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奥兹兰星的轨道上，帝国海军登陆编队中的两栖攻击舰已经开始全力放飞陆航战机。飞行甲板出口已经尽数打开，蝗虫一般的陆航战机从攻击舰的机库里滑向飞行甲板，飞行甲板四壁上的超导线圈已经完全通电，强劲的磁轨弹shè将战机一架接一架地弹向宇宙。各陆航分队在两栖攻击舰附近完成编队之后，便立即冲向行星厚重的大气层。
行星的引力和大气层，永远都是登陆作战的两大羁绊。大气层让宇宙中的巨舰大炮没法完成外科手术般的jīng确打击，而引力，则将大型战舰彻底地阻隔在行星的最外圈，像航母或者战列舰这种大型海军战舰，一旦靠近行星引力场，行星引力和自身姿态调整引擎共同作用产生的巨大力矩会毫不客气地把大型战舰折断，近地轨道是大型战舰的禁区，而两栖攻击舰虽然外形和结构都近似于航空母舰，但吨位要小得多，它可以伴随登陆部队切入行星近地轨道，向大气层内投送陆航战机。
同样的，航空母舰上专职进行空间作战的海军战机，由于需要保证在宇宙中的最大作战效能，可以说毫无气动xìng能，在大气层内毫无作战能力，准确地说，基本飞不起来。
而陆航的战机，虽然也具有空间飞行能力，但它最侧重的则是大气层之内的xìng能。当帝国陆军航空兵出现在新奥兹兰的天空中时，联邦陆军的赖以生存的拟态发shè机终于被扒了最后一层底裤。
在大地上，远方战机的破空之声清晰可辨，大军压境势难挡。
“陆航来了！连长！”战士焦急地朝姜海心求助。而这个jīng英上尉又能有什么办法？自古老鹰抓小鸡，小鸡有反抗的余地么？她趴在地上，沉默不语。光荣了就光荣了，为联邦捐躯没什么可怕的，她想。
此时，在天际的另一边，渐渐扬起尘沙滚滚。那是什么？姜海心调整了一下头盔显示器，显示器忠实地告诉她，己方的防空力量已经全部动了起来。
“前沿阵地的兄弟们正在艰苦作战！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我们是防空部队！我们是陆军的神盾！”
“我们绝不会惧怕巡洋舰的大炮！我们是联邦的掷矛手！”
“我们钢铁的长矛，誓要把帝国的苍蝇全部打落！”
“前进吧，勇猛的防空兵们!让我们像重型坦克一般朝着敌人冲锋吧！冲锋！冲锋！”
全频段的广播，所有人都能听见。无畏的防空兵的呐喊，在此时此刻听起来却像是悲怆的挽歌，谁都知道迎接他们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为了避开巡洋舰的轨道轰炸，防空兵们必须以全速在平原上不停地高速机动。“长矛”防空坦克速度并不慢，但比起巡洋舰炮的出膛速度简直小巫见大巫。当他们高速机动起来的时候，已经被帝国海军锁定了，只是信号还不够强，并不能进行jīng确shè击。天空中除了战机的尖啸外还暂时没有动静。
紧接着，地平线那方出现无数白sè尾迹，直刺云天，直奔帝国战机而去。
帝国陆军的防空炮也不甘示弱，朝着天空中猛烈开火，姜海心头顶的天空上爆发出一片火光。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导弹能够突防。
一旦启动了武器，防空部队的jīng确位置就彻底出现在对方的雷达上。指挥数据链协同火控计算机平均分配巡洋舰主炮火力，顿时，恐怖的音爆声和等离子火球亦遍布天空。
惨烈的冲锋。
“我们先往回撤!”姜海心命令道。她已不忍再看这惨淡的场面，确认周围没有太靠近的敌人后，率领侦察班，借着动力装甲提供的额外力量朝己方阵地快速跑去。
“防空部队也动起来了。”库基一边开车在yīn暗的地下前进一边说。
“唉。”姚望自顾地叹口气，心里有些复杂。这一声叹息也提醒了库拉扬斯基和拉斐尔，三个人都沉闷了下来，车里立时只剩下引擎的嗡嗡声，和掘进的沙沙声，有老友要遭灾了。
三人心里都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来，是卢远勤，最开始都是五团的战友，后来这个人调去防空兵部队了，那时候战争还毫无爆发的痕迹，各自也没有多想什么。训练之余照样聚在一起喝酒打屁。命运这东西本身就是人很难选的，当姚望看见防空部队开始高速机动的时候，也预感到有好兄弟将在战争的第一天永远离开了。
