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一梦人依旧 第十六章(下)

作者 : 河凌镜

我心情甚好,哼着小曲往紫鸣殿逛回去。如今正是盛夏的好季节,岑桑宫殿里种了许多醉蝶花,这几日开的正好,连着整个殿里都香气馥郁。

不料我心情甚好的在石子路上逛,两个小仙姬噔噔噔的急急跑来寻我,说是出了大事要我快些回去。我见这一双仙姬急的满头大汗,大约数年不曾急成这样过了,便点点头很是体谅的也飞快跟着她俩跑。

跑着跑着便远远听见了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哭天喊地,我心下一阵诧异,便见仙姬掀开帘子,岑桑脸色不大好的立着,修长的手指搭在案边,下面跪着金冠散乱的印梨,正在字字清晰的哭诉:“梨儿一向尊重义嫂,便是两百多年前惹了义嫂不痛快一回,自此之后也洗心革面再不叫义嫂为难,却不想义嫂竟恨我至此,要将我陌望涧的仙姬赶尽杀绝为止呀```````”

我听着愣了许久,心道还洗心革面,我看她脸都快洗破了也没见成功革上一革。便清清嗓子道:“你有甚么事要找本公主?”

印梨眼泪汪汪,扭过头看见我后却忽然大叫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一大撇子甩到我脸上。

扇耳光这种事情,须得一鼓作气,讲不得道理,谁扇到谁赚。像如今我被印梨一大撇子扇蒙了,忘记了立时还手,便失了先机,这亏恐怕就再讨不回来了。

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岑桑整个眼神都变了,立刻走过来一把推开印梨抱住我,手指小心翼翼的抚上我脸颊轻声道:“疼吗?”我冷着脸摇摇头,转身就要走,他便就着抱住我的姿势揽住我腰。

印梨给岑桑不知轻重的推的一个趔趄,眼珠子越瞪越大,最后发出哭天抢地的一声哭叫,夺门哭着跑了。

我有些呆的坐在椅子上,任由岑桑给我敷脸,面色阴晴不定。

神仙亦有辈分尊卑,虽说岑桑是太子,印梨是公主,但尊卑不知比他低了几个档次,我尚不曾在岑桑面前这般放肆,她却放的熟门熟路;岑桑对我算是时时刻刻宠着了,如今心头上的人给个没甚位分的丫头无辜甩了一大撇子,以他在外人面前冷清冷意的性格,竟没将印梨当场拿下训诫个痛快;最后印梨气跑,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因为气岑桑问我疼不疼,并非甚么我要杀她仙姬的破事,当真十分诡异。

我越想一颗心便越沉,冰凉如坠海底,扭过头木木然的去看他。他回看了我半晌,一把将我按到他胸口,叹息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心疼。”

我侧脸挨在他胸口,听见他平稳的心跳声,幽幽抬起脸问道:“你太子妃无辜挨了打,你为何不拿下她?”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些,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她一向如此,我也管不了,左右我小时还欠她舅舅一个救命之恩,我须得照顾着她,没有别的法子,你莫要乱想。”

“那你便任由我给人扇了去不成?”

他小心翼翼的朝我红肿的侧脸上吻了一记,道:“会叫她还的。”

这说法倒还靠谱,原不是他舍不得动手拿下印梨亦不是他窝囊,反正左右他的事我也管不着,我听着心情略舒坦了一点,便顺道问起印梨的来由。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我便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大约是今日翠烟修成仙身,那道仙气光弧动静波的有些远,叫身在陌望涧的印梨瞧见了。于是便巴巴的差了个紫狐狸变的仙姬前来贺喜,然那仙姬却迟迟不回,印梨担心不已,便亲自赶到川虞,谁知将将踏进川虞,便瞅见了一只紫狐狸尸体,她失魂落魄的抱着那狐狸小妹哭到了天上,觉得大约整个川虞只有我敢动手杀她的人,便要问岑桑向我讨个公道。

这事委实不关我半分事,那狐狸死的血肉模糊,大约是修为不高,给翠烟的仙气爆炸炸了个劈头盖脸,着实歪打正着。我心里却有几分直觉,那只狐狸并不是印梨差来道贺的,印梨方才情绪失控也并不和这死狐狸有甚么大关系,乃是因为酝酿好了当真想抽我。

换成我从前以牙还牙以锅贴还锅贴的性子,那印梨必占不到便宜,许是因为多年没受过委屈,今儿一下没来得及将锅贴还回去,便觉得分外委屈。不大高兴的和衣朝里侧一扭,睡了。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脑中闪过一些事,然我乏的紧了,也没注意。

我如今对岑桑的情义满满,被印梨这样一闹腾到底还是熄了一两分,一两分熄下来便有了智商去思考其他。一思考便一颗心如坠冰窖,冷汗涔涔的下。

一月前印梨在九重天上闹我之前,翠烟临走时问我文雅如今过得好不好,我只道文雅过的甚好。可翠烟不论如何疼爱文雅,到底也不至于自己才修成仙身还未曾问我过得好不好,却巴巴的去问文雅。先前文雅在冰渊损博鹘的那番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觉得她这般小却如此活宝,实在可怜了岑桑。但,一个两百来岁的小孩,却身形如女乃女圭女圭一般,有时走路还得手脚并用?那是不一百来岁的小孩才会这样么?

