他对苏贵姬,并非如传闻中那样的宠爱,只是,曾陷入过帝王宠爱中的女子往往会不自知,往往在失去宠爱后很久,才发现,自个终是逃不月兑宫里的老路——

红颜未老恩先断的老路。

“苏贵姬,本宫能体会到你失去子嗣的痛苦,可,即便失去子嗣,在这宫里,有些话却是说不得的。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用本宫再多说一遍,本宫念在你心情悲伤,不予追究,还请苏贵姬好自为之。”即便,苏贵姬口里的皇上不知道去了哪,重重砸在她的心头,她仍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哈,那我还要多谢娘娘的宽恕了?”苏贵姬近前几步,喜碧、千湄下意识地拦到她和蒹葭的中间,生怕她行出什么过分的举止来,但苏贵姬却仅是笑着站在那,目光逼视着蒹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的什么勾当,呵呵,你们以为,囚住我,就能让前朝听你们的话么?你们以为,又能发动一次宫变?我今天能走到这里,就说明,不仅你们困不住我的人,连消息都是困不住的。坤朝啊,怎么乱,就乱在你们这些个妖孽的手里!”

说罢这句,她的眼睛下移,直勾勾地盯着蒹葭的小月复:

“你以为住在兰陵宫,就一定能圣恩浓眷么?呵,很快,你的孩子,也会下去陪我的孩子。”

苏贵姬压低声音说出这句话,接着哈哈大笑一声,她身边的宫女烟儿已带着一众宫人奔了来,急唤她:

“娘娘,快回去吧。”

自苏贵姬失了孩子,整个人便时清醒,时糊涂,说的话,也怪异得很。

方才,苏贵姬在殿里哭闹不休,霞儿吩咐她去熬点汤药,提前给娘娘服下,没想到,不过走开一会子,霞儿就匆匆来喊她,说娘娘不见了,让她一同去找。一路寻来,竟在兰陵宫看到了娘娘,她生怕娘娘有个闪失,也生怕娘娘得罪了钦圣夫人,再顾不得什么,只死命用她的蛮力拉着苏贵姬往回走去。

此刻,晨曦初散,刺目的阳光普照在兰陵宫的琉璃瓦上,琉璃瓦隔去些许热气,愈渐使这座宫殿变得阴冷起来。

蒹葭看着苏贵姬被烟儿拽走,不过半月,苏贵姬却是变得如此,这深宫,果真就是噬人的地方。

按着规矩,她是该去太后那请安,有些事,也唯有太后那,能有个音讯。

可,才吩咐喜碧去备肩辇,喜碧却说,太后念她舟车劳顿,暂且免去请安事宜。

其实,不止是免了她的请安,阖宫中,其余诸妃的请安,太后也早早一并免去,理由是逃离行宫那日,受了惊吓,凤体违和。

除了蒹葭抵达帝宫那晚,太后坐了肩辇出来,大部分时间,却是一直待在关雎宫中,卧床不起。

当然,这些,除了近身宫女玉泠外,关雎宫的宫女都是不清楚的。

玉泠按着时辰端上熬好的汤药,奉于太后:

“小姐,汤药熬好了。”

风初初不耐地将碗盏一推:

“都喝了大半月了,还是见红不止,你们是不是在诓哀家?”

那一日,纵然,太后的状况要比苏贵姬好,可连夜逃离,终究是对胎儿影响慎大,自那夜以后,便屡屡见红,哪怕喜碧再顾不得被人察觉,偷偷托了人从宫外带来药草,也见效甚微。

固然,喜碧的医术造诣不比院正差,对太后这一胎,保得犹为吃力,源于,怀孕之人切忌耗费心力,可,如今宫内宫外的形式,却让太后不得不耗费这一层心力。

“小姐,奴婢们怎敢欺瞒小姐呢?我们自幼都跟随小姐,小姐难道还不相信奴婢和喜碧么?”