“老卢这命啊。”姚望叹着，“工兵当得好好的，何必要转去防空部队。”正说话间，他面前的通信屏幕上弹出了卢远勤的头像，而背景正是“长矛”坦克的车长位。
“姚望，你牛逼，刚才看到你干掉七台重坦。”卢远勤微笑着说。
“我算什么牛逼人，力量三十一的渣渣。”姚望说话的声音有些复杂，此时大家都预感到了灾厄就要降临了。
“别谦虚啦。”卢远勤说，“天才就是天才。”
“少拍马屁，”姚望想微笑，却不知怎的也笑不出来，最后只能以一种怪异的半笑不笑的口气说道，“别以为你去防空团就可以不还我钱了啊！等回了盖姆西亚再不还钱，我叫拉斐尔收拾你！”
“对，对！”拉斐尔也插话道，不过口气也一样的沉闷，“不还兄弟钱，我要收拾你丫的。”
“还，还，一定还。”卢远勤面带微笑说，“万一我还不了，让林巧替我还，记着啊！我欠你两千块。”
“他妈的，你个没骨气的，”姚望骂道，“居然让女人替你还钱。”
“记着啊，姚天才，”卢远勤脸上的微笑不见了，“两千块，叫林巧还你。”
姚望还想说话，但卢远勤已经把全息视频掐掉了，只是从无线电里听见他传达命令的声音，“攻击F46区域，空层4.7，长矛4发，齐shè。F47区域，空层3.3，长矛6发齐shè……”接着无线电也断掉了。
舰炮一发接一发地落到冲击的防空坦克群中，这一次不是火力覆盖，是jīng确打击！即使很少有直接命中，但溅shè的威力也是“长矛”坦克难以抵挡的。联邦陆军的阵地上其他部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防空勇士们，在震撼天地的轨道轰炸中，被冲击波炸得四散纷飞，被冲击波摧毁。防空坦克一辆接一辆地从友军的作战显示器上消失。
“挺住啊！老卢。”六七六号车里三个人死死盯着卢远勤的坦克，心中捏满了汗。但悲剧终究还是降临了。
无线电最后一次响起的时候，卢远勤说，“兄弟们，帮我照顾好林巧。”接着，他的坦克就从显示器上消失了。一枚巡洋舰炮弹落在他的坦克侧方六米远的位置，强劲的冲击波如风扫落叶一般耗尽了他坦克的护盾，威力丝毫没有减弱的高温冲击波直接将这辆坦克扯碎了。只剩下一片没有烧蚀干净的零件，没有尸体，也没有痛苦……在阵亡之前，他击落了两架侦察机，但这就意味着死得其所了么？姚望不知道。
六七六号工兵坦克车组的三个人均沉默不语，战争第一次近距离敲击到他们内心深处，比自己死掉更可怕的事情，是身边人的离开。
库基眼睛有些发红，又把油门踩深了一些，“工蚁IV”的掘进器忠实地开始满负荷工作。
地面上，姜海心正在往己方阵地飞奔。虽然他们配备了单兵防空武器，但这么一队侦察兵无论如何也惹不起对手的陆航战机，他们必须先撤到“勇士III”坦克组成的第一道防御阵线上。勇士坦克有一定的防空能力，依托在重型坦克身旁会比较安全，而这之后，必须等着己方取得一定的制空权之后，她才能继续深入敌军做标记。
这只是理想化的想法罢了。她作为一个连队的最高指挥官，仗打到这份上是什么情势她能不清楚么？
长矛防空坦克自杀式的行动纯粹就是消耗，目前看来，效果并不好。敌人的防空坦克可以毫无顾忌地朝天上开火，火力持续不减，很多导弹还没有靠近敌机编队就已经被拦截，何况己方的防空火力还在持续减弱。第五装甲师一个整编的防空坦克团，开始行动还没到十分钟，战损率直逼百分之六十，几乎失去战斗力。
而指挥部里，齐拉勒昂将军一动不动地坐在动态作战地图面前，用力的揉搓着手掌，额心冰冷，但却已汗流浃背。照这么打下去，即使最乐观也只需三天，新奥兹兰星的防御作战就要宣告全面失败！
这一回，联邦陆军被海军坑到了底。
“将军，敌人的防空火力太猛。”参谋副官说，“我们的导弹突防率不到百分之二十。”
将军默不作声，不用副官说他也知道这数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唯有孤注一掷。
“出动陆航！找到他们的防空火力。”
“遵命！将军！”
命令一出，一直躲在地下基地里的联邦陆军航空兵立刻倾巢而出。战机护航，侦察机居中，很快爬上万米高空。帝**的防空火力自然是不甘示弱，万箭齐发，帝国陆航的多功能战机亦如猛虎扑食一般冲了上来，战场上空，导弹尾迹顿时纵横交错，火光不断。双方战机很快进入缠斗，而升空之后就立刻暴露在帝**面前的侦察机则一架接一架地被击落。
