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来的皇妃椒房擅宠:帝宫欢 【冷宫薄凉欢色】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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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素有瘴乡之称,常年炎热,且多雨潮湿。

安太尉所率的大军抵达岭南重城归远没几日,军中大半将士就因瘴气,发热头痛、呕吐月复胀,幸得军医和当地的大夫,及时对症开方,才算抑制了军中的疫情蔓延。

而圣华公主集结的五十万大军业已突破坤军在天堑的防守,虽伤亡惨重,但终是逼临岭南边陲要城平洲,一鼓作气,发动猛烈的攻势,平洲守城将士不敌,以三百里快骑向安太尉告急。

安太尉本命辅国将军和隆王率右军先赴平洲解燃眉之急,但,翔王却请命,愿带左军先行前往平洲,虽这样做,有些不妥,可,安太尉思忖片刻,仍是准了翔王的请命。

毕竟,无论从战功,还是率军经验,翔王是远胜隆王的。

但,此去平洲,战况艰险,翔王的周全,也是安太尉务必确保的。是以,安太尉决定和翔王共率左军三十万去往平洲,着辅国将军及隆王率右军二十万驻守在归远。

永安三十六年六月十八,安太尉和翔王彻夜兼程,抵达平洲。

城内刚结束了一场攻守战,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淡淡的药草味。

翔王没有往营账暂做歇息,而是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在城外不远的姆勒山下,隐隐跳跃的营火处,是连绵的军营驻扎着,她,应该就在那里吧。

手不自禁地扶上城墙的边沿,砖瓦的棱角十分之硬,咯疼了掌心。可,究竟是掌心的疼痛,还是心,开始在隐隐作疼呢?

很快,他就亲眼见到了她。

然后,他明白,从抵达平洲的那一刻起,是他的心,在柔软疼痛。

这三年,他只当她已经不在了,却没有想到她还活着。

虽然,她戴着一张狰狞的面具,但,当那抹玄色驾驰在马上,当她脚踝的银铃漾进他的心底时,他知道,那就是她,圣华公主——奕翾。

然,他和她再次见面的场景,却是在短兵相接的时刻。

那是他抵达平洲的第二日,拂晓时分,圣华公主的军队便吹响了出战的号角,而他则率领三万精兵出城迎敌。

战鼓擂动,两军厮杀间,是血雨腥风,也是绝情残酷。

在这场战役中,他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抹玄色的身影——

近了近了,在她驰着战马逼近他的那刻,在她举起手里银闪闪的长剑砍向他的那刻。

他甚至忘记了闪躲,血光溅出,是一名他身边的护军替他挡去了这一剑,代价则是那名护军的手臂被生生地劈断,但,护军吭都没吭一声,只是竭力继续护着在他看来失神的翔王。

翔王被这血雾终是震慑得回过神来,刀格开斜刺里放来直射那名护军的冷箭,接着,将那刀直掷进射冷箭兵卒的右臂,那兵卒吃疼不已,弓箭离手之际,翔王一个漂亮的腾空掠去,只坐到圣华公主的身后,反手夺过她惊慌中刺来的剑,不顾手心的血淌落,只越过她,一手握住马缰,一手用夺来的剑尖一刺马的臀部,马儿嘶鸣一声,四蹄跃开,朝开阔处奔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无论是坤朝的士兵,还是圣华公主麾下的士兵,都纷纷避让,也不敢刀箭相向,生怕误伤各自的主子,如此,很快,他们便绝尘而去。

圣华公主怒极,奋力要挣开他的相拥,但,却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附在她耳边,低低说出一句:

“奕翾,别再离开我,好么……”

尾音被风吹散,带着一丝不期而至的悲凉,圣华公主随之停止了挣扎,任由他驾着马,绕过军营,顺着山道,来到姆勒山的半山坳中。

这里,很安静,也唯有这里没有被山下持续的血战所渲染,依旧碧草茵茵,山花烂漫。

他松开她的身子,率先下马,注目于她。

纵然,她的脸上戴着面具,可,面具后的眼睛,却是如彼时一样明亮,在骄阳下,湮出淡淡的紫色光芒。

是她,真的是她。

“奕翾——你还活着,太好了。”他的声音带了些哽咽,这些哽咽,让他本来硬朗的脸部线条都瞬间柔软下来。

其实,他也只有在她跟前,会这样,而因为,蒹葭像她,所以,在蒹葭跟前,他也做不到决然。

“你该很失望才是,尊贵的坤国翔王殿下,我没有死,对你们坤国来说,不是噩梦的开始么?”圣华公主冷冷地开口,不复当年的温婉柔顺。

但,当一个柔弱的女子经历了生和死,经历了看似背叛和利用后,谁,都不可能再像当初吧。

对于这些,当初的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甚至回避自个的心意。而值得庆幸的是,上苍给了他一个机会,她没有死,让他有机会对这件事进行弥补。

“奕翾,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弥补当年对你的伤害,好么?”他上前一步,语音是诚恳的。

圣华公主本来只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待到他说出这一句话时,忽然咯咯笑出了声,旋即,翻身下马,她身着玄色的戎装,玄色的披风迎风飞舞着,再不似当年,她只爱穿雪色裙衫的样子。

“给你一个机会?那当年,谁给过锦国一个机会?连手无寸铁的女子、孩子,你们都不放过,只因为,他们是锦国皇室的人,我真不知道,西陵夙和你的心是怎么长的!”圣华公主愈说愈激动,她的身子禁不住地,在瑟瑟发抖,仿佛,又回忆起,三年前,那充满杀戮和悲痛的一天。

“奕翾,这件事或许不是你想得那样——”翔王想要说些什么,圣华公主却突然走近他,她离得他那么近,他能闻到属于她身上馨香的芷兰气息。

“呵呵,我能怎么想象,你想让我怎么想,我今日这般,还不是拜你们所赐?”圣华公主蓦地伸出手,抱住翔王,这个举动很是突兀,突兀地让翔王被她拥住的身子不由地僵硬起来,或许,这份僵硬还不是源于突兀。

而不容他细想,她已在他耳边低喃:

“是不是想忏悔当年所做的一切呢?那,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轻柔地笑了起来,翔王从这句话里惊觉到不对,猛然道:

“你——”

即便,他洞察到她要做什么,却没有去避让,其实,以他的身手,是完全可以避让的。

但,他不想避,假如这样能减轻她的恨意,能弥补曾经的伤害,他不会去避。

剩下的话,终是说不出来,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刺进他的背部,匕首上面淬着最剧烈的毒——煞机。

见血封喉,说的,就是这种毒。

翔王的身子快要倒下的刹那,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山脚下出现了军队的影子,还有,那张狰狞的面具上,绽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其他的,他再也看不到了。

被圣华公主用力一堆,好像推掉一件令她觉得厌恶至极地东西一般,他的身子从半山坳上,坠落了下去……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归远城虽然临近平洲,倒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除了那些水土不服,被瘴气感染的士兵,常年居住在这的百姓,早就适应了这种湿潮的生活环境。

此刻,隆王换了一身绯色便袍,摒退随行的护军,独自撑伞走进一处门口守卫森严庭院。

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落,很是清净,不大的苑子里,布局精巧,碧绿的溪水沿着回廊绕出一小泓池子来,上面除了浮萍,还养着些许的家禽。