“是么?”风初初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泠声,“除了媚机,哀家真的再无法相信任何人。”

玉泠脸色一变。这三年间,小姐其实变了太多,若不是媚机本就是喜碧的师傅所专门研制给小姐,她和喜碧关系又最好,恐怕,这枚媚机,小姐也会赏给她一颗。

以前的小姐是从来不会这么多疑,待她们也极好,甚至,她的命当初都是小姐救的,只是入了宫,真的,会改变很多。

“小姐,不管你信与不信,这药是喜碧才开的,您用了,一定很快就会好的。”玉泠半蹲在地,继续奉上那碗汤药。

风初初的手抚上小月复,黛眉一颦,终是执起药碗,一饮而尽。

不管怎样,这个孩子对她是最重要的,她要好好地保住这孩子,如今,她怕的是这孩子是否能保得住,而至于前朝那些因着西陵夙圣驾未明,蠢蠢欲动的势力,却也不容她回避。

手抚上紫檀木椅,泠声吩咐道:

“取纸笔来。”

玉泠奉上纸笔,很快,风初初便写了寥寥数语,这种笔墨是特制的,加了明矾,旁人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白纸,用水一蘸,方会显出字来。

如此写完,她将宣纸再用蜡封上,让玉泠秘密送予太傅。

挑了蜡封上时,那蜡油恰好有一滴溅落,红殷殷地,仿似未干涸的血一般,触目惊心……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永安三十六年六月廿六,圣华公主突以火炮远攻平洲,坤兵伤亡惨重,太尉紧急率右军从平洲撤回归远。

翌日,平洲失守,圣华公主率军占领平洲当日,便在城墙上扬起已被覆灭三年的锦国旗帜。

同月廿八,太尉退守归远,归远城内却突然爆发瘟疫,自此,归远城再无一封军报传回帝都。

七月初八,隆王突率二十万左军出现在帝都城外,声称受西陵夙密函,帝称,温莲山天灾,实属上苍示警,帝自感愧对坤朝列祖,遂愿在奎镇附近的虚谷寺为民祈福,特命隆王返京代执政务。

同日,太师命归德将军出城,请帝密函,却被隆王扣留,声称,此密函须亲自公诸于泰然殿。

泰然殿为历代帝王早朝的殿宇,与帝宫仅一墙之隔,隆王此意,不言自喻。

太师命守城将领云麾将军拒不开启城门,另让内侍省暂调度帝宫的禁军一同把守四门,并请内侍省副总管英公公请太后口谕,同时召集朝中重臣齐集泰然殿。

然,未等到太后口谕,不日前,往奎镇安抚灾民,日前才归来的太傅却称,帝君西陵夙确是表示要顺应天意,以身祈福一年,一年内,需清净斋戒,远离俗世,着近支王爷中隆王主持朝务,三师、三公协理。

此语一出,立刻遭到司空的质疑,既然帝君西陵夙有祈福之意,为何不往供奉先祖的庙宇,却选择远在奎镇的小寺,并拒见任何人?

其二,平洲失守,军务吃紧,缘何隆王在此刻搬兵回朝?纵朝廷和太尉失去联系,不知所以,但,隆王此举确是居心叵测。

可,太傅却说,若司空不信,大可往虚谷寺亲去询问帝君,但,帝君见或不见,恼或不恼,就全看司空自个的造化了。

这一语极尽奚落之意,一些重臣自然也分为两派,争论不休之际,却听得有太监尖声通禀:

“太后驾到。”

太后由玉泠扶着,气色甚佳的出现在殿外,在众臣跪伏请安之际,淡淡道:

“众卿家又何苦为这纷争不休呢?若是为皇上如今究竟在何处争论,那,大可不必。皇上宅心仁厚,此番祈福之所以选择在虚谷寺,全是心系灾民的缘故,纵然帝王祈福,历来都会往祖庙,可,对眼下的情形来讲,若再舍近求远,往祖庙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皇上的这番心,难道,众卿家都不明白么?何况,皇上已调了数百名禁军往虚谷寺随伺,圣驾自然是安妥的。”