侦察情报简直就是陆航拿肉填出来的。地面部队各单位的作战显示器上顿时一片大亮。鲜血换来的机会绝不能浪费，得到敌人准确坐标的联邦炮兵亦无畏地在上百公里外朝着帝**的防空阵地打出无数制导炮弹。炮弹撞击在帝**防空坦克的护盾上，登时帝**的防空部队一片五颜六sè。不过，联邦陆军的炮兵也很快招来敌人的轨道轰炸。自行火炮的命运，并不比防空坦克好得到哪里去。
唯一的安慰，则是自行火炮终于还是给了帝国陆军防空部队致命的创伤。陆航压力大减，空中的缠斗被漫天的炮火推向顶峰。
鲜血化作仇恨，亦充斥了前沿阵地上每一个士兵的鲜血。他们早已是退无可退。
两边的陆航缠斗到一起，暂时胜负难分，地面上的装甲部队便没了空中威胁。
“勇士”坦克车组们纷纷不再固守自己的防区，迎面朝帝**队冲锋，朝着进入shè程的任何目标猛烈shè击。这是友军拼命赢来的机会，勇士朝重骑兵冲锋，一旦抵近对手，则无需再担心轨道轰炸的来临。
这是重装部队的正面较量。
仇恨让联邦坦克兵们爆发出百分之一百二的战斗力，终于暂时阻滞了帝国重装集群的冲锋。
此时，第一天的战斗已经进入了最猛烈的阶段。姜海心看见一辆迎面而来的勇士坦克，随即带队调转方向，伴随坦克一起冲向敌人的阵线。很快，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战车也冲了上来，步兵们把她和她的小队拉上战车，冲向绞肉机一般的战场。
很快，两军战线犬牙交错。单位密度一度达到了半平方公里一个作战单位，双方在阵线上的无数高地上反复争夺，惨烈无比。战事终于达到了一个短暂的平衡点。
而第五战斗工兵团，同样也接到了新的作战命令——在敌战线后方布设机动地雷，阻滞敌军的增援力量。
“车长，怎么做？”库基问。
“先到地面上，”姚望说，“跟着七十六团第二梯队的勇士坦克冲。还能怎样啊，只能拿重坦做肉盾。”
“明白！”
工兵坦克很快从地下钻了出来，恰好出现在勇士坦克的后面。敌人的制导炮弹一发接一发地打在勇士坦克的护盾上。重型坦克毕竟是重型坦克，只看见护盾不停地在蓝sè和橙sè之间闪烁，一直没有变红。
“到时候还能撤回来么？”库基自顾地说着，显然他知道这次布雷不像刚才了。刚才是伏击，而这一回，稍有不慎就会被敌人的钻地火力打掉。
“怕死归怕死，我们也不是孬种。”姚望看着作战显示器说，“对面没派战斗工兵。他们的工兵还在后方等着，估计要等到攻击要塞的时候才出动吧。”
“那我们也没得打。”拉斐尔说，“打啥打不动。”
“不能打，能炸！”
……
很快，第五战斗工兵团也投入到前方惨烈的拉锯战之中。以工兵坦克薄弱的防御能力，当然不可能直接出现在地面上。接近阵线之前，五团的工兵坦克就已经打开掘进器，钻入了地下。
布设机动地雷不能超过两米深度。因此工兵坦克掘进时，地面可以清晰看见拱起的土壤。都用不着探测装置，仅凭肉眼就能确定工兵坦克的位置。帝国陆军的步兵此时也早已冲锋到位了。双方重型坦克正在平原上缠斗，而帝国步兵则组织起专门的反工兵小组，在阵线后方不断威胁着“工蚁IV”们。
在地底下掘进的工兵坦克前进速度甚至跟不上在动力装甲辅助下步兵的奔跑速度。第五团瞬间面临难题，要么出现下地表和对手的步兵战车对shè，要么等着对手的钻地导弹伺候。
机动地雷取得了一些战果，但第五战斗工兵团照样损失惨重。战线都是拿肉填的。
六七六号车组同样身处险境。诱饵已经放了六个，自己至少已经躲了五发钻地导弹。机动地雷炸掉了敌军至少两个班外加一辆步兵战车，但帝国陆军的士兵依旧cháo水一般朝阵线上涌来。
“看来老子们要跟着老卢去了。”姚望大骂，“蝗虫一样打不完啊！”
正说话间，报jǐng器又响了起来，又来一发单兵钻地导弹!姚望几乎是条件反shè一般瞬间发shè了诱饵，库基则非常默契地扳动cāo纵杆，坦克擦着身旁的一块大岩石掘过去了。最终导弹命中了诱饵，六七六号车组又逃过一劫。
“请你吃香肠！请你吃香肠！”拉斐尔完全不为现实境况所动，专心致志地cāo纵着布雷器布设机动雷。
导弹月兑靶，帝国步兵立刻追击。这群同样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犯了巨大的错误，冲进了机动雷的感应范围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机动雷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跳蚤一样猛扑了上去。轰隆一声响，六七六号车又取得三个战果。
