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们 第六十五章

作者 : 艾伟

亲骨肉(上)

冬天的江面积满了冰。♀+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鬈毛昨天对朝阳说,明江上已经可以走人了。明江积冰是很少见的。在南方,只有小池塘才有可能整个积冰。明江非常宽阔,朝阳记事以来还没见过明江被冻结过。虽说明江积了冰,虽然小伙伴们都在说冰上可以走人了,但没有哪个敢真的踏上去。

在明江的下流,有一座几乎废弃的桥。这座桥是专门为一个军工厂造的。军工厂就在离桥附近的一个山岙里面。朝阳听人说,因为这个地方离台湾近,也算是前线吧,几年前,那军工厂迁移到贵州去了。现在很少有车在桥上通过。

孩子们喜欢到这个地方来玩。这座桥有一个庞大的肚子。从桥墩上爬进去,里面一片黑暗。当然,个别桥板的缝隙会射入像刀片那样的光线。孩子们喜欢这种黑暗的感觉,他们喜欢把自己藏在别人注意不到,但他们可以清楚看到别人的地方。在夏天,躺在这里非常凉爽,在冬天,这里却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温暖的感觉。

城里正在搞大批判。孩子们都很兴奋。其中一个遭批斗的人,据说曾是军工厂的技术人员,他不去贵州是因为他得了一种怪病,有陌生人的场合,会惊恐不安,然后胡言乱语,把我军的机密全说出来。♀但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现在看来他很可能是台湾国民党潜藏在我军中的特务。这几天红卫兵小将正在深入批斗这个人。鬈毛对朝阳说,军工厂搬迁的时候,这个人转移了大批**,这些**就藏在那个山岙里面。现在,那个特务正在交待这个事。鬈毛说,估计这几天,会有另外一个特务潜入山谷,把**转移走。

朝阳梦想着抓到一个特务。他希望鬈毛说的是真的。当他钻入桥洞时,桥洞里那种隐蔽的气氛让他愿意相信鬈毛说的是真的。他们是傍晚的时候把自己藏在桥洞里的。他们从家里偷偷带了一些干粮来。他们没同父母说他们在干什么。你不能同大人们说这个,他们只会粗暴地否定你的想法。天很快就黑了。明江也开始暗下来。朝阳发现江上有一个更暗的圆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问鬈毛,鬈毛说,是不是冰上堆了一堆煤?这时,朝阳突然想起来了,那是一条破船。那条破船在这江面上已有好几年了,它一直在江面上漂着的,但现在被冰固定住了。这个晚上没有出现情况。令人扫兴的是朝阳的母亲,到桥头来过好几次。她是来找朝阳的。她站在桥上,喊朝阳回家。她说,朝阳,宝宝,你在哪儿呀,他们说你在这里,我们回家吧。

朝阳和鬈毛没吭一声。后来母亲走远了,鬈毛就用讥讽的口吻说:“你真是你妈的命根子。”

朝阳说:“你说的什么话?”

鬈毛说:“你都十二岁了,她还叫你宝宝。你都受得了。”

朝阳说:“我妈就那样。”

鬈毛说:“你妈重男轻女,叫你妹妹朝卉可从来不叫宝宝。”

鬈毛说的一点也不夸张。母亲确实眼里只有他,母亲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个女儿。朝卉在读小学二年级,朝卉有时候不回家,睡在同学家里,母亲也不查问一下。好像朝卉是这家里的一条狗,回不回家没关系似的。但母亲下班回来如果没见到朝阳,她就魂都没有了,饭都不做,满世界去找朝阳。朝阳对此很不满,有一天,他对朝卉说,你说妈有没有毛病?我觉得她不正常呢?她总觉得我会突然从她身边消失,你说她是不是神经过敏。朝卉知道母亲的偏心,她温和地笑笑,说,哥,你是男的,将来我们王家都得靠你啊,我反正要嫁出去的。朝阳被说得心里酸酸的,他觉得妹妹有点可怜。因为这个原因,朝阳不愿意呆在家里。他甚至不太愿意见到母亲。

朝阳还是每天晚上去桥洞守候那个也许并不存在的国民党特务。朝阳这么干一方面当然觉得抓特务是件激动人心的事,另一方面也有同母亲对着干的意思。他实在烦母亲,母亲一直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同母亲对着干他感到快乐。

母亲晚上找儿子。但她怎么能找到朝阳呢。有一次她几乎有找到了,她甚至快钻进桥洞里面了。因为有人告诉她,朝阳就躲在桥洞里。她竖起耳朵倾听,里面什么也没有。近来她感到有点奇怪,她走在哪里,她都会听到儿子神经质地笑个不停的声音。好像儿子无处不在。但她总也找不到儿子。儿子每天晚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儿子的爸爸整天忙着工作,根本不顾孩子。她也不敢对他爸说起儿子的事,他爸是个老实人,对人很木讷,但对儿子很粗暴,儿子一有不对就要挨揍。她受不了儿子被打。

一直没有动静。冬天的晚上非常安静,大家都睡得很早。朝阳和鬈毛躺在桥洞的稻草上面经常睡过去。桥洞里确实很温暖,稻草里有一股阳光气息,一股暖烘烘的香气,闻着这股气味人是很容易睡过去的。有时候,朝阳想,也许他们等待中的特务,就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朝阳到底睡得不是很踏实。他还是有一种使命感的。他常常会醒过来,醒过来时一片茫然。他看到鬈毛打着呼噜。他踢了鬈毛一脚,但鬈毛没有醒过来。

有一次,朝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迅速地向桥的方向跑来,那个人喘着粗气,好像被什么人追逐着。天很暗,朝阳看不真切。朝阳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他迅速地弄醒了鬈毛。鬈毛一副美梦被搅而痛不欲生的表情,但当他见到那个奔跑的人时,一个激楞就醒了。

“是谁?”鬈毛轻轻问。

“可能是坏人。”

他们来到桥上。那个人越来越近了。朝阳感到呼吸都困难。他甚至听不清那砰砰的音响是对方跑步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心跳声。朝阳慌得要命。鬈毛的手紧紧抓住朝阳。朝阳发现鬈毛的手心在流汗。

他们想躲起来或跑掉。他们希望那个人不要靠近他们。但那人离他们越来越近了。鬈毛再也忍不住了,他吼道:

“站住,你是谁?”

鬈毛的声音很粗。他是天生的破嗓子。由于紧张,他的声音更破了。

那个人“哇”地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向江面跑去。那人在冰面上疾跑。都说明江的冰面可以走人了,果然是的。也许冰面太滑,那个人在冰面上摔了好几跤。

见那人逃跑,朝阳和鬈毛的胆量徒增。看他逃跑的样子,那个人肯定是心怀不轨。他们紧追不舍。他们刚踏在冰上时,还是小心翼翼的,但冰面确实很结实,他们觉得自己像是走在大马路上。冰面很滑,朝阳和鬈毛在跑动时,老是滚在一起,像两块滚动的石头。那个人在冰面上像一只白色的兔子,速度惊人。朝阳也加快了速度。可就在这个时候,朝阳听到脚下的冰块碎裂的声音,他警觉地停住,这时,他发现自己在慢慢地矮下去,待他反应过来,已来不及了。他惊叫了一声,然后整个人钻入了冰层之下。

鬈毛听到了叫声,他抬起头来,发现冰面上只有他一个人,孤冷冷一个人,那个逃跑的人和朝阳突然消失了,就好像他们在一瞬间变成了空气。他看到江面宽广无比,就像天空铺在自己的脚下,而他孤冷冷一个人就像空气中飘荡的一张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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