顿了一顿,太后缓缓踱到龙案旁,手抚过金灿灿的龙案,继续道:

“众卿家都知道,归远因着瘴气,爆发了瘟疫。古来兵家对爆发瘟疫的城镇都需敬而远之,哪怕对方又火炮,都不宜再用,以免使城内之人惊惶逃出,更扩大了瘟疫的传播。而事实上,隆王此举不过是表面上麻痹孽军,让孽军以为,我朝不止添了外患,又出了内忧,实际,隆王只率了五万精兵回朝,剩余的十五万精兵都驻守在该驻守的地方。这,同样是皇上的安排。退一步讲,眼下,前朝也是需要隆王这样的近支王爷在皇上暂时离京之际,担当大任。”

太后徐徐说完这番话,美眸扫了一眼台下,除了有部分本就是拥簇太傅的臣子唯唯诺诺之外,太师并不发一言,只在太后询问了一句:

“不知哀家这一番话,太师可听懂了么?”

太师方躬身,道:

“老臣听得甚是明白。”

“那,还请太师下令,打开城门,为隆王的兵士洗尘罢。”

“是。”太师应声,这一应,听不出是否有几分不情愿,素来,汝嫣太师就是自负极高的人,往日,在先帝跟前,也是这个不愠不火的脾气,是以,太后并不见怪,只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和姿态,在诸臣复参拜下,朝殿外行去。

自古,内宫不得干涉政务,可,她偏是走出了这一步。不止是干涉,并且,她还会真正亲临这历代仅有帝王方能驾临的殿宇。

源于,不用所谓的祈福满一年,等到借着隆王的兵力,太傅的支持,平定前朝的异己后,虚谷寺会付之一炬,剩下的,只是寺庙里面目全非的尸身。

接着,后宫最尊贵的钦圣夫人会诞下帝嗣,这名唯一的帝嗣,自然会成为新帝。

三年来,逼得她不得不为自己去筹谋,这一番筹谋,历经坎坷,终于,快要成功了。

念及此,她的手不自禁地抚上月复部,孩子,你可千万要好好地撑着,所有的一切,你母后都会给你最好的。

她笃定,这一胎,必定会是帝子。小的时候,那位名震坤国的相士在第一眼见到她,就说她生有妙骨,必诞人中之龙,这简单的五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很是清楚,她也总以为,她嫁的就是人中之龙。

只有龙才能生龙,可,到了最后,她是嫁了真龙天子,但,却是所嫁非人。

罢,罢,罢,不去想,再多想,只会徒添自个的难受,若不是翔王出了事,她的父亲,风太傅,不是还指望着她妹妹风念念作为翔王妃更能光宗耀祖么?

不过很可惜,翔王是凶多吉少,注定,嫁过去没几天就守寡的风念念让父亲失望了,才只能依赖于她,配合她完成这次完美的说辞。

毕竟,箭到弦上,不得不发,利害关系摆在了跟前,她若事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即便是逼,她也逼得父亲不得不与她共谋,或者说,是与隆王共谋。

慢慢走下台阶,太后眯起眼睛,七月的天,太晒了,很快,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她才能定定心心地在关雎宫养胎,而不必为了这一胎,再破费周折。

因为,能够威胁她的人——西陵夙,是不会再存在了。

她不想走到这一步的,若不是他逼得她没有退路,若不是他这么薄凉,她何至于,要如此心狠手辣呢?