在这些后面,隔着雨雾濛濛,一着青衫的男子正站于轩窗前,闲适地在一个纸鸢上描描画画,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他稍转了身子,望向隆王,却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你倒真是沉得住气。”隆王说出这句,收起油纸伞,洒了两下,在本来就潮湿黏腻的地上再添上些许的水渍。

“孤,早已不是太子,只是名废黜的庶人。”青衫男子并不停下手中的豪笔,寥寥几笔,纸鸢上的图案却渐渐勾勒清晰。

图案十分简单,落日斜阳下,有纤细的女子身影,倚着高高的梧桐树眺望远处。

这名青衫男子,显然正是已废太子西陵枫。

“既是废黜的庶人,你不还是习惯了自称孤?”隆王揪出这个字,行到西陵枫身旁,“习惯,有时候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譬如,习惯了对一个人好,渐渐,就容易连自个的命都忽略了。”

西陵枫露出一丝笑意,手中豪笔最后一挥,勾出女子翩飞的裙摆后,将笔径直扔进书案上的笔筒:

“平洲那边怎样了?”

“还能怎样,翔王放不下那个女子,那个女子自然就能要了他的命。”

西陵枫听完这一语,把手中的纸鸢扔进一旁的炭火盆中,随着咝咝的声音响起,纸鸢顷刻化为灰烬。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他画过十来只纸鸢,但,每一只最后的下场,都是还没有来得及翱翔于苍穹,就落进炭火盆中。

灰飞烟灭的景致,莫过于就是这样罢。

而这炭火盆,也从春初,一直伴他到了如今的盛夏。

“孤记得,你和翔王之间的情谊,是比其他人都要亲厚的。”

“亲厚?这帝皇之家,如果亲厚,也是表面上的,如果亲厚,我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却站在这里呢?”隆王说出这句话,收尾的语音里,确做不到干脆,反是隐隐有着些许什么。

“孤如今只是庶人,你到孤这里,除了给你平添在帝君面前的罅隙外,不会再有其他。”西陵枫缓缓踏出步子,这一踏出,俨然,是一瘸一拐的。

“难道我不来,西陵夙就能放过我?你以为,他派本王到这里,目的仅是让本王退去那些亡国的余孽么?这位昔日的二哥,心计城府可是深着呢,借着太后寿诞,演出一幕刺杀,就堂而皇之卸了宝王和筱王的兵力,诸亲王中,除去翔王,就唯有本王还有亲兵,与其被他步步算计,将这些亲兵悉数缴去,还不如反其道攻之。那件事,我替你应了!以你的名义。”

西陵枫听得明白隆王话语背后的意思,可,他的神色依旧无动于衷,只望着窗外的细雨:

“你走罢,孤在这很好。”

虽然,眼下,下了这么久的雨,归远离平洲并不远,但,却比平洲更潮湿多雨,也多在春末夏初,蚊虫滋生之际,爆发瘟疫。

但,即便如此,能活着待在这,总归还算是好的。

顿了一顿,他复道:

“多加小心。万事退一步,反能海阔天空。”

可,事实上,真能顺利地去退这一步吗?恐怕,并不是自己主观意愿想所能左右的。

譬如,纵然隔了半年,有些事,仍不是他想避,就能避得过的。

毕竟,斩草除根是帝皇天家权势相争后的必然选择……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没有让宫人通禀,西陵夙步进长乐院时,正听到胥贵姬说完那一句话。

而蒹葭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色平静,平静的背后,是她素来的委曲求全。

是啊,曾经,他以为她别有心机,可到了今天,在胥贵姬说出那番话后,依旧不为自个辩白,除了,她本就是愚笨的女子外,唯一的解释,就是她顾及了太多。

哪怕现在,为了自保,鱼死网破的威胁,她都没有用,只安静地坐在那,仿似等着太后的处置,或者,他的发落。

而他发落过她,又何止一次呢?

只是,每一次,她都承受了。

“依胥贵姬之见,既然这盒胭脂是朕赏赐给钦圣夫人,那么,朕都月兑不了嫌疑。难道是朕不想要钦圣夫人月复中的子嗣?”西陵夙的声音是和煦如春风的,说出的话,却夹带了森冷的意味。

随着室内众人纷纷行礼参拜,蒹葭这才起身,一并参拜下去,西陵夙却一手提起她的手臂,半带斥责道:

“让你无需对朕行礼,怎么就听不明白呢?朕许你的特权,你得好生给朕记着!”

说罢,他只携着蒹葭朝上座行去,行到太后身旁,狭长的凤眸威慑地睨了一眼众人。

胥贵姬的脸上一阵泛白,但,仍是嗫嚅地半躬着身子,道:

“嫔妾妄言了,请皇上恕罪!”

“雪漫何罪之有?雪漫说得倒也是个理,为何这胭脂中含了附子粉,唯独钦圣夫人却无碍呢?”

西陵夙冷声说出这句看似赞许的话,语峰旋即一转:

“或许,这附子粉是方才拿过来的人,临时加进去,嫁祸于朕的钦圣夫人,也未可知。”

西陵夙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袍袖下的大手不自禁地将蒹葭冰冷的手渐渐捂暖,可饶是如此,蒹葭的手却并没有反握他的,只是若即若离地在那,以不远、不近的距离。

闻听帝君如此发话的王院判意识到不妙,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明鉴,这胭脂盒虽然是微臣验出含有附子粉,但并非是微臣发现的,是简女官递给微臣的。”

简女官正是尚宫局正四品尚宫,上任这个位置也早有几年了,自然听得懂这一来一往话语间的分量,但,身为尚宫,规矩礼仪,是比常人更胜一筹的,她徐徐跪下,禀道:

“是奴婢从妆台上取来这盒胭脂给王院判查验的。但当时在场并不止奴婢一名宫女,奴婢所拿给王院判的,也不单单是这一盒胭脂,请皇上明鉴。”

“很好,都让朕明鉴,朕若不明鉴,岂非就是昏君了呢?对,朕是昏君,你们以前怎么斗、怎么闹,朕都可以不计较,但前提是,不要把这些腌臜事搅合到朕的钦圣夫人身上,否则,朕不止会明鉴,还会杀一儆百!”

没有人听过西陵夙用这样一种肃杀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在过去很长的时间中,西陵夙给人的印象,从身为皓王开始,就是温文尔雅,又常带着醉人笑容的。

但,今日,这位新帝终究是彰显出另外一面来,这一面,无疑是为了身旁的女子才有的。

没有等太后开口,西陵夙也不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只冷冷地发落:

“来人,将今日负责搜寻未央院的所有宫人、太医、医女都押到囚室去,着内侍省彻查此事!”

