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倾澜 生日宴会1

作者 : 左漩

第4章

敲门声“笃笃”响起,有礼又有节,李纳真难得勤快地跑去开门,很快,叶倾澜听到她错愕地呀了一声。

姜赫大概是一下班就直接过来了,接近190的昂藏之躯,再配上一身象征司法威严的笔挺制服,往她们宿舍低矮的门口笔直地一矗,效果难免惊人。

李纳真眨着一双猫一样灵动狡黠的杏仁眼,把来人从头到脚“解剖”了一遍,随即神神叨叨地把叶倾澜拉到一旁,假意跟她咬耳朵,音量却毫不避讳:“有新面孔出现了嘛,嘿嘿!你终于开窍了!我就说嘛,虽说邵京是个帅哥,但日日相对也会审美疲劳。何况,人不风流枉少年……切!你掐我做什么!”

出门时正值车流高峰,姜赫的车夹在其间,一步一停地往前蹭。叶倾澜感觉气氛有点沉闷,却又不知如何挑起话题。

初二那年母亲把她从外婆家接到了姜家,姜致桓指着姜赫对她说:“小赫比你大两岁,今后你就叫他哥哥吧。”

13岁的叶倾澜抬头望着少年那张端正帅气却不苟言笑的脸,良久,“哥哥”两个字始终叫不出口。也许,这样的开始就注定了此后的十几年,两人的关系一直热络不起来。

车厢内的温度有点低,叶倾澜下意识地抚了抚露在短袖外的胳膊,上车之后还没有正眼瞧过她的姜赫当即伸出手把空调拧小。

又一个红灯。速度指针由原来的20公里每小时落到0。两人沉默地坐在静止不动的车厢里,视线各自朝向前方。

“怎么不带他一起来?”

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突然从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嘴里蹦出来。

“什么?”叶倾澜一头雾水。

姜赫目不斜视地握着方向盘,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我是说,你室友刚才提到的……,邵京,是这个名字吧?”

“哦。”叶倾澜含糊地发出个短音节。她不得不佩服姜赫“明察秋毫”的职业敏感性,然而,和姜赫讨论私生活,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大概是她的态度令人疑惑,姜赫终于回转头扫了她一眼:“既然是你……朋友,我想,叶阿姨也会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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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湘会所依山傍水,白墙红瓦的西式主体建筑,院内花团锦簇佳树成荫,是e城最受欢迎的休闲会所之一,消费自然很是不菲。论起来这建筑还是她的导师成东诃主持设计的,但叶倾澜先前一次也没有来过。

叶倾澜和姜赫各自在会所提供的更衣间里换上礼服,她踩着10公分的高跟鞋,小心翼翼走入香衣鬓影灯火璀璨的宴会大厅,叶亭挽着姜致桓的手臂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叶亭认出女儿身上那件靛蓝色丝质晚礼服正是一个多月前自己送给她的礼物,一如她想象的那般合身,简洁明快的剪裁恰如其分地衬托出玲珑有致的纤长体态,暗蓝色绸缎包裹之下,细白无暇的肌肤耀然生辉,浓密的黑发并未刻意造型,柔顺地垂荡在纤细的腰间,脂粉不施的脸上一双清水妙目,神采妩然。

与她并肩而立的姜赫轮廓分明神情刚毅,高大挺拔的他穿着黑色窄领西服,更显得英姿勃发,两人一入场便吸引无数的眼球。看到继子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配合身旁不习惯高跟鞋的叶倾澜,作为母亲的叶亭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小澜,你的座位在那边,一会儿多陪你妈说说话。”姜致桓笑着替妻子接过儿女各自送上的生日贺礼。他今天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藏青的中山装,即便如此,举手投足间仍难掩军人特有的英武之气。

餐会采用自助餐和传统式相结合的形式,两长排的流动餐车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水果,点心,冷盘,以及各式饮料,供宾客们自行取用,待会儿宴会正式开始时主菜才会上桌。不过,绝大多数的宾客都只拿了杯饮料,三五成群地谈笑致意。每一位珠光宝气的女宾走过,都带起一阵香风,香味还各不相同。

叶倾澜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光鲜的丝缎华服,再遗憾地看了看餐车上颇为诱人食欲的糕点——她意识到这绝对不是适合大快朵颐的装扮,只好也有样学样地取了一杯橙汁。

每一张餐桌上都摆放着宾客的名牌,叶倾澜的座位被安排在母亲的右手边,叶亭的另一侧是姜致桓,再过去一位便是姜赫。此刻姜赫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和她一样,他手边也只有一杯大概是柠檬汁的饮料。十人餐桌现在还只有他们两个人,姜赫照例惜言如金,气氛也照例有点沉闷。