狠狠握紧护甲,她由玉泠扶着,上得肩辇,往关雎宫行去。

自从蒹葭回宫后,她因着身子不适,倒是未去探望过她,今日,她想,她该去瞧瞧这位钦圣夫人,也是她月复中孩子名义上的生母,当然,这,得在她按着时辰服完保胎药后。

回关雎宫按时服了药,太后便折往兰陵宫。

行到兰陵宫,她没有让宫人通禀,便径直走了进去,喜碧远远瞧见是她,忙识趣地指了一下蒹葭的所在。

蒹葭并没有坐在纳凉的通风处,只是在殿内的书案后,用剪子剪着什么东西。

太后从轩窗那绕过去,本以为不过是女红之类的玩意,待走近了,方瞧到,她竟是在剪一个个小小的福字。

太后心里一沉,所谓的西陵夙在虚谷寺祈福之说,她并没有告诉蒹葭,缘何,她竟在剪这个字呢?

只见蒹葭剪完手上的这个福字,仔细地用镇纸把它压到一旁,镇纸下,竟已累了厚厚的一摞,她似乎觉到疲累,揉了下眼睛,才发现太后站在窗外凝了她很久,忙起身行礼间,太后转过轩窗,步进殿内。

“在做什么呢?”太后免了她的礼,手随意地将那些福字拿了起来,“剪得倒挺好,贴窗花么?”

“是为奎镇的百姓祈福。”蒹葭语意依旧是恭敬的,可这份恭敬,和先前比,却明显少了些什么,疏离得很。

“你有这份心就好,这些事,让喜碧她们去做就成了。”太后在案旁坐下,柔柔和和地睨着眼前的女子。

西陵夙如此短的时间内这么宠她,作为一名从普通宫女直接晋升为夫人的女子来说,无疑是该受宠若惊,无疑也会清楚,这份宠爱,对她来说多么重要。

而这份宠爱的源头,只和那一人有关,那人在,才能维系住这份宠爱。

即便,先前,这女子曾一再表示会效忠于她,可,面对帝王的宠爱,谁又能做到不动心呢?

除非,已经没有心了。可显然,蒹葭还有着心,有心方会剪这种可笑的‘福’字。

所以,太后在等,等蒹葭开口问西陵夙的下落。

因为,据喜碧回禀,蒹葭仅在回宫时,问过一次奎镇的情形,接下来的时间,喜碧不说,却是也不问的。

她不信蒹葭能做到和以前一样不在意,唯一的可能就是,蒹葭很聪明,或许,已经察觉出来什么也未可知。

一如,那日寿诞献舞,只有聪明的女子才会不顾自个的安危,把生的机会留给她和西陵夙。

这份不顾带着刻意,更带着心计。

因为,很明显,刺客的目标是西陵夙,看似不顾安危,实际只需够大的胆子,和够深的心计。

所以,蒹葭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到了这个位置,而她,充其量,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先前,她一直很担心,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子是否能安然为她所用到十月怀胎的那日,假设被蒹葭察觉到她怀了身孕,会不会临场变卦,反陷她于危险的境地呢?

只是,现在,她无须顾忌那么多,如今的后宫,即便是把蒹葭软禁起来,又有谁会知道呢?

此刻,她仅是在为这个决心增一份推力:

“皇上如今在虚谷寺祈福,也不知道何时能圣驾返回。若不是你又身怀有孕,哀家理该让你也过去伴驾才好。毕竟,若能常伴在皇上身旁,才不枉费了哀家的期许。”

蒹葭低眉敛眸,语音淡然:

“太后,佛门自古是清净的地方,即便臣妾没有身孕,都不能在那常伴皇上。皇上心忧苍生社稷,是万民之福,臣妾只在这宫里,剪好这些福字,也算是聊表臣妾的一番心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很是稳妥,听不出有丝毫的波澜,太后微微一笑:

“你这孩子果然是识大体的,如今皇上没回宫,这宫里虽然冷清了些,却是最适合你将养身子的。有什么需要,只管让喜碧去尚宫局支取。刚做了这些女红,想必你也乏了,不妨再歇息会子,哀家就不陪你说话了。”