内侍省彻查这五个字的份量,让这些被点到的人顷刻间慌了神,谁都清楚,内侍省里逼供的法子,谁也都清楚,只要进了内侍省的囚室,哪怕活着出来,都得月兑一层皮。

可,作为奴才的他们,连一声多余的辨解都不能够,就被遵旨进来的太监们撺掇着往外押去。

长乐院看似又恢复平静,可,这份平静里,却是惊涛骇浪席卷后的肃穆。

“皇上,果真是雷厉风行啊。”太后的话语虽是对西陵夙所说,眸华却是睨了一眼默默不语,脸色突然间变得苍白的蒹葭。

西陵夙并没有接上这句话,傅院正恰从内院匆匆行出,躬身行礼后,禀道:

“臣已给贵姬娘娘服下汤药,并用金针替娘娘度了穴位,若娘娘能撑过今晚,那么帝嗣还是保得住的。”

“院正辛苦了,苏贵姬的身子就交给院正了。”太后淡淡道。

傅院正应声退下,自去煎熬汤药。

“朕还有事要处理,这里就交给太后了。”西陵夙牵起蒹葭的手,径直走出这处让人觉得压抑莫名的院落。

太后的目光顺着西陵夙离开的方向,嗖地转冷,一旁是胥贵姬嗫嚅的声音:

“太后,臣妾不是有心要说错话的。”

“你说不说错话,和哀家有什么干系?难道是哀家指使你说的不成?”

“太后,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不论是或不是,今日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尔等没事,也是万幸,各自回去歇息着罢。”太后数落完,回身朝侧房行去。

胥贵姬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安贵姬走到她身旁,淡然说话,才回过神来:

“我们还是走吧。在这宫里,未必说得多,才是好的。”

胥贵姬瞥了她一眼,嗤笑道:

“我是言多必失了,也总比有些人总是缩在后头,尽挑现成的好。”

说罢,长袖一拂,显然不屑安贵姬般,朝外走去。

西陵夙牵着蒹葭径直回了翱龙院,甫进室内,眉妩遵着主子的示意,关阖上室门,西陵夙便甩开了蒹葭的手。

他走到书案旁,并不再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说。

以她的性子,不止是委曲求全,还习惯为别人求情。刚才在众人跟前,她不能求,现在,就只剩下他和她,他倒要看看,她又准备怎么得寸进尺地去求那些人的命。

而蒹葭只是站在原地,手稍稍握紧,反咬了一下樱唇,第一次,抬起脸来,注视那淡蓝色的背影。

或许,只有面对他着淡蓝的便袍时,她能够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皇上——”

“怎么,认为朕的处置有失公允?还是,你准备给朕一个关于那盒胭脂里掺有附子粉的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选择打断她的话,说出这一句来。

是怕她不知轻重缓节地求情,还是,担心着另外一件事呢?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知道了些什么,可,还是竭力压制着不说。

蒹葭顿了一顿,如果说,先前她不知道为什么胭脂里会混有附子粉,但,在这一刻,心底忽然随着西陵夙的话,一阵清明。

如果说,这附子粉本来的目标就是她呢?

毕竟,在外人眼里,她怀了身孕。

倘若,对苏贵姬月复中胎儿最不利的人是她,那么她月复中的胎儿是否也对苏贵姬不利呢?

记起那日在车辇上,其实,苏贵姬的举止是异常的——

彼时,胭脂的表面被苏贵姬用勺子均匀地抹开,看上去,是为了让取用的胭脂更加均匀,但,假设,苏贵姬准备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胭脂盒,在里面放上附子粉,再借着涂抹胭脂的瞬间,偷龙转凤,将这掺了附子粉的胭脂盒换给她,加上胭脂盒表面被抹开,自然更难分辨出被替换过。而她若真有身孕,不是此刻,导致身孕不保的该是她么?

她没有证据,即便失了孩子,也不能凭空去控诉苏贵姬什么,源于,西陵夙赐给她的这盒胭脂是韶光堂特制的,普天下,只有这一盒。而韶光堂也根本不会承认,这盒胭脂还有相同的另外一盒。毕竟,倘存在另外一盒,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韶光堂犯了欺君之罪。

但,关键在于,只要韶光堂中存着别有用心的人,依法暗中炮制一盒一模一样的胭脂,是完全有可能的。当然,这炮制的胭脂里,远远不单单是普通的胭脂。因为,子嗣之于帝王之家,始终上演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其实,两盒胭脂,不论替换不替换,都是加了附子粉。这点,该是连苏贵姬都不会知晓的。

所以,即便内侍省把那些人打死,除非屈打成招,是没有人会应下放了这附子粉的。

“臣妾没有任何解释。臣妾知道,皇上不忍臣妾被冤枉,但,若因为臣妾的缘故,让其他人被屈打成招,只会玷了皇上的圣明,而臣妾不值得皇上这么去庇护臣妾。”

“是么?那你说,朕该怎么处置?”西陵夙从蒹葭的神色里似乎辨到些许什么。

“既然那些人意图陷害臣妾,臣妾自然是容不得的,臣妾巴不得他们都死在内侍省,但,皇上圣明,只把那些宫人逐出宫去便罢。”

他想到她会求,可,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求。

然,本来,他就是让她坐实媚主的名号,也成为让太后动气的棋子,不是么?

“朕先传太医给你瞧子。”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岔开道,“眉妩,传冯太医。”

“皇上——”她想说什么,可,她又能怎样?

留她的命,全是他顾念着太后,全是顾念着她如今对他和太后还有价值罢。

她,再怎样不忍那些人的命,有些话,是说不得了。

而她,也曾经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在这帝宫的辉煌中,卑微如蝼蚁一样的命。

所以,她对那些人有这怜惜,可这份怜惜,是眼前这位九五至尊无论如何不会懂的。

“好好做你的钦圣夫人。其余的,朕自有主张。”他,漠然地道,在她由眉妩扶到一旁,等刚顶替王院判给苏贵姬开完药方,匆匆赶来的冯太医诊脉时,才发落出一句,“小邓子,传朕口谕,若苏贵姬无碍,那些宫人仍没有招供,一律作庇护罪,处流放之刑,另,封了韶光堂,将主事的,及制作这批胭脂的人一并流放!”

纵然,那些宫人要在内侍省的囚室熬到苏贵姬的孩子确定无碍,再被流放贫瘠之地,可,终究是得了一条活路。

这件事,也终因着西陵夙的发落,成为了宫里,另一桩没有结案定论的事罢了。

源于,这件事所牵扯到的,恐怕远不止表面那般简单,彻查下去,牵连的人,或许是西陵夙都不愿见到,或者,是目前不能发落的。

“退下罢。”

西陵夙最后说出这三个字,只返身走进内室,里面有个小隔间,是御书房,在进去前,他滞了下步子,似乎想对她说什么,但一滞后,却是更快地踱进了书房。

也在这一滞间,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蓦地停跳了一拍,终究是有些不祥的预兆席卷了上来。

可,她仅能躬身退出室去,被日头一照,手心,却只有冷汗沁出。

书房的案几上,还放着刚才邓公公呈上来的折子,寥寥数句,字字揪心。

翔王迎击孽军于姆勒山,结果,被圣华公主刺中,跌下山坳,生死未卜。

由于山坳底部遍布瘴气,又加上,姆勒山是孽军的驻守之地,就连援救都是难上加难。

没有一件事,比这道军报更让他揪心,可,偏巧此时,海公公另外禀了一件事,这件事则是关于蒹葭的。

犹记得,翔王在成亲前,拜托他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是照顾好那名女子。

所以,不管翔王如今怎样,他允过他,就一定会做到。

翔王,是他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亲人。

而他并不会把这当成是翔王最后的嘱托,翔王一定会平安归来,是以,刚才,他没有对蒹葭提起的必要。

哪怕,他隐隐知道,翔王在蒹葭的心底,是重于他的。

那一日的寿诞,蒹葭会冒险过来,一半是为了太后,一半则是为了翔王,是翔王着紧他的安危,才让那个女子这么义无反顾。

他不清楚,翔王和蒹葭之间的感情到底深到什么地步,他只知道,在彼时,他不会容许蒹葭这枚太后的棋子,继续成为离间他和翔王之间的利器。

可,现在呢?