两军之间短暂的平衡，随着联邦陆航的败退而很快被打破。当陆航战损率达到百分之七十的时候，已经意味着新奥兹兰星地面战役的彻底失败了，更加可怖的是，帝**的两栖攻击舰依然还有后备部队朝地面投送。
天上已经招架不住，腾出手来的帝国陆军航空兵立刻朝着低空俯冲下来。完全占据空中优势的他们，直接悬停在天上，大摇大摆地朝着地面shè击。
开战不到三个小时，联邦军的第一次防御作战即宣告全面失败。胜利的天平，不可逆转地朝着帝国陆军倾斜。
“帝国的杂种！”姜海心在地面上已经杀红了眼，在装甲头盔的辅助之下，朝着敌人步兵猛烈地shè击。打到这个时候，小鹰侦察连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面前数百米处，是一辆一直掩护着她的勇士坦克。而这辆坦克已经独力难支了，护盾已经成了非常危险的红sè。还不断有导弹和制导炮弹朝它袭来。勇士车体上的四门激光近防炮早已满负荷运转，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有三枚制导炮弹突防成功，顺利砸在它的护盾上，第一枚彻底把护盾消耗干净，接下来两枚硬生生穿进它厚重的装甲，塞在穿甲弹芯里的爆炸装药，在它的车体内部爆炸了。
殉爆！
幸亏这辆坦克已经几乎要耗尽弹药，否则几百米远的姜海心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死。气浪把她整个人掀飞到空中。又重重砸在了地上。动力装甲在最后时刻自动进入超载模式，挽救了她一命之后，这套侦察兵装甲终于也失去了作战能力。
“小鹰侦察连全灭。”姚望面前的战损表上，小鹰侦察连这个作战序列已经变成了彻底的红sè。这时，第五战斗工兵团已经接到了撤退命令。他们的战损率也超过百分之六十，而这个方向上的阻击主力七十六团更是伤亡惨重，而即便是撤退，也是七十六团这样的重装部队拖在最后面，这大概就是勇士的责任。
第一天的战斗临近尾声，第五装甲集团军暂时阻滞了帝**的进攻，但自己也已经元气大伤。
战场上的炮火声稀疏了一些。新奥兹兰太阳也已经落到了东边（新奥兹兰自东向西自转）的地平线下，晚霞似血，映照着战场上无数的残肢和碎片。
“没死。”姚望说。
“明天呢？”库基插话道，“拉斐尔，你觉得呢？”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战争。”拉斐尔充盈了一天的肾上腺素这个时候已经散去了，大块头吃货也若有所思，“帝国的狗杂种。”
库基让坦克停了下来，“拉斐尔，动作快点。”他喊。
“你们两个干什么？”
姚望话还没有说完，拉斐尔已经跳出了坦克，把车旁那个已经没有再动弹的战士给拖了上来，又硬塞进姚望的车长座舱里。
“车长，帝国重骑兵的那玩意又粗又长，一次能打两发。”拉斐尔淡淡说道，“她被俘就不好玩了。”
“车长啊，兄弟们说过要帮你把女人抢回来的啊。”库基重新启动了坦克，在平原上飞奔。
话到这时，姚望才反应过来，扒掉这战士已经失效的头盔一看，果然是姜海心。心里顿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嘴上却说，“我都忘了。”
“那是，兄弟们可没忘。”库基说，“是吧，拉斐尔？”
“当然，”拉斐尔说，“车长，我们帮你抢女人，你要管我们回盖姆西亚喝酒打屁泡妞。”
“对，你还要负责找妞来给我那啥。”库基也应和了一句。
姚望没作声，另外两个人很快也沉默了，刚才那些话，怎么听着，怎么觉得悲戚……
没有人再幻想胜利，战前鼓舞起来的士气在惨烈的战斗之后被磨平。任何时候，一旦没有了信心，一切胜利都会远去。而信心，这个字眼说得容易，当一个人被十倍于己的力量围殴的时候，哪里去找信心？
也许只有英雄才会有信心，他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都是英雄，但在死亡面前，英勇和怯懦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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