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媚 故人冢(4)

作者 : 曲罢

当晚唐连就在外面跪了一夜。

阿瑶在帐内耳听得风声呜呜直响,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想到唐连就在这冷风里跪着,终是睡不住,微支起身在黑暗里觑了唐初楼许久,确定他完全睡着后,蹑手蹑脚爬起身,将身上盖着的那件厚氅拿去披在已是浑身僵冷灯连身上。唐连不肯,推来推去,阿瑶也忍不住冒火,道:“你想冻死我不管,吵醒了相爷可怎么办,你是想让我陪你受罚么?”

唐连这才没再拒绝,低头道:“十二姐,多谢你!”

阿瑶看他如此,心头也自凄楚,半蹲问他道:“阿连,你到底为什么这般做?”

唐连垂下眼,默然许久,却道:“十二姐,你就别问了。”

回到帐内时,阿瑶浑身已冻得冰冷,因为身上的厚氅给了唐连,她便没有再可以御寒的东西。好在帐内火还燃着,她便悄悄在原位躺下,两手抱着肩,只是簌簌发抖。正抖得厉害,背后睡着灯初楼却忽然一个翻身,贴近前来,有力的臂膀伸过来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拖进自己所盖的厚绒斗篷底下,火热的躯体靠上来,他滚烫的胸膛紧贴住她的后背,好似火炉一般,寒意立时被驱散不少。

阿瑶身上虽暖和,心里却是紧张不已,两人已许久没有过这样亲密的肌肤相亲,以至她都有些不习惯起来,一时僵住不敢动,只轻轻道:“相爷——我吵醒你了?”还是他一直便没睡着,将她夜里所做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

“嗯。”他含糊地应了声,倒又有些像睡意迷蒙的样子。一双温暖的大手却模索着握住她冰冷的双手,为她暖起手来,一双腿也伸过来绞成剪刀样将她冻僵了的双足夹在他热乎乎的双腿间。

这样亲密的姿势让两人靛温无端升高了几倍,唐初楼渐渐不满足于只是这样抱着他,他探头过来在阿瑶颈间落下滚烫的吻,紧贴住阿瑶臀部的腰下渐有硬物抬头。隔着厚重的衣服,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阿瑶不安地动了动,他立刻便按着她耸腰连撞了几下。只是这样如何又解得了渴,他一双手毫不犹豫从她衣服底下伸进去,在她身上四处游移,从峰尖渐渐往下,有意一探谷底。

阿瑶蓦地抓住他就要探入她亵裤里的手,喘着气道:“相……相爷,我……好些日子不曾洗澡了。”

她不知他是怎么了,这样奠这样的时候竟也能起兴兴致,何况外面还跪着唐连,薄薄的几层围布什么声音也挡不住。

唐初楼哑声道:“阿瑶……我们好些日子没在一起了。”说着仍执意要将手探下去。

阿瑶急道:“相爷……阿连他……还在外面跪着。”

唐初楼没做声,她又道:“他也是为相爷着急,才做了那些糊涂事……”

他仍旧没有回应,却忽然扳住她的脸,吻在她唇上。阿瑶双唇被堵上,顿时再说不出话,唇舌纠缠下,气息渐促,她只觉心里跳得厉害,脑中也有些晕迷起来。正是意乱情迷,他却忽然便放开了她,侧转身仰面躺在她身边,道:“睡吧,阿连的事你别再说了。”

天亮时,阿瑶做了个梦,梦见唐连在外面被冻成了一尊冰雕,她过去喊他,只伸手轻轻碰了下他便哗啦碎成了粉末。她被吓醒了过来,起来一看,帐篷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唐初楼人已不在,他的斗篷倒是搭在自己身上。

火塘里的火早已经熄灭,帐篷里冷森森的。

她想起方才那个梦,心头仍自乱跳,忙起身跑去帐外,却并不见唐连。

阿瑶在营地里四下找寻,却到处都看不到他的身影,方巧遇上泛香,便摒弃前嫌向他询问。

泛香爱理不理地道:“不知道,没见到他人。”

阿瑶又问:“那相爷在哪儿?”

泛香瞪她一眼,仍道:“不知道。”说着便走开了。

她满怀失望地看着他走远,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只不敢深想。在原地站了片刻,决意到营外再去找找,方出营门便见岳朗从外走进来,便忙迎上去问:“岳将军,你有没有看到阿连?”

岳朗迟疑着道:“早起便没见到人,不知去了哪里?”