或许,在他所有的决策中,这一条,始终是错了罢。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苏贵姬经太医诊断无碍,被移回自个的屋子,已是傍晚,夕阳如火地映入房内,那一抹似血的光辉是让人惧怕的,而今晚的气温热得反常,哪怕放置着冰块,室内的温度仍是很高。

“我的孩子呢?孩子呢?”当霞儿捧着碗盏呈给苏贵姬时,苏贵姬忽然发疯似地叫道,双手害怕得抚住月复部。

“娘娘,太医说了,您的孩子目前无碍,这是冯太医开的保胎汤药,娘娘趁热喝下吧。”霞儿端着药盏,凑近苏贵姬。

“不,我不要喝,为什么是冯太医?不是王院判么?肯定有问题,我不喝!”苏贵姬歇斯底里地将那药盏掷摔到地上。

霞儿睨了一眼碎成一地的瓷屑,以及她手上被苏贵姬尖利的护甲划出的血痕,声音依旧低柔:

“娘娘,如今是冯太医负责料理娘娘的身子了,王院判出了事,现下被皇上着令内侍省彻查呢。”

“是王院判对我的孩子下了毒手?”苏贵姬敏锐地察觉出霞儿话里有话。

这怀孕数月来的汤药,都是经过王院判之手,若说是王院判图谋不轨,也是有可能的。

但,王院判,放着大好的太医院前景不要,做出这等诛九族的事来,怎么可能?!

“不是,是王院判奉了太后的懿旨,在钦圣夫人的房中,查出钦圣夫人的胭脂里含有附子粉,比言容华履底的红花粉对娘娘更有威胁。据说,那附子粉发作的时间和娘娘见红的时间,是差不多的。但皇上怀疑,是有人借着搜查陷害钦圣夫人,所以,把王院判和一众搜查的宫人都着内侍省彻查。”

苏贵姬忽然不再说话,眼睛怔愣了一会,忽然,厉声吩咐:

“快,把那个紫檀木的妆匣给我拿来!”

“是。”霞儿很快就捧来一妆匣。

苏贵姬颤抖着手打开,里面,赫然是彼时她偷龙转凤从蒹葭那换来的胭脂盒。

两个一模一样的胭脂盒。

谁说,这样的胭脂盒只有一个呢?即便是特制,她父亲也总有法子让韶华堂的大师傅暗中配了一盒一样的。

只是,如今,这盒里——

为了以防蒹葭发现胭脂盒被换过,她是特意早在自个的胭脂盒上抚一遍,随后再在这只盒子上抚了一遍,如今,她再顺着抚过地方用力蘸了些许,再在指尖捻开,指月复处现出微不可察的一点白色。

她的手瑟瑟发抖,虽然这盒胭脂盒里也有附子粉,绝对不可能的是情急之中,没有换成两个盒子,这个胭脂盒一定是蒹葭那个。

指尖一个用力,护甲里好不容易蓄长的指甲能听到断裂的声响,一如,她心里某一处地方,忽然就断裂了。

难道说,是蒹葭那个贱人事先也想到和她一样的伎俩,在胭脂盒内下了附子粉,意图加害她?

可,蒹葭又怎知,她会讨用这盒胭脂呢?

“霞儿,王院判这样惊扰钦圣夫人,钦圣夫人怎样?”

纵然刚才还疯狂得失措,转瞬,苏贵姬话就说得极其微妙,在王府浸润了这么多年,又设计了郝怜,她的心计城府在这一众嫔妃中,自然不会逊色。

“回娘娘的话,钦圣夫人并无大碍,只是皇上还是大怒呢。”

除非,是这两盒胭脂原本都含了附子粉,如是,不论怎样调转,最终要的,是她和钦圣夫人月复里的孩子都不得保。

可,为什么钦圣夫人月复里的孩子无碍呢?难道说,她根本没有用这盒胭脂,还是,她早识破了这一计,只看着借刀杀人呢?

但,父亲是根本没有道理这么做的,反是霞儿隐含挑拨的话语颇令她计较起来。

“霞儿,把药重新去煮一贴,我喝。”哆嗦着嘴唇,说出这句话。

不管怎样,眼下,她得先保住这个孩子,待到回京,传了口讯给父亲,再做定夺。

纵然霞儿不再可信,但在这样的微妙时刻,倒是暂时安妥的。

毕竟,第一次失败,继续急于一时,是不明智的做法。

霞儿应命,躬身退出去重热药汤时,嘴角浮起极其诡异的笑容。

当然,这一刻,也有人在笑,笑的人,却是太后。

“太后,该喝汤药了,今日发生了这些事,您的汤药都没按时喝。”玉泠端着药盏,只身进入太后的室内。

好不容易,才松了苏贵姬回去,可这每日按时服用汤药的时辰恰是耽搁了。

太后依旧冷笑着,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玉泠知道太后为什么会冷笑,太后从来都是那么矜贵骄傲的人,当发现,一直眼里唯有她的男子,终是为了另一名女子做出那些事,怎么会不难过呢?

是的,以她伺候太后这么多年的经验,太后每每难过的时候,都是会笑,而绝不是眼泪。

“太后,其实,今儿这事这么发落,也好。若让人再查下去,万一对钦圣夫人的身孕起疑,反倒是——”

这句话没有说完,旦听得‘啪’地一声,玉泠脸颊上已是挨了一记耳光。

“什么叫起疑?难道,钦圣夫人的身孕避过了小人陷害,就让人起疑么?”太后斥责道。

这一掌看上去,打下去的力道极重,落在玉泠的脸上,却不过是次警示。

虽然,室内无人,可这里不比帝宫,四下的院子贴得太近,隔墙有耳,终是不能不提防的。

其实,今日,若西陵夙不来,为了她自个,她定是会保下蒹葭的,只是他一来,她不仅没有了保的必要,相反,对蒹葭仅剩反感。

这名看似卑微,恭顺的宫女,即便用毒药控制她,即便用她的父母控制她,她竟是暗渡陈仓,让西陵夙对她倒是越来越重视了。

连日来,西陵夙对她的隆宠,起初,她以为,是他赌气做给她看的。

可,到了今日下午,或许,这不仅仅是赌气,而是戏假成真了吧?

即便,她不会吃醋,但,不代表,她能容得下这种行径。

好,待到蒹葭的价值利用完了,她能救她,便也能毁了她。

事实也是,唯有毁了她,帝嗣会按着祖制,交由后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抚养,如今,中宫之位空悬,自然,她能顺理接过来抚养。

这,本来就是她的孩子,借着蒹葭诞下罢了。

她的手抚上自己愈渐隆起的小月复,幸好有宽松的衣袍遮住,除了近身伺候的玉泠外,无人会看出端倪,但,这事,必须尽快部署起来。

毕竟,那一日,在西陵夙的寝殿,哪怕,她一时反胃,为了掩饰什么,在他稍稍起身时,只推说头晕,顺势靠近他的怀里,都能觉到,他的冷淡。

他没有用手揽住她,仅是带着素来的微笑,看着她的掩饰。

如果说那一次反成了一场无心的试探,他的冷淡,是让她难受的。

一段感情,或许经不起多少年的挥霍,而他予她,终究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离合中,慢慢消耗了所有的情愫。

不过,又怎样?

