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玉汝走进那个安静的院子,铁笼里的大狗在低声呜咽。她向笼中望去,大狗双膝匍匐于地,却不忘摇动贴着地面的尾巴。
她走进客厅,秋兰正在弯腰擦拭茶几。秋兰看到她的到来,忙站直身体,微笑着说:“玉汝,您来了?馨蕊昨天晚上听老板讲述妈妈生前的事情,哭了整个晚上,还没有醒来
“恩,我知道了,我在客厅等她
玉汝沉静地坐在沙发上,石中玉从房间走出来,他走上前来,表情阴暗的靠在沙发上。
“有昌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挑动眉毛,一副桀骜的态度问。
“前几天玉汝轻声说。
“他有什么打算?”他询问间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首先要找一份工作,慢慢做打算
“对他说,可以来洗浴城工作
玉汝淡然地沉默着,他挑起眉毛,冷声诘问:“我又伤害你的自尊了?我只是要你传话,你的自尊心不应该太强烈
“我会把你的话告诉哥
“恩,很好他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穷人的自尊和富人的衣装一样不值钱他充满厌弃地自语。
他走向汽车时,那只大狗在笼中低声呜咽,他向它看一眼,自语般地说:“捱过发情期,你的心情就不会这样糟糕了
他欲要上车,看到秋兰的身影。秋兰正在用水流清洗那只盆栽,他面无表情地说:“秋兰,他们明天晚上才会回来,以后她不在时,你不需要清洗那些盆栽
秋兰惊讶地望着他,她那迷惘的眼神仿佛对他的“恩典”难以受用,他看在眼里,冷声说:“雨水会洗去那些灰尘,不需要用自来水
“是她轻声回应,迷惘地看着他。
他站定在车前,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低声说:“秋兰,你不需要战战兢兢,你这样唯唯诺诺,只会被轻视,而不是同情和赏赐
“是的秋兰低声应着,一股羞惭之感让她深深地低下头来。
“拿起尊严的盾牌,你的顾主和你一样
她站在那里,目送他的汽车驶出了院子。她怎么会和自己的顾主一样呢?麦夫人是那样尊贵,她的威严不是因为她颐指气使,而是她对自己的谆谆教导。虽然,在这个家庭里,她时常感觉一种隐隐的自卑,却从未感觉自己的自卑感是于顾主。
秋兰回到客厅,她站到玉汝对面的沙发旁,她欲言又止,玉汝看着她,轻声问:“秋兰,你有什么话要说?”
“老板每次对您说话不留情面,其实,他只是因为心里苦闷,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
玉汝凝神望着秋兰,轻声说:“秋兰,我以后尽量不会冲撞他
“我经常看见老板一个人在沙发上抽烟,他有时也会让我和他一起聊聊天。他的嘴上瞧不起穷人,可是,心里不是那样想的,他时常说自己也是从土坷拉里出来的,还时常说起和他姨表哥小时候的趣事
“我知道了,秋兰,谢谢你玉汝看着秋兰隐忍的面容,轻声询问:“秋兰,昊龙还会对你恶作剧吗?”
“昊龙性格顽皮,在这个家里,也只能拿我一个人玩
“麦夫人她——”玉汝欲言又止。
秋兰会意地说:“麦夫人是我的顾主,即使她为我制定再多规矩,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馨蕊走进客厅,秋兰忙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馨蕊,昨晚睡的好吗?”
“秋兰阿姨,我很好馨蕊说着走向玉汝,坐到她身旁,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阿姨,我很想念您
“阿姨只是五天没有来
“可是,五天对我却很漫长,阿姨,我想每天见到您
玉汝深情地凝望馨蕊,馨蕊对自己与日俱增的依恋,让她的心情变的沉重。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柔弱的孩子,她希望自己能够让她变的开朗一些,希望能够让她的世界变的开阔一些,可是,她却越来越沉溺于一个人的世界里。
整个上午,馨蕊完成了自己的学校作业,临近中午,秋兰轻敲房门走进来,微笑着说:“该吃饭了,老板很快会回来
玉汝和馨蕊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的餐桌前。
石中玉阔步走进客厅,一副风尘仆仆的神态。秋兰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送去他的房间。
他从玉汝手中拉起了女儿的手,旁若无人地说:“馨蕊,今天还好吗?玩的开心吗?”