阿瑶心里发冷,强撑着又问唐初楼的去向。

岳朗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山包上,皱眉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相爷便在上面。”

阿瑶道了谢,也不管旁的,先跑去山上找唐初楼。

等上去后果见他在前面的一小片松林边上,在那松林边上立着两座坟茔。唐初楼提着壶酒半跪半坐在坟茔前,也不知在做什么,停一停,又往坟前洒一泼酒。

阿瑶奔过去叫道:“相爷!”

唐初楼闻声转过头来,他微眯着眼逆光看她,目光竟有些迷惘,竟好似不认识她一般,好半晌才道:“阿瑶——”

他是在叫她的名字,可那眼神,阿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却觉他那眼光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你知道相爷叫她什么吗?”

“相爷叫她阿瑶。”

耳边突兀地冒出这么几句话。

她缓步走过去,眼光转到坟茔前立着的墓碑上,然后她便看到了“商玉”两个字。

“你该知道你的名字是打哪儿来的了?”

阿瑶怔怔地想,那个人果真没有哄她。在他们眼里,唐初楼也好,秦放歌也罢,她一直不过是个替身。

代替的便是这坟茔中的人——商玉。

那传说中高洁如兰、片尘不染叫人可望不可即如仙子般站在云端的女子。

而她若不是因相貌与商玉相似,便应是地上的泥才对。

谁又会是真心待她?

恐怕皇帝缠着她,也是这般原因。

阿瑶由不住轻轻叹口气,转头看唐初楼时,便见他眼中微有怒意,倒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尴尬事。

“你来做甚么?”他问,语气并不好,显是不愿意她出现在这里。

阿瑶想及昨晚那番柔情,心里竟是一痛,面上却不为所动,走到他面前,也半蹲下去,道:“我来找阿连,相爷,你知道阿连去哪儿了么?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他变成了冰,一碰就碎了。”

唐初楼听她这样说,一时倒有些哭笑不得,将适才去远的思绪拉回来,安慰她道:“不过就是个梦,哪儿能当真?”

他一早起来便来商玉、徐云风坟前祭拜,十多年过去,如今想来,那些青春年少的记忆却并没有褪色。他想起那一年他高中榜眼,被商相收做门生。到商府认识了徐云风、商玉、秦放歌,哦不,那时他还是商放,只有十五六岁,正是让人头疼的年纪。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见商玉第一面的情景。

那一日她穿着藕荷色的衣裙,外面罩了件银狐皮的披风,静静站在那里,一双眼盈盈看过来,皎若天上明月。

他从此便将那双眼放在了心上,可惜终究无缘,她到底还是嫁了别人。

如今想来竟彷如隔世。

商相事发前,其实她与徐云风都来找过他,他们都以为一切是由他在幕后操纵,他们都把他想得太高,却不知商家之所以遭逢那么大的劫难,其实完全是出于先皇的意思。

戚怀义、高安士,还有他,都不过是促成此事的一颗棋而已。

就如同当今的皇帝一般,位高者总是会忌惮功高盖主的臣子,所以商相才会被杀。而他如今也成了皇帝的眼中钉,是必除而后快。

唐初楼并到阿瑶会来,回头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仍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以至对着那盈然俏立的人影竟真的以为是商玉回来了。随后他才醒过神来,望着那与商玉一般无二的面孔,心头别是一番滋味。

面貌这样相似的两个人,性子并不全然不同。

故而他并不能完全把她们当做是一个人。

或许她们还是有共通之处的。譬如她们都会全心护着与他不相干的男人,商玉护着徐云风和商放,阿瑶则总护着唐连,便连那种时候也还想着替唐连求情。他也知道他们在碧玉斋一同长大,情同姐弟,所以并不十分在意,反因商玉之因颇为维护。

只是,现如今却是不能了,唐连既有弑君之心,他便不敢再留着。

所以当阿瑶再度问起唐连下落的时候,他板起了脸:“别再在我面前提他。”

阿瑶见他变色,便也不敢造次,埋下头静了片刻,不由又转去看那两座坟茔,鬼使神差问道:“听说我长得很像这位商玉姑娘,是么?”

唐初楼眼中光芒闪了闪,道:“谁告诉你的,江天成么?”

阿瑶答非所问:“她还有个小字,也叫阿瑶。”

江天成将剑抵在阿瑶颈上,道:“谁敢过来,我便立刻杀了她。”

这一下唐初楼也始料,喝道:“放开她!”

唐连也是大惊,奔上前来怒吼道:“放开我十二姐!”

江天成哪里肯放,拖着阿瑶退至皇帝、杜汶身边,道:“要放她可以,先让我们三人出去!”