既然失去了一些,她总归要为自己得回一些吧?

而,这个世上,唯有权势,是不会背叛自己的……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西陵夙一直在御书房待到了晚膳时分,其间,除冯太医来回禀,说是钦圣夫人脉象无异之外,他摒去所有的人,独自翻着折子,只在每次批阅完折子的间隙,才会抬起脸,瞧一眼更漏,算着,距离那封军报,有多久,平洲没有消息过来了。

没有坏消息,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好消息,不是吗?

他平静地批阅着折子,可,再多的折子,终是有批完的时候,在传上晚膳后,他紧跟着要履行的义务,不仅仅是做一名前朝指点江山的帝君。

用完晚膳,海公公躬身问:

“皇上,今晚可要翻牌子?”

所谓的翻牌子,如今能供他择选的,也不过是安贵姬和言容华二人罢了。

“撤。”他没有任何兴致去翻牌子,事实上,容下蒹葭的另一个原因,也是让他逃避这些帝王之于前朝需做的交代。

对于,他并非清心寡欲,只是,当心头压了过多的政务时,无疑的吸引,会薄弱很多。

“是。”海公公吩咐彤史撤下牌子,仍是问了句,“皇上,您都未用晚膳,让奴才给您传点宵夜吧?”

“不必。”这一日,发生了些许的事,压堵在心口,他觉不到一丝的饥饿。

眸光飘向轩窗外,从院门处,能依稀看见,长乐院、未央院亮着点点的灯火。长乐未央,只这四个字,却是最难得的。

他起步,朝院门外行去,海公公只吩咐两名小太监一并跟着他过去。

长乐院和未央院当中只隔了一条甬道,那条甬道正通向翱龙院,此刻,他就沿着这条甬道,朝前走去,不到尽头,没有一个人,能洞悉,帝王的心思究竟是去哪。

他缓步走到尽头,空气里,蓦地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在这样的夜晚,本该听起来让人心境凄凉的箫声,却竟是带给他一丝暖意。

循着箫音走去,他知是她,她也知道,用这箫音能引来他罢?

只是,纵然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她依然仍没有停下箫曲,仅是坐在室内的酸枝木凉榻上,悠缓地吹着。

心里,那些淤堵在这箫音的暖融下,渐渐地平和、渐渐地抒开,终是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她的尾音恰好吹完。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回身,他也没有说话。

室内,唯有她和他二人,宫人都退在院外,听着吩咐。

很安静,可,在这安静里,分明有一些东西是在流淌的,一如,当她听到他那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回过身来,按规行礼,借着行礼,掩去眼底的忧色。

“这箫曲叫什么名字?”

“臣妾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是信手吹来,皇上可否赐一个名字。”

这话是真话,她所正式学的箫曲,仅是那一支凤阙箫舞,至于这一支,不过是萦绕在心头许久的一支罢了,一如,第一次握到箫,吹出音时,那般熟稔一样。

她想,或许,她小时候是会**的,然而,三年前那场大病,让她忘记了自己是学过箫的吧。

虽然,一个茶农的女儿,会学箫,是很奇怪的事。

然,现在,她不愿多去深想。

西陵夙没有立刻回她的话,许久,方淡淡道:

“就叫失心罢。”

两个字,很简单,却隐约透着些不祥。

“谢皇上恩赐。”随着她这恭敬的一语,室外传来喜碧的声音:

“娘娘,奴婢是现在呈上来,还是稍后?”

“进来吧。”她吩咐道,喜碧端着托盘躬身进来,将托盘放在几案上,复识趣地退了出去。

“皇上赐下这首曲名,臣妾没有什么谢的,这是臣妾家乡的一道小点,皇上若不嫌弃,就少许用点。”

她放下手中的碧玉箫,揭开青瓷碗盖,下面是用时令的水果调配出的甜羹。看似平平无奇,比起宫中的膳点,甚至可用粗糙来形容,但,他随意地舀起一勺,许是晚膳没有用多少,许是想试一下她所说的家乡味道,甫入口,里面有一种白色的圆果粒,却是入口酥软,收口,更带着些许的甜意。

“这是芡实。”她轻声,仿似知道他嚼到这不同寻常的果粒。

芡实,盛产岭南。

“你家乡在岭南?”他问出这句话,终于明白,为什么,今晚她以箫引他过来。

原来,并不是为了看上去悬而未决的,关于苏贵姬险些小产,累及她的那件事。

也不是为了这演绎出来的圣恩隆宠。

而是,为了此刻在岭南的什么人罢。

“如今岭南滋生战事,钦圣夫人,是在为家人向朕请旨么?”

“臣妾相信,皇上的大军所到之处,必是无往不克的,至于臣妾的家人,也定会得到父母官的安置,这些,并不是臣妾该去关心的。”

她能怎么说?以前,她不知道,他和太后的关系,如今,她总是知道了些许。既然,太后都答应已将她父母妥善接进宫来,她若再去请这道恩旨,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再者,今日,从种种他反常的迹象,她隐隐觉得的不祥预兆,是关于翔王的。

可,他不说,她并不能直接去问,但,不问,不代表,她心里放得下。

她担心翔王,不为其他,只为,入宫这短短的三个月,每次危险之时,在她身边的,总是翔王。

随着她的话,他又开始笑,这一笑,带着冷冽的意味,他将勺子复掷扔回碗内,掷扔的刹那,溅起些许的汤液,这些汤液在淡蓝色的袍襟上添上些许不和谐的污渍,她才要拿干巾替他去拭,他却攫紧她的手腕:

“朕警告过你的话,不要随便就忘记。用这箫曲,用这心计,装出关心翔王的样子,除了让朕对你厌恶外,不会再有其他,若不是翔王临行前请朕定要护得你周全,今日,朕根本不会管你的事!”

果然是翔王。

他即便出征前,都给她安排好了一切。

可,除了担忧翔王外,不知为什么,当西陵夙说出这番话,她的心,又开始隐隐疼痛起来。

而,他攫紧她的手,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那一抹一晃即过的神色时,莫名的,松了手上的力度,只牵着她的手,霸道地往门外走去。

一路行去,有宫人要跟上,可他厉声摒退他们,禁军也不敢违背帝君的心思,只远远地跟着。

他牵着她的手,走得很快,走去的地方,她认识,是昨日,他骑马带她去的山谷。

今晚,月朗星疏,气温热得让人有些难耐,她被他牵着,又走得那么急,很快,就香汗涔涔。可,他依旧没有缓下步子,拖着她,朝那山谷行去。

走到那处湖边,这一次,她不必涉水过去,源于,水位忽然变得很低,她可以踩在鹅卵石上,涉过湖去,但,今晚,这些鹅卵石很是烫灼,她薄薄的丝履底,走过去时,能觉到足心被灼到,随着走上岸堤,足心被灼到的地方,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可她没有吭声。

她以为他要带她去那小镇,可这次他竟是带她从一条极其崎岖的小道,攀上了那处山脉。

登上山脉,站在一小方凸出的山地,俯瞰山谷,月华柔和的拂在他和她的身上,但,此刻的气氛,却没有因着柔和的月华有一丝的缓和。

她清楚他不是单单想来赏月色风景这么简单,直到他的话语徐徐从薄唇中溢出,竟是一句:

“知道朕的母妃是怎么死的么?”

