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经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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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的时候,父亲正独坐在窗边算账,抬头看见女儿,忙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然后目光投向樊娲。

吾花简答:“有朋友来。”

就介绍了。

“噢——知道,知道,太听说过。”父亲立刻热情起来,一番烟茶水果,招待不在话下。

樊娲便谢。

吾花则不隐讳,直说了结拜的事,父亲哈哈地笑,连道“好事”,继而拿出五百块钱说:“那就是一家人了,我也没准备礼物,这个算作心意吧。”

樊娲慌忙推辞,坚决不受,最后父亲只好说:“那晌午设宴庆祝,总应该了。”

樊娲囫囵点下头,却有些不置可否。

吾花见寒暄火候,已到礼仪,而自己事情在心,自然该讲了,便道:“爸,今天我的一个同学和几个小混混打架,把对方打伤了,我想帮着把事情摆平。”

父亲听了直咧嘴:“怎么又是这种事儿——你想怎么帮?要钱,随便,自己尽管拿。别的,我可懒得再操闲心。”

吾花抓得保证,忙就势说:“行,帮他一些钱就可以了,基本能化事儿。”

父亲无甚异议,手一挥道:“保险柜里,用多少,自己拿吧。”

转头却对樊娲诉苦:“她就好管闲事儿。自己行侠仗义,我倒搭了不少人情。”

樊娲连忙进言:“那说明叔叔也是个大好人。行侠仗义,豪杰本色。能有这么优秀的女儿,咱们大家都常替您感到骄傲呢。”

父亲听后,明显高兴,正要说些什么,外面忽然有了动静,吾花高兴道:“我妈回来了。”转而却又压低声音嘱咐:“这事儿,可千万别让她知道。”

等不及再说,人已经推门进来,樊娲霎时眼前一亮,暗赞:不愧是大众偶像,劈面惊艳,真真夺人心,好气质的夫人。

尤其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人一下,就觉得在审视你的心了,觉得心里再有任何秘密也无法再包藏。多少次隔着屏幕,都怕有自惭形秽,如今到面前来,却反而想直视过去,试图接得双瞳里的温馨,这真很奇妙,原来女子对女子的倾倒是瞬间顿悟,隐着向慈怀的依赖。

于是骤然感叹:英雄末路,还是英雄路;美人迟暮,依旧惹人妒。

其实,有关这位夫人的故事,樊娲已经听说的不少,特别是当初,吾花的父亲还正落魄,绝对穷才一个,她却拒绝了很多高门子弟的追求,义无反顾地与之结合,称之“下嫁”,那时就惊动世俗了。

这一段爱情传奇,早已经很有口碑,单独书写成文字,宛然一段台湾体小说,读来绘声绘色,不逊三毛、琼瑶,比她们更多实家门桃。

很美,一起迎日出看日落,抚着一个创世纪般的女儿,也是生活的极雅致。

于是樊娲迎上前,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好。”言说:“冒昧而来,很打扰。”

妈妈稍愣,迅即笑纳,说“欢迎”、道“客气”,相问吾花:“你的同学吗?”

便又介绍。

“哦,知道的。”妈妈同样悦赏有佳,“樊娲和王她,有名的两大才女。”

樊娲忙道“过奖”,说:“阿姨才是真名人,我也是您忠实的歌迷和影迷。”

妈妈回以淡淡一笑:“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已经不行,四十多岁的人了,艺术生命也就快到头。”

三五句话之间,亲切和睦,彼此不再拘谨,只是樊娲注意到从这位大明星进门开始,吾花就气弱了三分,举止间显见约束的痕迹,与方才在父亲面前的飞扬跋扈形成对照,两下鲜明,不禁为之好笑,心说:圣女妹妹原来也有怕的人。

说着说着,樊娲不忘提及关心一句:“让吾花到咱们那儿读大学吧——名牌中的名牌,不会委屈的。”

然后报出学校名号。

父亲顿时来了精神,搭言道:“你们的校长不就是那个周蛤蟆吗?”

樊娲回之:“是他,您认识?”

“岂止认识?”父亲神采飞扬地说起来:“从小到大的交情。小时候他特别老实,免不了挨欺负。一挨欺负,就是我出头罩着,那是掰不开的关系。”

樊娲欢喜:“这太好了,吾花去了,自然错不了。”

父亲显然往事兜心,连说校长褒贬处,尾声感言:“他终于出息了。”

樊娲却道:“未必。做官反而是末途,难免成世道。一心当好教师,在学问上为世界添多彩,造诣流芳,才真是大成就。”

父亲连连点头。

然后樊娲讲起些学校胜迹,有意取人神往,但是偷眼,却见任怎样交付,吾花的妈妈始终沉之不语。

樊娲倒不忌讳,直接问道:“阿姨,您好像不大高兴。”

“没有、没有。”妈妈连忙解释,“吾花喜欢哪里就念哪里,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读理工。”

一语完了,她怡然起身,致歉道:“我回来是拿东西的,还要马上走,不能多陪你。你就在这儿住吧,晚上我回来给你们炒好菜。记着——别走。”

樊娲忙道:“阿姨太客气了,您忙您的吧,不用管我,有吾花照管,我就很快活了。”

这一提到吾花,妈妈却有所微言:“她呀——什么都不会干的,你可别指望她招待了。洗衣服、做饭之类的,不会倒也没什么。最要命的是每天洗手洗脚还得我们伺候——看看都多大了。”