“臣妾本来一直想去给太后请安,喜碧姑姑说太后自行宫回来,就身子不适,所以才没有过去,如今倒让太后来瞧嫔妾,嫔妾甚感愧意。”蒹葭走出几案,行到太后跟前,伸手扶住太后,“如此,就让臣妾送太后一程。”

“也好。”

太后默允,由得蒹葭扶着她,缓缓朝殿外行去。这一行去,没有人注意得到蒹葭的指尖微微震了一下。

送太后到宫门,直到目送太后的肩辇远去,蒹葭方才由千湄扶着进得宫门。

甫进宫门,她竟是连抬起莲足,跨过门槛,都险些被绊了一下,源于心神不宁。

刚刚,她的指尖故作不经意地扣到太后的腕上,证实,太后是怀了身孕的。

她不懂医术,这几日,不过强行记下自己的脉息,今日触及太后的脉息,果然是一样的——滑动如珠的脉。

纵然,喜碧能转换脉息,那也仅针对于她罢了,对太后而言,没有必要转换脉息,若身怀有孕,自然是不宜过多用药干扰脉相,所以今日,太后的脉相是清楚明白的。

也就是说,面具男子至少说对了一半,太后是怀孕了,是想借她的假孕完成偷龙转凤。

只是,太后和西陵夙之间,或许并非是一场合谋。

那晚,海公公告诉她的,是西陵夙为了她,只身引开叛党。可,刚刚太后却是说西陵夙是往虚谷寺祈福。

而眼下前朝的情形,方才,趁喜碧去端汤药,千湄已隐晦地告诉她。

千湄是西陵夙跟前的御前宫女,虽然平日里叽叽喳喳,但不会说不相关的话,今日却将才发布的昭告诉予她听,仅说明了,西陵夙的情况不妙——西陵夙并非相信神佛之人,又怎会去寺庙祈福呢?

一如刚才,太后瞧她剪这个福字,该是讶异的吧,所以,会在话语里对她试探。

加上这几日,连海公公都见不到,说是染了风寒,内侍省全由副总管英公公在料理。

或许,连海公公都被软禁了。

虽然,她仅经历过一次宫变,可眼下的情形,联系起苏贵姬莫名其妙说的话,只带着和一样的危险味道。

假如说,西陵夙已遭不测,那么,太后必是最可能知晓这事的人,但,她宁愿相信,叛党是和太后无关,太后所做的,只是为了稳定军心或民心,也为了太后今后在后宫的位置,才会发出这道昭告。

待到十月怀胎期满,她的‘孩子’诞下,倘是帝子,若再传来西陵夙于寺庙驾崩的噩耗,这个‘孩子’不就名正言顺地以唯一的帝子身份,登基了么?

以前,倘若说太后的筹划只是给孩子正名,如今这样的筹划,却是从此,能给这个孩子一个最尊贵的身份,也给太后一个真正凤临天下的身份。

这样的契机,显然,是太后不惜冒险,也会去争取的。

她的手紧紧握起,现在,她该怎么办?在这宫里,还有谁可以信任?

或者说,谁能帮她去查寻西陵夙真正的下落,如果,西陵夙目前还活着,想必处境堪虞。

他对她不止是恩,她对他,或许还有情,她更不能不顾。

情?骤然浮现出这一个字,让她的心分明漏跳了一拍。

眼下,却终是到了两难的地步。

“千湄,本宫今晚想放孔明灯。”心里饶是百转,甫启唇,仍是平静淡然的。

“娘娘,今晚风大,您这身子可是着不得凉啊。”

“无妨,风大,才好放孔明灯。本宫想为灾民祈福,一会,你就去司饰司,替本宫找一只孔明灯来,本宫要把这些福字一并放上天。”