她没有应声,纵然,她听宫人提起,似乎是在诞下翔王时,难产薨逝的。

可,或许,这并不是实情。

“朕的母妃是从这里吹着箫曲,跳着那支凤阙,然后,跳下去,摔死的。”从齿间一字一字挤出这句话,她能听得懂他言辞里的悲痛,“朕从那一年,就没有了母妃,在宫里,没有母妃的孩子,要安然地长大,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可朕不仅活着走了过来,还把翔王照顾得好好的。这世上,他是朕唯一的亲人,也是朕唯一的软肋。朕不会容许任何人离间朕和翔王的感情,如果有,朕会亲手杀了那人!”

她没有想到,康敏皇贵妃是这般死的。

她更没有想到,那支凤阙箫舞竟是场绝跳。

然,她曾在他跟前,跳着那样的舞,他又要抑制得多么辛苦,才能抵去那心底再次被唤起的失母之痛?

她的自作聪明,原来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

这一点,是她没有想到的。

后半句的警示,她没有听进去,或者说,对她而言,她根本没想过去做他警示里的事。

眼底有朦胧蕴上,她想说些什么,可嘴唇哆嗦,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骤然,他松开她的手腕,第一次,扣紧她的颈部:

“若不是阿垣,朕早该杀了你!所以,不要再试探朕的底限,好好地做你的钦圣夫人,好好地生下所谓的帝子!”

或许,不仅仅是翔王的嘱咐吧,还有太后的关系。所以,才不杀她。

媚主、祸害其他妃嫔的子嗣,这些,她都无所谓。

只是,当他在她跟前,说出这句话时,她做不到不计较。

有些话,说开了又何妨呢:

“皇上,臣妾对翔王有的,仅是感恩,绝没有存其他的心思。不管皇上信与不信,臣妾这句话,问心无愧。至于这帝子,臣妾会照着圣谕,将他安然诞下。”

后半句话,她分明说得有一丝的酸涩,酸涩中,她觉得到的,是他扣住她颈部的手渐渐松去。

清冷的月华下,他撤开手,背光向她,她看不清楚他的目光究竟是怎样的,但,却觉得到,他身上没有一丝的戾气,有的,只是那无边的悲哀。

“数日前,阿垣也跌下山崖,至今生死未卜。”终是缓缓说出这一句话,月光将他身影拉长,在此刻,更显出寂寥的意味。

她的心,仿似被什么猛砸了一下,翔王,跌下山崖?

她的不祥预感,竟是应验了。

她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该说些什么,或是,她又能说些什么。

樱唇微微一动,他却继续说着,一并阻了她的话语:

“既然,你刚刚说,对翔王有的仅是感恩,今日之后,就好生待在你的院里,为他祈福。”他返身,准备下山。

可,没有等她应出一声是,忽然间,只听得巨雷般的一声炸响,接着,是天地色变,他和她足下的山地,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

他下意识将她揽紧,循着声响望去,旦见,不远处的温莲山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岩块飞腾,瞬间,这热气就直逼她和他所站的位置,而他们足下的山谷,很快,便顺着温莲山的山脉,蔓延下一种红红的浆体。

这些浆体滚滚的席卷而来,西陵夙陡然牵住蒹葭的手,止了要下山的步伐,转身往山顶疾奔。

蒹葭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从西陵夙紧张的神色来看,这应该是比地动还要可怕的东西,是的,在她有限的学识范围内,她只知道地动,三年前,岭南附近发生过一场不算大的地动,也是在那地动时,她感染了风寒,继而记不起之前的事。

她抓紧他的手,努力跟上他的步子,往山上奔去,可,越往上,山道越是崎岖,哪怕她努力跟着,却始终渐渐成了他的负累。

她往后瞧了一眼,看到,那浆体漫过的地方,草木、湖泊,都不见了,包括,原本远远跟着,守在山谷那的几名禁军,哪怕快速地奔逃着,却在发出凄厉的叫声后,被那浆体吞没。

很可怕的景象,带着残忍的绝对。

她不知道那红色的浆体什么时候会蔓上山来,她知道的是,骤然逼来的炎热温度像是要把人烧烤殆尽一样。

空气开始变得浑浊起来,间或,有飞石掠过,她下意识地,紧贴上他,他和她之间离得那么近,那些呼啸着的飞石,砸在她的腿部、背部靠下的位置是生疼生疼的。

她越来越跑不动,浑身的力气,在慢慢地被抽离,喉口的腥甜却越来越浓郁。

不,不能这样下去,她看得出,即便他同样没有回头,可,他在刻意地放慢速度,等她跟上她的步子,而她的手,抓得他那么紧,他的力气有一部分,会耗尽在拖她奔到山顶中。

她不能这样做。

哪怕,他是不负翔王的托付,才这么对她,但她,只希望他能平安地出去。

即便,她同样不知道,奔到山顶是否有生路,可,纵然只有一线的希望,她都希望,是留给他的。

突然涌出的想法,是自然而然地,眼前紧急的情形,也让她不去辨清背后的意味。

她只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他的手,脚踝重重扭到,身子一个踉跄,跌过一旁的松树,竟向旁边的斜坡滚落下去。

坡度是陡峭的,在她跌滑下去的刹那,她只喊出一句:

“不要管我……”

可这句话,太轻,周围的轰然声,太响。

她忘记了自称‘臣妾’。

他也忘记了,自己该有多厌恶她,只是本能的回身,俯身,用力抓住她下滑的手腕。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的身下,是滚滚的红色浆体,带着吞噬一切的张狂席卷着,可他却仍是紧拽住她的手腕,不惜耗费自己的力气,用力把她提了上来。

其实,风寒过后,他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如初,但,在那一刻,突然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着,不能失去她。

这个声音让他骇了一跳,直到她惊惶,愕然的目光与他在空气里交错的时候,他只甩出一句话:

“别再让朕耗费力气救你!”

这个女人,难道以为,他带她逃离的路,并不是生路吗?竟想着另寻捷径?

真是愚不可及!再这样来一次,他非被她拖累不可!

他不容她拒绝,猛然抱起她,朝山上奔去。

她挣月兑不得,在这崎岖的山道上,如果再挣扎,无疑只会添了他行进的速度,而越过他的肩膀,她能看到,那浆体蔓延的速度是不算慢的。

山的那头是什么,只有到了山顶才会知道。

可,当他终于费尽力气带她到山顶后,山的那头,不再是静谧的林荫小道,而是,红色的浆体正将那片树林迅速的吞噬。

没有去路了。

他把她放下,却是笑了起来:

“想不到,这百年都难得一遇的火山熔浆,确是让朕碰到了。你若想走,就走吧。”

他笑得很温和,一如初见他时那样,他也是这般和煦地笑着,入鬂的凤眸狭长、邪魅,眸光在这冲天火光的映照下,依旧那么璀璨,他睨着她,止了步子,干脆闲适地找了块岩石,坐了下来。

她朝他走过去,蹲子,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已然忘记生和死。

其实,只要在让自个安心的人身旁,人的勇气往往会超乎自个的想象。

难道,他是能让她安心的人?

