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名：第14章
时至夜半，姐妹两个才决定第二天大早起程南下。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接着，一个差不多能使她们的行动成为泡影的问题摆在了面前，钱！苏娣和苏朵儿几乎同时瞅准了自己平时存放物什的小木匣子，那里面积攒着爹妈多年给她们的少量的零用钱和压岁钱，这对继承了俭朴之风的女儿都舍不得用掉它们，想不到如今派上了大用。她们一起打开了小匣子，清理着大小纸钞和硬币。在此过程中，还有一些意外收获，母亲曾在她们不同岁数里赠送的玉石镯银戒指也被翻腾出来，她们曾听母亲说过，这些都是祖传货，想必能变卖一些钱。尽管如此，钱的数额与她们的估算仍相差甚远。
石屋里的两姊妹再一次陷入煎熬之中，姐姐苏娣显然承负着更大的责任和压力，灯光下的脸庞顷刻间消瘦了许多，阴暗如灰，鼻尖上的汗珠涔涔而出。看着心急如焚的苏娣，苏朵儿不禁觉得一股难忍的心痛，她不得不说出在心里捋抹了足有十个来回的想法：“姐，要不，咱们打开爹妈的箱子看看？”
苏朵儿的话当下遭到了苏娣的反对：“不。爹妈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我们不能动他们二老的东西。”
那口木箱就在隔壁爹妈的卧房里放着，平日钥匙的藏处，苏娣和苏朵儿也都知晓，对于在这个家里的人而言，锁跟没锁一个样，可这两姊妹从来没有背地或当面打开过那口箱子，这正是她们感到自豪的操行，也是爹妈为有这两个女儿而满足的缘由。然而，眼下的情形逼迫着她们恐怕要破这个规矩了。
苏朵儿将手中的一把零钱扔在床上，说：“姐，不是我不懂事。现在到了这一步，也算走投无路入地无门，解决爹妈的事要紧，顾不了那么多了。”说着，就向爹妈的卧房走去。苏娣还想说个一言半语，可又没有其他法子，只好尾随而来。
在打开箱子的当儿，苏娣和苏朵儿都狠狠地吃了一惊，那里面居然真的有一笔数额不小的现款。她们奇怪着爹妈往日怎么会从来没有提起过？在许久的沉默中，苏娣和苏朵儿才同时猜测出这笔钱在将来的用途，那是爹妈为她们准备的购置嫁妆的钱，她们觉得这一推断千真万确。过去有很多次，母亲在和女儿拉家常时，曾许诺将来要为她们购置一套体面的嫁妆。当时她们总觉得这是做大人的一份心意和空想，而母亲每次在说这些话时，脸上都流溢着瓜熟蒂落胜算已定的喜悦。至到这时她们才知道，过去爹妈省吃节用，竟是为了有一份礼物送给女儿们！想到这些，这幢石屋里弥漫起晚辈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念和激动，苏娣和苏朵儿的眼睛同时瞅定挂在墙上的十多年前一位流动摄影师为他们拍下的全家照，眼泪如注，又一次地嚎啕恸哭起来，哭爹妈的关爱备至，哭好人难得好报，哭自己的福荫为何就这样戛然终结……
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苏娣和苏朵儿在临界城消失了。
苏娣和苏朵儿在南方那座城市一下车，直奔公安局。从临界城出发后，她们对途经的万千景象视而不见听而未闻，一心构想着爹妈遇难的情景，想着法子把双亲往活路上引，引来引去，还是觉得这场灾祸难以避让，最后就降低了期望，立誓在这次南行中，就是活见不到爹妈的人，死也要带走爹妈的尸。
一位看上去刚刚涉世的年轻男警察出来接待苏娣和苏朵儿。苏朵儿于是很不放心地问：“你不是跟我们通电话的人吧？我们想跟他说。”年轻男警察有些不痛快地说：“不是。怎么？这又不是……”年轻男警察准备说“这又不是找对象，还挑个啥人”，可眼前的气氛使他最终没有说出这种挑逗的话，只好怏怏地回去万般打听，问谁是和苏奇卓家属联系过的人。最后便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警察，只见他体态微胖，形容憨厚。苏娣急切地迎上前去，却没有说出什么。那位半老警察倒先开了口：“我就是和你们通电话的人，姓王。咋了，就你们俩？”苏朵儿清楚明白地从那个人的话里听出对她们姐妹俩的轻视，可她心里踏实，这会的苏朵儿知轻晓重，爹妈的命运到这个份上，是生是死都握在别人的手里，一丁点的粗心，就可能把生推向死，把死推向一场虚妄。凭她的第一感觉，这个半老的王警察不是那种把别人不当数的人。
按照人们求生的一般心理，王警察第一步把苏娣和苏朵儿带到一家医院。在几位车祸幸存者的病房门口，两姐妹的腿重过千斤，这道门槛是爹妈生死的界线，也是她们希望和绝望的分水岭，这对孱弱女子哪敢贸然去跨？最后竟是王警察一把将她们推了进去。当两双像火样的眼睛急速地照耀过所有已月兑离险况的溺水者之后，苏娣和苏朵儿的脑子同时变成一团糨糊，一切都混浊不堪，因为她们发现自己的爹妈已从生的群体中被赶了出去。在原地呆立了足有抽完一个烟颗的功夫，姐妹两一直盯着窗外空旷的天空，眼神没有一丝游动。王警察不得不将她们一手一个地拽出病房，接着，一行三人才向火葬场走去。看着因情感难以自持而显得令人怜悯的苏朵儿，苏娣发现自己似乎在走向一个无底深渊。她们由王警察领着，蹑着脚步走进太平间，平生第一次瞪大了眼睛去看那些死尸，屏住气息一具一具地看。随着最后一具尸体被重新推进橱子里，苏娣和苏朵儿意识到，过去她们认为永远也不会老死的爹妈，已在她们的辨识中由生到死再到虚无，即便死要见尸的最坏打算也无从实现了。她们的大脑霎时呼呼噜噜地凝结为顽石，一切思想都断然停止了。过了许久，只有天崩地摧般的嚎哭喷射而出。她们的哭声是这个城市许久以来最有撞击力的声音，弄得王警察也掉出了粘稠的泪珠。
王警察意识到自己完全被眼前的姐妹蒙灾罹难的悲恸所感染。在扶侍她们办完相关的交接手续之后，王警察说：“黄泉路上无老少，人总是要走这一条路的。现在你们既然摊上了，就想开些。在这里把自己的身子往坏里哭，还不如给你们的爹妈烧柱香去。”说罢，把苏娣和苏朵儿带到出售香表的小店，买了一搂焚烧祭品，一路奔出事地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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