叶倾澜把目光转向人群,叶亭正和丈夫一起招呼陆续到达的客人。今天她满五十岁了。对于很多她的同龄人而言,时光就像一个充气筒,年轻时的窈窕早已吹气般的被粗笨臃肿取代,而对于另一些人而言,时光则像一个抽气筒,转眼就把珠圆玉润的容颜压缩成干瘪的一层皱皮。

然而岁月对叶亭却格外仁慈,一袭香槟色长裙的她依然保持着纤浓有度的体态,行动间风姿绰约,加上化妆师的妙手,她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年轻。这一方面得益于生活优越保养得宜,另一方面则是承自外婆的基因。

大部分客人显然是冲着姜致桓来的,姜致桓忙着一一握手寒暄,同时也不忘分心照顾妻子——不管怎样,母亲的第二次婚姻总算没有所托非人。

叶倾澜正兀自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果然是你。”

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他身材削长面容清隽,浓厚的黑发夹杂着银丝,一双明亮犀利的锐目,即使在微笑的时候也不怒而威。

叶倾澜怔了怔,随即恭敬地站起身来:“原先生。”

原云智是原容与的父亲。这位经常登上财经杂志头版的风云人物她只见过几面,而且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没想到他还认得她。

“好久不见。”

叶倾澜点点头:“是啊,好久不见,原先生。”

原云智这样的人,任何人只要见过一次,恐怕都很难忘怀。

叶倾澜自幼胆大,一向很有自己的主张,即使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也不屑于对老师或者其他长辈惟命是从。然而,初二下半学期快结束的某一天,这个瘦高的中年人乘坐豪华轿车来到他们学校,坐在她的对面,仿佛和一个成年人谈话般的,用郑重的语气对她说:“我希望这个暑假你能担任我儿子原容与的家教,你考虑一下再答复我。”她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竟无法开口拒绝。

“长成大姑娘了。”原云智微笑地打量她,此刻他的眼神是温和的,甚至带着点长辈式的慈霭,即便如此,叶倾澜仍不免感到些微的局促。原云智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你在e大读书吧,有机会替我向成东诃问声好。”

叶倾澜微愕,原云智居然认识她的导师。算起来两人足足十年没见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她有一种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的错觉。不知是多年以来高高在上自然而然形成的威仪,还是与生俱来的魔力,这个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给周围人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原云智在她右侧入座,中间还隔了一个座位,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忽然一阵嬉笑声吸引了原云智的注意,叶倾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五六米之外被好几个女孩子群星捧月簇拥着,眉开眼笑不亦乐乎的那一位,可不正是原云智的独生子——原容与?

仿佛感应到了来自身后的注目礼,原容与忙里抽闲地掉转回头,一看是她,长眉轻挑,白净的一张俊脸上刹那间笑容皎皎,宛如春花齐放。他今天一袭米色修身西服,领口镶嵌细细的银灰色珠光缎带,腰身收窄,无懈可击地衬托出宽肩细腰。这种时髦到略嫌骚包的衣服,也只有他能穿得如此煞有架势。

原云智皱起眉头:“容与,还不过来!”

原容与一面答应着,一面抓紧时间叮嘱那几个女孩子把他的名片收好,然后在他老爸不愉的目光下,乖乖地走过来,在叶倾澜的右侧落座。

叶倾澜这才想到坐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姜赫,姜致桓和叶亭都不在,介绍人这个角色似乎理应由她来担任。在她的引见下,姜赫礼数周到地和原氏父子握手为礼。

叶倾澜忽然记起姜赫和原容与其实有过一面之缘,准确的讲,是打过一架。

那时叶倾澜刚住进姜家不久,同时转学进了原容与就读的初中。因为期中考试中叶倾澜无意间破坏了原容与和他同学的作弊计划,几个小男孩怀恨在心。领成绩单那天,姜赫正巧有事来学校找她。

走在路上她忽然察觉到身上的书包不对劲,打开一看,几条黑褐色的小蛇从包里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叶倾澜纵使胆大也吓得尖叫一声,忙不迭地丢开书包,紧紧抓住姜赫的手臂。

拐角处传来几声压抑的奸笑,还有慌忙捂嘴的声音。姜赫冲了过去,抓住正要逃跑的原容与和另外两个男孩儿,二话不说就挥了拳头。虽然以一对三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姜赫仗着身高体壮加出拳异常凶狠,一时之间竟占了上风。若不是叶倾澜反应过来硬拽住他不放,这一场架怕是不闹到老师家长齐齐出面不会罢休。