“是,娘娘。”千湄应声退下,恰好喜碧端了药盏从宫外徐徐进来。

蒹葭若有所思地睨了一眼喜碧,只慢慢走进殿去。

今晚,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宫外,诸臣象征性地给甫入帝都的隆王接风洗尘。

宫内,只是看上去很是安静。

放孔明灯,自然要在开阔的地方,虽然需要俩人同放,但蒹葭却摒退所有的宫人,只独自坐在后宫一处草坪上,慢慢贴上福字,才做完这一切,那青色的袍子已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用抬头,她知道,是他来了。

本来,她只是想用放孔明灯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在见到后,能来找她。

但,应该说,她有这私心,她希望,他能在看到她放孔明灯时就出现,因为如今,她不知道,多熬一刻,是不是西陵夙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而她无法安然地坐在宫里,等着他来。

第一次,她意识到,如今的宫里,或许只有他,才是她能信赖的。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以手示意她抱起孔明灯,接着,他的袍袖一挥,孔明灯下就燃上一团火焰,待到她觉到手中的孔明灯有上升之感,他终是低声对她说了一句:

“放手。”

简单的两个字,似乎带着一语双关的意思。

但,听的人,却当是没有听懂。

她的手只顺着他说的放开,她是第一次放,先前,仅听千湄教了一下,该如何去放,当那孔明灯从她的手里徐徐升空时,红红的福字就着蜡烛映红了彼此的脸,然,他戴着面具,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也错过了他眼底稍纵即逝地一抹异色。

“有事?”

待到孔明灯完全离开草坪,他问出这句话,草坪的周围环绕着一圈树林,算是天然的屏障,加上她吩咐千湄率宫人在外守着,想是不会有人冒失地进来,只是,这样见面,始终是危险的。

她缓缓往草坪旁的假山走去,他也跟她过去,借着假山的遮挡,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

“是不是我求你什么,你都会帮我?”

“我只会做一切和你有关的事,包括你的周全。”他纠正她的话,语意里没有一丝的松口。

“那如果我说,求你帮我救一个人,你帮不帮呢?”她用出这个‘求’字,却让面具男子的手蓦地握紧。

终究,她还是为了西陵夙来求他?

“你认为呢?”他的语音第一次这么冰冷,冰冷到足够让任何人都畏惧去说下一句话,“他目前是还活着,可,我不认为我该去救他。”

但,她却是没有畏缩:

“我求你……”

只是,这一句说得极其艰涩。

“我说过,你不可以爱上他。”冰冷转为森寒,这层森寒的后面,是杀意骤现。

她的唇哆嗦了一下,眼底起了些许的雾气,然,仅是盈在那,不坠:

“他救了我,我只希望,他能好好地。”这句话,回得明显有些避重就轻。

“你能发誓,对他没有一点动情么?你该知道,若救了他,那么太后,或许只有死路一条,太后也是你的恩人,为了他,你忍心看她死?”一字一字说出这句话,语意是分明的。

可,眼下,她没有更多的选择,太后是她的恩人,她不会忘恩负义,这世上的事,其实若非那么顶针相对,未必结局都是坏的。

“假如,让他知道,是太后不忍呢?”

救他,却让他知道,是太后不忍,所以临时收手,放他出来。

等到他回来,太后眼见势败,以太后的个性,该不会去做鱼死网破之争,而他也会念着旧情,饶过太后。

很完美的设想,可说出口,却那么涩,那么苦,那么酸。

“我不懂你究竟在想什么!”他决然的返身,她的手却拉住他衣袖的一角,这个动作,曾经,不止一次,有一个女孩对他做过,每每,他都没有办法拒绝,这一次,同样,他停了才要踏出的步子。

“如果你愿意救他的前提,是我不爱他,那么,这样做,应该够了吧?一个爱上他的女子,是不会舍得把这份恩情让出去的,可,将这份恩情给太后,却是两全。”