“我整个上午都在写作业
“恩?”他不满地瞥向玉汝,道:“你应该适当地让馨蕊休息
馨蕊看出爸爸的不满,忙替阿姨解释道:“是我自己要学习的,爸爸说过下午我们要去海边的
“什么?”他好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一副疑惑的表情坐在餐桌前。
秋兰走上前,笑说:“老板,您说等昊龙回来,带馨蕊去把蛤蜊放回大海
“哦他拿起筷子,望向玉汝,她依旧站着,仿佛要等他的应许。
“你和馨蕊一样没有食欲吗?”他轻挑眉毛,低声问她。
馨蕊拉起玉汝的手,和她坐在一起。她恰好坐在他与馨蕊中间的位置,这让她有些窘迫。
他散漫的表情流露出内心的惬意,他总是这样,好心情与坏心情都好象暴风骤雨,来得快去的快,他好象已经忘记他上一次对她的粗暴无礼。
秋兰将一罐啤酒拿到他面前,他打开喝一口,说:“馨蕊,以后你可以放心食用阿姨带来的无花果了,其实,爸爸也喜欢无花果
玉汝惊讶地望着他,他总是以一副散漫的表情来传达内心的歉意。
其实,这些年来,她早已经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也许,他永远不会对别人说“对不起”,但是,那不代表他会忽略自己的某些微小的错误。
下午,小昊龙兴高采烈地跑进客厅,他举起手中的小瓶子,兴冲冲地跑到爸爸面前。
“爸爸,您看,这里有好多小蛤和小蟹
石中玉看着儿子胖乎乎的小脸,说道:“你已经九岁了,是一个小男子汉了,有本事应该捉一只大鱼
“好,爸爸,我下次会带上宝剑去捉一只大鲨鱼
石中玉在儿子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拿起了瓶子去往馨蕊的房间。
麦得灵和儿子鑫宇一起走进客厅,小昊龙挺着胸脯,骄傲地说:“女乃女乃,叔叔,爸爸把我的小蛤带去姐姐房间了
石中玉带玉汝和馨蕊走进客厅,他仿佛没有看到继母和弟弟的存在,对昊龙道:“昊龙,我们要借用你的小蛤蜊,你介意吗?”
“爸爸,你们要去干什么?”昊龙闪亮的大眼睛充满了疑问。
馨蕊骄傲地说:“我们要把蛤蜊放回大海
麦得灵走上前来,保持一位长辈的慈祥与持重,微笑着说:“我在海边对昊龙说过,这些蛤蜊还小,应该让它们在大海里快活地生长
“我不要,爸爸,还我的蛤蜊小昊龙欲要上前,却又畏惧于爸爸的威严,拉起女乃女乃的手,央求道:“女乃女乃,我要我的蛤蜊
石中玉已经走出客厅,玉汝恬静地说:“麦夫人,我们去了
麦得灵微笑着点头,鑫宇始终沉默,秋兰悄悄将一套新衣服拿到他面前,轻声说:“海边太热,您快去冲凉吧
“秋兰,你真是细心麦夫人走向沙发,她看着昊龙冲出客厅,笑说:“鑫宇怪我不带上你,若是带上你,昊龙又会拿你恶作剧了
“其实,我喜欢在家里秋兰略显卑怯地说。
麦得灵望向儿子,欺哄般地说:“鑫宇,你都听到了,秋兰喜欢在家里,我们不在的时候,她也可以休息一下
汽车徐徐行驶,玉汝沉静地说:“我们可以去临近的海边
“这些蛤蜊是从哪里来的,就应该放回哪里去石中玉透过车内镜笑望女儿,问道:“馨蕊,你很快要和这些蛤蜊分别了,不说些什么吗?”
馨蕊羞涩地一笑,说:“蛤蜊听不懂我们的话
馨蕊突然问:“阿姨,蛤蜊会说话吗?”