今时今日叶倾澜目睹十几年前曾经扭作一团的两人一本正经地握手问候,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暗暗揣测他们是否已经忘记当年的糗事。

“有什么好笑的事,也说来听听呗?”趁着原云智和姜赫聊天的空隙,原容与笑嘻嘻地凑过来。

见她无意作答,那人右手支起下颌,眉梢微翘,一面毫不客气地扫视她,一面啧啧有声:“都说人要衣装,平常见你也就凑合看而已,今天这一打扮倒真称得上是个‘美人儿’了。可惜话也不肯多说一句,跟个蜡像似的!”

叶倾澜随手一指年轻女孩扎堆的方向:“那边有大把‘活色鲜香’的‘美人儿’等着跟你说话呢。”确实有好几个妙龄少女正频频向这边抛着“青眼”,原容与模模下巴,笑得无比受用。

客人差不多到齐了,姜致桓和叶亭也走了过来。原云智起身相迎,叶倾澜见他和姜致桓又是握手,又是捶肩,竟似十分熟络。

姜致桓拉着原云智的手不放,回头吩咐儿子:“小赫,和你原叔叔换个座位,我和你原叔叔好几年没见了,今晚得好好喝几杯。”

姜赫依言调了座位,原云智挨着姜致桓坐下,不胜感慨道:“这些年尽瞎忙了,老朋友都见不着几次面,转眼孩子们都大了。容与,你跟姜赫也好好聊聊,多跟人家学着点儿。”他转头对姜致桓抱怨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姜赫和他父亲姜致桓都是军人做派,即使在放松状态下腰背也挺得笔直。原容与模模鼻梁眨眨眼,依旧懒洋洋地半靠在椅背上,只当他老爸的话是过耳清风。

姜赫说:“原叔叔,我在爸爸的老相册里看过你们在越南的合影。”

“是吗?一晃三十年了。”原云智笑道,“其实不光我和你爸爸是战友,若论起来,容与他外公当年还跟你爷爷在朝鲜一起打过仗住过山洞呢。”

正说着,两位云鬓高耸旗袍婀娜的女侍应生把摆放生日蛋糕的餐车推至大厅中央,姜致桓扶起妻子,说:“小澜,小赫,你们也一起来。”

巨大的生日蛋糕设计成莲花造型,十分别致,五片淡粉色的花瓣显然象征着今天的寿星五十年芳华。

姜致桓轻声询问妻子:“这是小赫的主意,还可以吧?”

叶亭温和地对继子微微一笑,依旧娇美动人的脸庞更加容光焕发。叶倾澜心中一动,莲花正是母亲最爱的花卉,甚至她的乳名就唤作“小莲”,没想到寡言少语的姜赫,倒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服务人员小姐递给他们每人一把餐刀,四人象征性地一起切下第一刀。宾客报以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人举起手机在席间拍照。恭贺奉承的赞语不绝于耳,无非是夸奖女主人容颜不老,以及一双儿女如何出众,皆是人中龙凤之类。叶亭和姜致桓微笑着一一应对。

回到座位后,由侍者们将蛋糕分成小块,送到各个餐桌上。叶倾澜努力保持自然得体的笑容,说实话,她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扮演幸福和睦的“全家福”。自从13岁户籍迁入姜家,母亲和姜致桓都希望她尽快融入新家庭。继父姜致桓和继兄姜赫都不是难相与之人,但对于叶倾澜而言,这个重组家庭就好像没加水的干面粉,怎么也糅合不到一起去。

高中念的一中正好是寄宿中学,她名正言顺住进了宿舍,即便寒暑假,也以上奥赛班,或者其他五花八门的学习班为理由,很少回姜家。母亲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又不便挑明。天长日久,母女俩也渐渐疏于走动,现在更是一年难得见几次,甚至有时还要姜赫做传话筒。

邵京曾经劝她多学习如何与人相处,的确,人际关系是她的弱项,能亲近她的人少之又少,她更不懂得如何主动去讨别人的欢心。那天看到邵京和他母亲之间自然流露的亲密无间,她既羡慕,又望而怯步。

原容与正和她母亲在聊着什么,叶亭不时露出笑容,似乎十分开心。

叶倾澜吃了一小口面前的蛋糕,再次感慨人与人是如此不同,有人是天生的交际高手,三言两语便能一见如故,譬如原容与。有人则认识十几年仍然只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点,譬如她和姜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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