她说得很认真,却也很坚定。

是的,这就是两全。

但,这种两全,只意味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已经发生了。

唯有一种感情,能让女子做出这样的牺牲。

他看得懂,瞧得明白,更能预见到,这样发展下去的局面,连他都无法控制,而他,并不能一直陪她下去。

眼下,明显,这个局面已经开始失控了。

转身,凝住月华下,那张忧心忡忡的小脸:

“西陵夙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现在,我要带你离开。”

“不——”她断然拂开他欲待揽住她的手。

“留在这,已经不适合你。我不想让你继续错下去。也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他说的话越来越莫名其妙,她听不懂,可却听出了,他语意里的悲伤。

“更不想让你丧身在这里。不论这个坤朝,经过这一场的谋算,由谁当政,对你,都不会是好的!”

说完这句,他不容她拒绝,伸手就要强行带她走。

远处,依稀可以听到,嘈杂的声音传来,接着,是树林外,千湄的声音近乎急促的喊道:

“娘娘,您能快点出来么?娘娘!”

面具男子揽住她的手愈加用力,她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却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一拉衣带,褪去外面那层纱袍。

如此,她娇小的身子顺势,便躲过了他的相揽。

而,纱衣里面,她仅着了中衣,纵然没有不雅,可,他握着手里的纱衣,却知道,她的倔强,始终是他没有办法说服的。

将纱衣掷仍给她,一并掷给她一面令牌:

“好,你不跟我走,我不勉强你。什么时候,你想出宫,凭着这块令牌就可以畅通无阻。而我,看来已没有必要留在你的身边了,今晚,就是场劫数,你,好自为之!”

这一次,他是决绝的离开。

因为,他怕自己继续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最后,只会让自己疼痛。

这一次,她目睹他的身形掠飞起,在夜幕中,那青影很快就消逝不见,仿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但,她知道,他来过。

手里的令牌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是一枚,只在初进宫,习规矩时,在掌事嬷嬷口中,才得悉的令牌,当然,能有这面令牌的人并不会很多,拥有者,不论在哪一朝都可以自由畅行于坤国的帝宫。

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可,谁又能预见,将来如何呢?

随着她应声,千湄急匆匆从林中奔进,焦灼地道:

“娘娘,快跟奴婢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何事这般惊惶?”蒹葭刚把纱衣穿得妥帖,收起令牌,却是第一次看到千湄慌张的样子。

“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宣华门快要守不住了,前面的禁军只急传了话进来,让后宫女眷从西华门出去。”

宣华门为帝宫的正门,其后再按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另设四道内门,西华门最是偏远,平素人烟罕至,源于直通郊外的帝陵。

“娘娘,事不宜迟,奴婢已让蝶舞回宫去取些细软之物,娘娘是否还有要带的呢?”

“没,本宫没有。”蒹葭的眉心颦紧。

“娘娘,那就从这去往西华门罢,快。”千湄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蒹葭穿过树林,朝西面奔去。

“太后和各宫娘娘如何?”

月光透过密密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些斑驳的光影让一些事在蒹葭的脑海中,有瞬间清明。

“奴婢不知,只知道喜碧得了这音讯,便是急着往关雎宫去了。”

蒹葭没有再问下去,大难临头,不过都是自顾自的,方才的令牌在倾宫之时不啻是场讽刺。

而她想,她终是明白了,面具男子话里的意思——

不管这场宫变的缔造者是谁,或许,仅是场局中局。

出了树林,外面并没有候着来时的那些宫女太监,想是得了讯,都自顾逃命去了。

四个月前那场宫变尤历历在目,那次,不过是殉葬了一批秀女和宫女,这一次呢?

毕竟,谁都不能确定,帝宫外集结的军队是谁的,可,从连绵不断的火炮声,能断定,来者必是不善。

沿着甬道往西,没有奔出几步,却听到凄厉的的喊杀声、惨叫声距离越来越近地传来,难道,西华门已经失守?