樊娲就笑,评说:“都一样的,独生女儿养得娇,这也是计划生育的优越性。你们那一代人为人类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世界是不会忘记的。到我们这一代,独身主义将大大流行,这是进步与文明。少生优生,晚婚不婚,都是伟大的。反之,超生则是恶劣的行为,更是没文化的表现。”

“说的倒是。”妈妈颔首。

樊娲则又讲道:“举凡伟大的人物,多半异举低能,言行超乎常识想象,生活上又一无是处,但结果却做出了飞越时空的伟大业绩。试想——如果行为举止和凡庸一样、想法观念和凡庸一样,那不就是一个凡庸的人吗?只有思想上出类拔萃,才会顾不得生活片面。所谓‘大智若愚’,所谓‘鲲鹏燕雀’,都是如此。贞德不识字,小时候还常常对着河水自言自语半天;第一画家梵高被称作‘疯子’;张爱玲自传‘在现实社会里等于废物’,但题名却是《天才梦》;还有爱迪生、爱因斯坦,牛顿等等低能大作为的故事,大家早都知道的。我们到这世间是为做某件事而来,不必任何事都做。”

父亲闻听,乐呵呵地插话:“说得好,说得好。”

妈妈抢白道:“人家女孩是有意安慰,还当真了。”

说完,她忽然转头问了吾花一句:“我才想起来——你怎么在家里,是不是又逃学?”

吾花自有理由应答:“姐姐远道来了,歇一天,好待客呀。”

妈妈也就没说什么,告个歉,招呼父亲一块儿上楼去了。

“你真幸运,有这么好的爸妈。”樊娲背后论道。

吾花闷声答道:“哪个做父母的都好。”

“说的也是。”樊娲趣笑,又道:“你就报考咱们学校吧,看样子你爸妈都同意了。”

“她同意什么了?”吾花发作起来,“你看那句话说的——‘我还是希望她读理工’。这句话比什么都厉害,就表示她的决定了。”

樊娲咯咯地笑起来,言道:“她希望你有更好的前途总没错吧?慢慢沟通吧。要和她讲——理解才是最佳的爱。对于她们来说,你是女儿;对于大家来说,你是圣女;对于你自己来说,则需要文学院的经历和教育,来实践人生的理想。”说话间有意提高了一些声音,想着楼上能听到更好。

吾花自然明白,但却苦笑道:“也只能如此,眼看着就报志愿了,还得一番舌战。我经常要付出这样的努力,进行一番说服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多少次‘她希望’最后逆转为‘我的本意’,即便是‘圣女’,也有许多不得已。这也是中国社会惯有的思维模式了——家长的话,孩子不得反驳;官员的话,百姓不得反驳;金钱的话,道德不得反驳、、、”

樊娲将信将疑,细探讨说:“有这么严重吗?我看阿姨是个很开明的人。往常她在电视上讲话的时候,不用多长时间就听得人思想进步了。尤其她经常强调要家长们给孩子自由和独立,让他们自己决定自己的一切。”

吾花大不以为然,批道:“那是说别人的,自然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完全两回事儿了,这也是世人的通病,即‘教人容易教己难’。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真的是很高的君子修为。那个‘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成语也可以间接表达这个意思。我们侠家也常说‘不强人所难’、‘正人先正己’,故有我侠学语‘追求不强求,理解勿曲解’。反正我是要读文学院的,绝不做不问政治的呆读书。”

樊娲赞之:“很对。”

吾花收语片刻,又言:“其实父母处处要求,前后操心,也很不错。我们做事,有成功、有挫折,倒欢喜刺上玫瑰、雪里梅花。否则,一生过去,平淡无奇,真叫失败。我们都要在亲情友情和爱情中交织纠缠,如何处理好,如何能让大家都开心,是侠的艺术。小的时候,有主张,有意愿,却有时在父母那里吃钉子、遭训斥,也是足不出户的挫折了,但比在社会上遇障碍好。侠,见阻之时,当做事物之昭示,而后倍加增益,这便是进取。侠行要处,也包括与亲人、与朋友们的仔细沟通,加强理解,妥善解决彼此间的问题。故而人类接受教育,启迪心智,更要修养品德,不骄不躁,而后才有处变不惊。我们反对封建家长制,因为民主制度优于一言堂。但我们同时也要尊重他人,尤其要尊重父母亲人,这就包含盖了耐心听取他们意见的方面,有时候真得迁就——侠之舍己为人的境界可见一斑。而这也是爱。爱是迁就和督促上进的双重标准,侠也是一种迁就和督促。”

说到这里的时候,楼上有了动静,显然是往下走,吾花也就打住。

不一会,妈妈回到厅里,对樊娲表示歉意说:“没有办法,工作在身,无法陪你。你先在这儿玩,一定等我回来。”

樊娲忙说:“您忙去吧,就不用担心我了。”

然后挥手道了声:“阿姨再见。”

妈妈走后,含蓄片刻,父亲主动说:“快去办事吧。”随后提了个要求:“完事后,最好带你要帮的那个同学来,我想看看自己的钱花谁身上了。”

吾花尚未答话,樊娲已经应承过来:“好的,叔叔,真是很应该的事情。那个男生很好的,您看后会很满意。”

如此拿了钱出门,吾花就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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