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名：第21章
金二爷自从揣测到苏奇卓夫妇出事开始，心里就有一股愈烧愈烈的无名火。请使用访问本站。那天听到桂花对苏娣和苏朵儿的放声指斥，他那被大火烧烤着的胸腔险些儿爆炸了，他在意识里幻化出另一个金二爷，那个金二爷用拐杖把整个村子捣得震响，同时颤着喉管在大骂苏奇卓死得活该，大骂苏家羞了先人，最后又大骂金家当年咋就瞎了眼睛，咋就把金喜凤嫁给了苏奇卓。而真实的金二爷却没有把这股火喷发出来。七十多岁的金二爷自己也搞不清，如今的他怎会有这番忍耐。其结果是在这种忍耐中，他更加意识到自身的非凡了，苏奇卓是因为不听他的反复劝诫而逢凶的，这足以证明一个老者的智慧和料事如神，这一沉重代价将会重振他在这个村子里的雄风！然金二爷有时也显出少有的内心柔弱，他金二爷再有能耐，却毕竟造不出哗哗作响的钞票来，他对自己的外孙女苏娣和苏朵儿背负重债看不过眼。金二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显得慌乱无主，躁动得在那幢高古的石屋里直打旋转。
这天早上，天还没有完全敞亮，金二爷举了三次手，终于叩响了袁悦芬的大门。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金二爷却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敲开老相好的大门，别人会猜测他究竟想做啥鸟事，而他金二爷其实并没有想做啥鸟事，到这里来全然是一种不自觉的举动。心里有些发虚的金二爷不由向四周看了看，在确认没有人看见之后，他准备退回去。正在此时，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袁悦芬慌乱地扣着纽扣，一头花白的散发让金二爷再一次地想起了那树野鲜果。
袁悦芬作弄出一脸早已失去青春芬芳的媚笑说：“你个老东西咋了？睡不着觉？”
金二爷立即感觉出被女人窥视到智者内心隐秘的失败：“说的都是屁话，我能睡不着觉？睡得沉着的呢。”
袁悦芬露出了足以让男人忆起旧情的娇嗔说：“老掉臭毛的乌鸦落得一张嘴硬！还不进屋？”
金二爷看也不看一眼，答道：“进屋弄啥？我没有啥事，走了。”
袁悦芬于是有些气恼了：“没有事你来弄个啥？鬼都不相信，你能说你没事？”
只有在这种无以避让的时候，金二爷才显出几分驯服。他低着脑袋走进了眼前让他眷念而又陌生的石屋，但自此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个特殊时候的晤面，使袁悦芬表现得很亲近，她慨然与金二爷坐在了同一条板凳上，利用临界城最有礼节的待客方式，为金二爷沏上一杯新茶递过来说：“我一个再不会让人起眼的老婆子，虽说整天守在这座老屋子里，可外面的事还是知晓一二。这回苏家是出大难了，娣儿和朵儿两个可怜的丫头可咋顶得住哟。你是她们的舅姥爷，不是亲的也混成亲的了，凭着你平日的威风，也只有你才能帮她们了……”
袁悦芬的劝说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始终如一地传递着同一个意思。金二爷以从未有过的耐心听了下去，有时几乎失去临界城的尊长被一个老妪劝导的体面，点了尊贵的头颅。直到最后，金二爷才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摆出一份威严了，一撂茶杯，叩响了愤然离去的脚步。看着他的背影，袁悦芬深知这头犟驴已经应允了她的观点，而且她心里明白，他在这个昏天黑地的凌晨赶来，就是想讨得少年恋人的一个说法，只是他永远也不会表现出顺从别人，尤其一个女人。袁悦芬于是又悄声骂了一句：“老乌鸦！”
想了一天最终坚定了一个做法的金二爷，总算亲和地坐在了苏娣搬来的板椅上。这个夜晚，苏娣和苏朵儿第一次感到二姥爷是个可以亲近的长辈。自打金二爷进屋以后，她们没有谁敢作任何言语，两腿微微发颤，恐惧地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的降临。可金二爷根本就没有要发作的迹象，他走进场院后，眼睛很平和地望着远天的一片乌云，很平常地连声咳了几声，其结果是咳出了一泡浓痰“啪”地吐到地上，然后就十分平静地落坐了。金二爷软和的态度让苏娣、苏朵儿感动异常，她们争着前来服侍起二姥爷，端茶递烟不迭。苏朵儿一时兴奋，直嚷着要去炒几盘带腥的菜，让二姥爷喝上几盅。金二爷在鞋底上叩了叩烟锅说：“打住吧。你能炒出啥好菜来？再说你们爹妈不在了，我还哪里喝得起来？我老头子也算立世了一辈子，吃下去的盐不比你们哪个吃的米多？过去跟你们那犟驴爹又争又吵，可那是个啥？是教诲，是热心肠，也是为你们好。他啊，就是不听！这回倒好，弄得人才两空，连尸首都难得回栏。如今他们死在哪里，埋在哪里，我都不知道，知道了也没啥意义。我今儿个来，你们也甭忙活了，都过来，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苏娣和苏朵儿于是就各自搬来木凳，在金二爷面前坐下。天上的月光很暗，一眨眼就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孔了，只见金二爷旱烟锅燃烧得忽闪忽闪不止。人坐在一起，金二爷却说不出话来，相互沉默了一锅烟烧完的功夫，苏娣先开口说话了：“二姥爷，你要说啥？我们听着呢。”
金二爷又一次叩去烟灰说：“事情搞到这一步，你们孤苦伶仃的两个黄毛丫头打算咋弄？”
苏娣接过话来：“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走着看，其他我们还有啥法子？”
金二爷听着，却有些愤然了：“再没有法子，也不能变卖祖业，茶园不能动。我们金家没有那个祖传，金家姑娘生出的后代也不行！”
在这个时候，苏朵儿知道怎么站在姐姐一边，便说：“除了茶园，我们还有个啥？不卖茶园，我们能咋办？”
金二爷再一次软了下来：“办法倒有一个，看你们愿意不愿意。就是把茶园交给我来侍弄，十年八年说不准，啥时把账还完，啥时把茶园还给你们，那茶园我带不到棺材里去。村里人交给你爹的茶叶我统计了一下，按最低等级计算，也得十万多元，指靠你们啥时还得清？”
苏娣和苏朵儿双双听了个惊愕。她们当下心里明白，临界城的这个神威人物真的要为他的亲戚他的外孙女做一番壮举了，接过茶园，就是接过全部烂债，也就是等于把挂在墙上的葫芦取下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而这中间却没有丝毫的利益可图。想到这一层，两个外孙女却有些不忍心了。苏娣说：“那咋能行啊？你老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让你整天到茶园里模爬滚打？再说，村里那些人依你吗？”
金二爷站起身来，爽朗地说：“要是愿意这样做，其他的事你们就不要管了。除了你爹，村里人哪个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是模爬滚打不了了，可现在不是不批雇长工用短工了吗？我雇工！”说完，跚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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