蒹葭停了步子,千湄也意识到不妙,跟着停下步子时,只见,甬道上骤然仓惶地逃来好多宫人,他们身后,隐隐可见,无数玄色铁甲的兵士潮水一般涌入,箭矢射来,纷落如雨。

逃命的宫人惊叫着四散奔逃,然,却无济于事,许多宫人都被身后疾风骤雨般的箭矢射中,凄惨地尖叫着,倒在地上,一阵箭矢过后,宫女太监的尸体遍布在甬道之上,剩下的,那些劫后余生的宫人仍盲目地逃窜着。

在西华门失守,成为修罗地狱之后,他们已然失去了方向,奔跑,只是为了在这血腥的杀戮中得到苟延残喘的机会。

而,玄色铁甲的士兵砍杀的极其快,手起刀落,血溅甬道,那些血雨腥风之中,蒹葭的指尖冰冷,心底却强迫自个做到镇静。

眼前的情景和一个月前的宫变重叠起来,那一次,她逃出惊慌失措的殉葬宫女群,得到了翔王的掩护,太后的庇护,从而拣了一条命。

一个月后,翔王不在,太后恐怕也自身难保之时,能倚赖的,便只有她自个了。

是的,这场宫变和太后,或许是无关的。

太后已然把持大局,没有必要再去发起这样一场血腥的变故。

“千湄,走。”蒹葭猫低身子,只穿进甬道旁的灌木丛中,即便,这些灌木丛极其刺人,但却是避过箭簇的最好掩护。

她不顾手臂被刺伤,奋力地从灌木丛里穿过:

“千湄,帝宫里最冷清的地方是哪里?”

“是——冷宫。”千湄很快答道,一边担心着替蒹葭,拨开又一根差点刺到她的灌木枝条,“娘娘,我知道有条近路可以过去。”

“好。”

帝宫里最冷清的地方是冷宫,最安全的地方,也往往是冷宫。

源于,那是一处进去了,就暗无天日的地方,因为暗无天日,所以容易被人忽视。

纵然她不知道这些士兵究竟是谁统帅的,但,显然,无论是谁,对冷宫,该是不会有多大兴趣的。

而在冷宫中的女子,大部分不是蠢了,就是疯了,形容猥琐同样是种掩饰。

这是她第一次试图去那处冷宫,那处,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改变她这一生的地方。

从灌木丛中避开那阵纷乱的剑雨,在经过一座殿宇后,虽偶尔仍能见到几名疯狂逃窜的宫人,空气里的血腥气却是淡了不少。

“娘娘,快到了,这里好像人是少了些呢。”从刚刚的紧绷气氛中稍稍放松,千湄的语音舒缓了些许。

“嗯。”蒹葭只是低低应声,忽然,她止了步子,手才要拉住千湄,却已然来不及,一枝破空而来的箭簇深深刺入走在前面的千湄体内,她能听到箭簇破肤而入的刹那,发出轻微的骨骼碰撞声。

这种声音,对她来说应该是陌生的,毕竟,四个月前的那场宫变,都是以刀解决,可,很奇怪,她不仅对箭簇射入体内的声音熟悉,甚至于,对那种疼痛也很熟悉。

是骤然的冷冽后,有尖锐的东西刺入最柔软地方的疼痛。

那种疼痛比不上一刀劈中的绝对,不啻是种慢慢的折磨。

手扶住千湄摇摇欲坠的身子,她的目光越过千湄的发髻,看到,前面的树荫处,有玄色盔甲映现,为首的,却竟然是他!

或许,她该想到是他。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弓箭,弓箭上的箭,却已离弦而去。

这一幕,让她的心口忽然很疼很疼起来。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一幕的发生,带着鲜血,带着悲凉,更带着心死的灰飞烟灭……

他的身后跟着无数的士兵,士兵的手中并没有握弓箭,只持着明晃晃的刀枪,每一柄刀枪上都沾染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对她璀然一笑,这一笑的背后,是彻骨的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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