倘若,这就是注定的劫数,和他在一起,是不是算一个很好的归宿呢?

这个念头突然萌生的一刻,她仿佛能正视自个的心。

他却是讶异的:

“你不想走?”

原以为,她一定会在山顶惶乱地再去寻找逃生的路,但没有想到,她竟是这么安静地坐下。

“臣妾愿意跟着皇上。”

原来,刚刚还是他误解了。

或许,他对她,从来就存着偏见,所以,一直都在误解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

“你不怕死?”复问出这句话,带着探究的目光,凝住那双倾世无双的眸子。

“不怕死是假的,但现在,怕也没有用。”

他笑了起来,笑得邪魅,笑得慵懒,在这样的时刻,还能笑的人,也唯有他罢:

“好,那就陪着朕一起死。”

他朝她伸出手,这不是第一次,他对她做出这个动作,但却是第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闪躲地,心甘情愿地将手放入他的手心。

她的手很冷,素来,她就是太过清冷的人,他拉过她的身子,顺势抱住她。

在这天地色变,万物俱催的时刻,她竟一点都不怕,只是,放心地,把自己的下颔抵扣在他的肩膀上。

他今天只着了便袍,也没有熏香。

即便没有龙涎香的萦绕,但,这种感觉竟是这样的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这样抱着她,她娇嗔地枕在他的臂弯,抬眼望去,是天苍苍,草荫荫的旖旎景致,而绝非是如今的血光燃天。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记起,上一次有这种熟悉感,是在第一次侍寝那夜,她心疼吐血前的最后印象,所以,那时,她最后跌入的,是他的怀抱。

只是,这一次,依稀间,那旖旎景致的时光里,她柔声唤他:

‘是你说的,你的心给了我哦……’

这句话骤然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这种疼盖过身上所有的痛,是一点点噬咬的绞痛。

而没有容她多去体味这种痛,他拥住她,附在她耳边,低声:

“抱紧朕!”

她的手顺着他的话语伸出,环住他精壮的身体,接着,只觉得他带着她就地一滚,天旋地转间,竟是直坠了下去。

岩石的棱角咯在身上,应该很疼,可,这么翻滚下去,她却是偶然才会觉到一些疼痛。

是他,他护着她,替她承受了滚落中大部分的岩石咯疼。

她闭起眼睛,现下,她再不能为他去挡什么了,因为,他主导着滚落的方向。

而她不知道会滚到何处,哪怕是浆体肆虐的谷底,在这一刻,她都不会怕。

更紧地拥住他,将脸第一次,紧紧熨帖进他的胸怀中。

心,不疼了。

只是,身上某一处地方,却疼得让她再也撑不住。

喉口的腥甜泛上来,她竭力遏制着,思绪终是陷入一片漆黑……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陈设简单的房中,她趴睡在一张榻上,稍稍动了一动身子,背部很疼很疼,她费力地继续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只有她一个人趴在那。

纵然不见他,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她还活着。而她能到这里,他,一定也没有事。

只是,他在哪?

因为,这间屋子,看上去,并不是行宫,也绝对和帝王的行在无关,更像是民间的农舍。

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想侧过脸,去瞧进来的是否是他,却只听到老妇的声音响起:

“夫人,你总算醒了,呵呵,别动,你的背呀受了伤,才给你固定住,这几日,你可是动不得的。”

这一刻,似乎有些失望,淡淡的。

“夫人,来,这呀是我家老头子给你煎熬的一些草药,是我们这的土方子,对这种伤,最是管用。”

“谢谢——他——”她接过老妇递来的草药,想问西陵夙,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听老妇喊她夫人,加上这里该是民间的一处屋子,显然西陵夙带她来时,是瞒了身份,而她并不知道,西陵夙自称的名字,是以,有些迟疑。

因为,她并不习惯称他为夫君。

“夫人是在问你相公去哪了吧?老身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疼媳妇的相公。你昏迷了足足有两天,你家相公除了陪着我家老头子去采药,每天都守着你。这不,天刚亮,又去前面山上采那种朝颜花。”

相公?

这个词听上去,让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靥。

“他,去了山上?”不知为什么,听到山这个字,她会觉得很怕,毕竟,那场天地色变的红色浆体的涌出,仍那么清晰地在脑海中拂过。

“不要担心,这里啊,没遭殃。老身听你家相公说了,你们是从奎镇逃难来的,也不知怎地,温莲山会爆发红色的岩浆,唉,幸好啊,大部分镇民逃得够快,也幸好,这岩浆没蔓延到我们这穷乡僻壤,否则,可叫我们这把老骨头,怎么办喏。”

“那——”她顿了一顿,太后不知道怎样了,毕竟,避暑行宫就在温莲山畔,但,若是这么问眼前的老妇,显然是不妥的,“他快回来了么?”

“差不多了。瞧这日头,该是快了。赶紧把这药喝了,老身要出去张罗午饭了。”老妇将手上的碗递给她。

农家的碗,不甚讲究,甚至碗边还有一个豁口,但,却一如人一般的朴实,捧着这样的碗盏,宛如,又回到了家乡,家里的味道,莫过就是这样。

她端起碗,很快喝完,由于是山间的草药,真是涩苦,她苦得不由得吐了下舌头,老妇哈哈笑道:

“这么怕苦,以后生了娃,可有得你喝苦的药呢。不过,这般的大灾,夫人的女圭女圭都没事,以后一定大富大贵!”

孩子?是啊,不论是谁,哪怕宫里的院正,都只当她是喜脉。

可,不过是伪装出来的脉象,即便跌得再重,又怎会影响到脉象呢?

除非,断服喜碧的药一月,这脉象,才会有变化。

老妇瞧她出神,倒也不见怪:

“我去张罗午饭了,有事,夫人你喊我,我老是老了,耳朵还好使,对了,还没告诉你叫我什么,就叫我窈娘好了。”

提起窈娘两个字,老妇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扑哧笑了一下,年轻时,自然是配得上这样的名字,只是,如今年华老去,在外人跟前提到这个名字,终究是有些羞赧的。

幸好,院子里传来鸡叫的声音,窈娘站起身来,满布皱纹的脸上却是笑得更开心,包括眼底都满是一种蒹葭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芒,她从来不知道,女子眼底的光芒竟是可以这般的璀璨。

是因为,牵挂的人终是回来了吧。

原来,民间夫妻,能爱这么久,如此的生活,即便归隐山林,也是岁月静好的。

而她,若不是那年大旱,家里迫切需要银子,也不会走上入宫这条路吧。

只是,不入宫,又怎会遇到他呢?