难不成文雅吃穿用度皆如此之好,两百年却只长了那么一点点?

我越想便越周身冰凉,最后想到自己身上。从前岑桑不查那片花地的事情,摆明了是不想我恢复记忆,据昕语所说的,我两百来年前一战受损极其严重,几乎魂魄就剩了点渣子侥幸投入了凡间孕妇胎中,才没叫我死的魂飞魄散。我伤的这般严重,如今只经历一世却三魂七魄俱全,委实不大可能。

于是越想越坐不住,当即让仙姬抱来文雅一看,果然三魂七魄缺了一魂。

什么凡间神医,什么七叶雪莲,岑桑给我喝下的根本就是文雅的一魂!

我脑中一片混沌,想到这件事已是一月之后,我步履匆匆的找到岑桑,几乎强行克制自己不要一巴掌甩过去。

他当时正在书阁看书,听了我的话后,先是一阵愕然,随后一改温柔的笑脸,淡淡对我道:“我只要你,别的都不重要。”

我如遭雷劈,向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喃喃:“你疯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手指发力扣得我骨头生疼,凝视着我一字一顿重重道:“你若死了,我要她再也不能醒来。”

温柔的梦境至此戛然而止,我对岑桑的印象完全颠覆,慌得几乎要夺路而逃。但他没给我机会,我的双肩被他的一双手狠狠的按住,牙齿猛地咬住我的嘴唇,腾出一只手抓向我的衣服用力向旁边一扯,瞬间稳稳当当的外衣就撕成两片,他将我的衣服甩向一边,双手紧紧钳住我,一点空隙不留。我神智几乎崩溃,终于痛苦哽咽出声来,双手拼命地想将他推开,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肩上。

最后他慢慢地松开嘴唇,抓住我肩膀的手轻轻放开,将我按到他怀里。过了许久,又捡起我的外衣替我盖上,吻着我腮边的泪珠叹了口气。

“我很久以前就在找办法,只要我练成上古禁术婆罗双给文雅重塑命魂,我们的文雅就可以健健康康的长大了。”

我哭着摇头,抱着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比谁都要疼小孩,文雅给他宠的无法无天,两百来岁的小孩正是连狗都嫌她烦的年纪,岑桑尚能哄的她服服帖帖。可是宠不是这样宠的,狠心也不是这样狠的。我凡事都看的很开,说好听了是理智说难听了是冷情,知道真相后却依旧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

事情过去几个月后我跑到摩音处又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冰渊那个光球大约承了我生前一魂,故能多年来将记忆保存的如此之好,若我能将那记忆重新放回体内,便能在摩音的护法下分离出文雅的命魂还给她。

摩音和三哥听完后难得神色凝重的劝了我一番,觉得此事并不妥当。因并不保证那光球当真承了我一魂,万一不成,以我一向散乱的魂魄必要灰飞烟灭;再者恢复那记忆却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给他们两个劝的甚惆怅,最后失魂落魄的回到寝殿。

然几个时辰后我尚未从文雅的打击里回过神来,又一个打击从天而降,劈的我一口气喘不上来。

岑桑要与七月七那日娶印梨过门。

我觉得我这辈子命数恐怕当真不大好,好不容易的遇上个真心喜欢的人,却是在剥夺了女儿的健康成长的权利上建立起来的。如今好容易接受现实预备走一步算一步,他却要娶别人了。

我到底还是爱他的,很爱很爱。

我也终究不是个识大体的太子妃,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他。

听昕语说了这个事后我迅速找到岑桑,提高声音问他为什么。他却只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问他是不是当真喜欢印梨?

他闻言猛然抬头,说不字的口型呼之欲出,但最终还是没说,神色平淡。

我愈发心慌,追着问是不是他把印梨肚子搞大了才不得不娶进门?岑桑一言不发,推开我疾步走进书房,将我关在门外。

我碰了一鼻子灰,一颗心也随着那记关门声碎成了数片。

而后我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里想了许久,终于明白我那记锅贴不是因他承了印梨舅舅玄吒帝君的恩情,乃是因为他舍得。

如此一想,一切便都明了了。

之前的种种解释不清的,都清晰了。

我抬头望了一回明媚的日光,觉得昔日一人耳边语,大约已和潮声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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