阿瑶落到江天成手中,却是正中了皇帝下怀。他心头不由窃喜,却又担心江天成真伤了她,只是这等情况下却不能让人看出端倪,只得强忍着。

江天成将剑尖稍往外挪了点,道:“相爷,若非我方才提醒,此刻这里便是修罗场,便算偿了当日岳州我欠您的债。大家两讫,当是各不相欠如何?”

唐连道:“你这叛徒,你休想!”

江天成道:“相爷都没发话,你在这里瞎嚷嚷什么?你不是同你十二姐很要好,不想她死的话就滚到一边去。”

一句话顿将唐连说的哑口无言,见阿瑶惨白着脸奄奄一息,心头一时大急,转头看唐初楼道:“相爷!”

唐初楼脸色铁青,目光在江天成与阿瑶脸上来回转了几转,终于道:“放他们走!”

当下众兵士听令将出去的通路让开来。

江天成拖着阿瑶,护住皇帝与杜汶快步倒退着朝出口而去。唐初楼率众紧逼过来,待到门口,江天成猛地把阿瑶往前一推,提起皇帝和杜汶,纵身腾跃,霎时间便去远了。

阿瑶一跤扑入唐初楼怀中,唐初楼反手将她搂住,见唐连腾身欲追,便出声喝止:“算了,别去追了!”

唐连闻言只得停足不前,转回来询问阿瑶可有受伤。

阿瑶摇头道:“没有……”一面却是自责,“都怪我不好,一时大意竟给他得了手,坏了相爷的大事。”

唐初楼此刻也无心思再怪责谁,道:“先莫说这些,我们先出鬼王林再说。”

那出口正是出鬼王林的通路。

至此,他们总算是出了鬼王林。众人都大有劫后余生之感,竟连外面奠都觉蓝了几分。

其时正当午时,太阳当头而照,竟一扫连日来的大雪阴霾天气,颇有些暖意。因为辎重马匹尽都被丢弃,众人只能徒步前行。

走了一段崎岖难行的山路,众人终于走上正道——陈官道。

又往前行了几里路,路过一带村落。唐初楼命令队伍就在村边上停下歇一阵脚,顺带寻几户人家买些油米干粮安顿中饭。除此还需添些寒衣和马匹,但这可能都得等到襄平才成。岳朗和唐连带人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问,油米倒是买了些,寒衣也弄了几件,马匹却就难了,村中最阔绰的一户人家也只养了两头牛,于是好说歹说跟人家买了头牛,见他家的牛车还不错,索性又把牛车也买了。

落黑时,他们行至襄平。其时城门已闭,他们不得不在城外宿营。

冬季,万物萧条,路边树木花草皆都枯败,零星薄雪这里一团那里一团覆在草木之上,说不尽的萧索凄凉。唐初楼眼望远处的山峦,猛可里他好似想起什么东西,忽然问岳朗道,“当年,她便是在襄平遇害的?”

岳朗被他问得一呆,随即便想起一件事来。这几日所遇变故太多太大,以至他头脑发昏,都把这样重要的一件事忘记了,忙道:“是在这里,都怪我当时来晚一步,否则商姑娘也不会……”提及当年旧事,他顿觉愧疚,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不在洛邑,得唐初楼信赶去接因商相之事被牵连,正往北逃的徐云风、商玉夫妇,谁知戚家派出的追兵竟先一步在这花坨村追上了这夫妻二人。

等他到时,夫妻二人已然殒命。

为此他一直都觉愧对唐初楼,此刻旧事重提,便又免不得伤感自责一番。

唐初楼摇头道:“不怪你。”他安慰般拍拍岳朗肩膀,叹口气道,“她葬在哪里?我想去看一看她。”

岳朗道:“就在西面的山上,他夫妻二人都葬在那里。”

唐初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前面不远处有座山包,隔着一段距离,又有树木遮挡,并不能看到坟茔。他望着那处山包出神半晌,道:“有香烛纸钱吗?”

岳朗摇头道:“没有,明日我便去城里买些来。”

唐初楼道:“不必了,她那里似乎不远,便把队伍带过去,今晚宿在那里便好。”

于是队伍折转向西,往那座山包而去,当晚队伍便歇在山上。

唐连带了些许兵士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合力打整出一块干净地方,以围布隔出块地来,简单搭了个帐篷。

帐内生起火,倒也勉强能御寒。

唐初楼并刻去商玉坟前拜祭,等一切收拾妥当,却把唐连叫了来。

阿瑶见他面色不豫,便知事情不好,等他问出话来,竟果如她所料。

唐初楼问唐连道:“你知道今日你要杀的那人是谁?”

唐连跪坐在地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蜷缩成拳,许久方道:“知道。”

“你知道他是皇帝?”唐初楼又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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