纵然,他予她,永是不会如窈娘和她的夫君一样,可,这几日,他为她做的,她会铭记在心。

思绪间,他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那端,手上拿着新鲜的朝颜,瞧见她醒了,略略有些一怔,一怔的瞬间,她仿似瞧到他狭长的凤眸底溢过一丝笑意,可,她是不敢细瞧的,这里虽不是宫里,然而,规矩总是在那的。

“醒了?”他的语音里带了笑意,一如往日那种和煦如春风的笑。

“是。”她嗫嚅,将脸趴在枕上,枕上绣着很喜庆的花朵,红红绿绿地,但抵不过她脸颊微微的晕红。

他径直走过来,大手将她背部盖着的薄毯掀开,她觉到背部一凉,竟是只着了肚兜,并且,显然并不是她的肚兜,宫里素来都有规矩,嫔妃乃至宫女都仅能着亵衣,肚兜是民间女子才会穿的。

“什么时候被石头砸到的?”他问,手沾着一种冰凉的膏体已涂到她的背上,她被冰凉刺激得一个哆嗦,回过神来,才要对上他的问话,他却嗤鼻,“不过以你那么呆傻的样子,被石头砸到都不知道,也不奇怪。”

从山上那处他小时候无疑中发现的密道滑滚下去,他以为逃出生天之时,却发现她背部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那一刻,他是惶张的。

因为怕触及她的伤口,他背着她,足足在山林间奔了将近一夜,才寻到这处隐匿于山林的农家。那时的她,由于失血过多,加上身体底子孱弱,气若游丝地,好像随时就会离去。

幸好,收留他们的张叔识得医术,加上一些土方,总算从鬼门关里抢回了她。

他抱她滚落的时候,是护住她背部的。

那么她背上的这些伤显然是当时,她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替他挡住那些横飞来的石头所致,只是,她一直忍着疼痛,不吭一声。

这个女子,有时隐忍到,真让他不舒服。

难道,他一介堂堂的七尺男儿,需要她来挡什么石块吗?

难道,在他跟前喊一声疼,会那么难么?

其实,这么计较,是计较她总是自以为是地不顾自个周全罢?

可,他不也是在滚落的刹那,竟不由自主地,去护住了她?

思绪甫转,他微微一怔,而她被他的这句话有些噎到,她呆傻?这石头,还不是——

不过话道唇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是,臣妾只顾着逃命,也不知道何时被砸了。”

他要听什么话,她从来都是随着他的心思说。

“臣妾?眼下咱们是在荒山里,可不是皇宫。若不是你受了这伤,我怎么会待在这种地方。”这一句,他不仅嗤鼻,更带着嗤笑。

“其实——”本想称皇上,但临到口,还是立刻转了,“您先回去,然后——我——也会想法子回去的。”好久都没有用这个‘我’字,本来最自然的一个字,说得很是拗口。

原来,入宫虽短短的四个月不到,她已经不习惯很多事了。

“是啊,我回去,留你在这——”他倾过身子,璀璨的目光凝住她窘迫的小脸,微微笑着继续道,“难不成,你以为,这里离岭南很近么?”

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句话,她讶异地稍转了眸子,正对上西陵夙有些局促的眼神。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出刚才那句,自然而然会说出这句话,明显带着其他味道的话。

一念至此,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她的肌肤很是细腻滑润,不同于以往宫中的嫔妃,仿似一匹上好的绸缎,又好似御膳房刚蒸出的白玉豆腐,尤其,她被砸伤的位置趋于背部靠下的位置,更是容易惹人遐思的位置——

浮过这些联想时,忙胡乱的把药膏替她涂完,以免小月复的灼热很快泄露他的所想。

“好好在这歇着,等你能上路了,就回去。”

“谢——谢。”仍是不知该怎样称呼他才好,干脆用了两个谢字,但,收口还是不知死活地嘟囔了一句,“只是,如今发生了天灾,不知道,那里,一切可还安好。”

“你倒比我还关心着那?”他又嗤鼻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睨着她,“不过,等到过些日子回去,该怎样也就怎样了,也省得我为了这些琐事操心。”

他看似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这话语背后却是含了几许深意的。

眼前的帝君,心机城府如何,她见识过,以逸待劳,绝非是他的作风。

然,反过来想,能在这宫外待上些许日子,也是好的。

或许,以后回去了,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得,她何必庸人自忧地去多想呢?

毕竟,她能暂时容许自个不去多想一些顾忌,来自于太后或者其他的顾忌。

念及此,她安然地趴在枕上,青丝层叠地从她象牙色的肩胛处垂落,就着朝阳的辉华,是迷人的。他回转身走出房去,看到,窈娘拿着面巾正替张叔擦着汗水。

这样的景象,很宁静,很温暖,他看着,微微有些出神。

接下来,在等待蒹葭复原的日子,他和她就在窈娘和张叔家度过。

每晚,他虽和蒹葭挤在一张炕上,但由于农家的炕不比宫里,都十分狭窄,也使得他们之间没有隔了明显的界限,加上山野的夜风很凉快,她在睡梦里会不自觉地贴近他,汲取些许暖意,而她趴着睡的样子,其实,是蛮可爱的,尤其那蝶翼的睫毛,做梦的时候,会扑闪扑闪,让他每每半夜醒转,都会不自禁地凝望许久。

不可否认,她是一个美人儿,或许,也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只是,往昔,这份美并不能多吸引他一分,直到如今,他才会不自禁地注意她,无关乎外貌,而只关乎,她那些许率真淳朴的性子。

只是,这样的日子,注定是短暂的,纵然,在这山野里,所有的音讯都与外界几近隔阂,可,有些事,终究是要去面对的。

这半月,是一道缓冲,也是谋划中的一步。

待到第十日的时候,蒹葭背部的伤口总算是愈合,并且能够站起来,稍微地走些许路。而张叔说,要想尽快恢复,就需在愈合后,尽量多走动。于是,在西陵夙陪着张叔出去干些农活时,她总会站起来,在院子里陪着窈娘做些女红。

这一带的山林叫魑魅山,平素是人烟罕至的,零零散散地,只遍布着十来户的农家,每家的壮丁也不出去务工,就靠山吃山地过了一辈又一辈,只是,近几日,似乎来了些许的生面孔,虽是挑着担子的货郎,可,总感觉怪怪的。

而西陵夙对天灾造成的损失,及宫里如今的情形并不多管,反是安然地在这一日复一日地住下去,其实,同样很怪。

他是谁?他是坤朝刚刚继位的新帝,若说为了她耽误回宫的时间,也总该传个信回宫里,似这样,不闻不问,显然不是他的作派。

尤其,今日,这个货郎,围着窈娘的院子转了好几圈,直到窈娘都觉得不太对劲,起身,将院门紧紧关上,阻去了货郎探视的目光方罢。

这一日,西陵夙和张叔是帮着前山的刘婆去修栅栏,一直忙到晚上才回来。

西陵夙进得屋时,显见是喝了酒,如皓月的脸,染上淡薄如霞光的红晕,愈发俊美无俦。

她近前扶住他微微踉跄的身子,他干脆就势就压到她的身上,这一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薄唇熨帖在她小巧的樱唇上,她一惊,下意识要向后避,他却是按住她的脸,不容她避开,吻得温柔而细密,悱恻缠绵,他携着醉风醴雨袭来,却温存得恰似暖春的和风细雨泽被万物,她无措地任由他加深唇齿的掠夺,一个神恍间,他已将她压倒在榻上,将她的双腕反手扣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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