玉汝微笑着说:“也许会,只是我们听不懂
石中玉微蹙眉头,道:“玉汝,你应该教馨蕊一些百科知识,比如为什么鱼睁着眼睛睡,睁着眼睛死,永不瞑目
“为什么?”馨蕊好奇地问。
“问你的阿姨
馨蕊期待地望向玉汝,玉汝笑说:“爸爸比阿姨更清楚这些知识
“因为鱼是没有眼睑的,它的眼睛不可以向人类一样开合
“就是说鱼也不会流眼泪?”馨蕊问。
“这个吗,还是要问鱼,海水那么咸,也许是因为鱼的眼泪他说。
玉汝忍俊不禁,他透过车前镜看在眼里,禁不住想,也许,他应该对她友善些,假如他们不谈论“身份”与“尊严”的话题,他们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汽车安稳地停下来,玉汝拉着馨蕊的手走下车来。
湛蓝的海面上,一抹晚霞染红了天际,天与海仿佛微妙地相连,一种朦胧深远的氛围让人心生惬意。
他迈着坚毅的步子,脸上的表情依然冷酷。
海风吹起玉汝的长发,她看着馨蕊幸福的模样,感觉身心被无形的感动浸透一般,一股温暖的情怀让她梦想面前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儿。
“馨蕊,开心吗?”她温婉地问。
“是的,阿姨,等一下,我们把蛤蜊放回大海,他们也一定会开心的
他们走过一段大理石路面,双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金黄的海滩上人声鼎沸,孩子们追逐嬉戏,身穿泳衣的男女在海水中酣畅地游着。
他散漫地说:“他们好象忘记已经是秋天了
他一向反感嘈杂的所在,玉汝知道,她不会月兑下皮鞋和她们下水,恬静地说:“你在这里为我们看管鞋子,我们去把蛤蜊放生
“恩?”他好象在接受一项他不愿意接受的命令,皱起眉头说:“把瓶子打开,丢到海里就好了
馨蕊已经月兑下脚上的布鞋,赤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他看着玉汝弯腰月兑下鞋子,说道:“快一点,我这个看鞋工可没有耐心的
她们走向了海水,女儿甜美的笑容让他忽略了这里的嘈杂。他远远地望着她们,海风吹起了她的裙子,她伸手掩住,他的嘴角流露出嘲笑的一撇,他想象不到,她穿上比基尼会是怎样的模样,这个钢筋水泥建筑的女人,她心里只有道理,脑子里全是尊严,没有一点女人柔软的情思。
玉汝一个人走回来,馨蕊正在浅水中将小蛤蜊埋入沙中。她说:“有人在模蛤蜊,馨蕊要把蛤蜊埋的深一点
“你不和她一起埋吗?”
“她要一个人做,她相信她自己藏起来的蛤蜊不会被人找到她说。
他注意到她扯着裙子下摆的手,嘲弄地说:“你知道要来海边,应该向秋兰要一条短裤
“我以为你不会真的来她说。
“放生,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可是馨蕊喜欢,它就变的有意义了
“我们应该多带馨蕊出来
“我们?”他微蹙眉头,流露出内心的不屑。他很快收起自负的表情,说:“我担心会占用馨蕊太多学习国学的时间
“我并不是每天教馨蕊背《道德经》
“我不会干涉你太多,馨蕊喜欢就好
“其实,馨蕊需要多接触大自然,大自然会让孩子的世界更加广阔
他撇动嘴角,流露出轻蔑的意味,在他心里,这种小知识分子永远只会浮想联翩,可是永远和伟大沾不上边。馨蕊对她的依赖与日俱增,这正是他内心的忧烦,他不想让这个只会讲道德与尊严的女人禁锢了女儿的成长。
“鑫宇当年也是在国学的氛围中长大的,孔儒,老道,易经,他都略知一二,可是,却不知道如何立足于社****,她妈妈的理想主义让他和社****越来越远,甚至忘记自己的性别
“鑫宇,他——”玉汝欲言又止,他却用锐利的目光盯住她,追问道:“说下去
“也许,他太孤独
“是的,他只有秋兰一个朋友,而你却总是矜持地和他保持距离他深邃的眼神流露出对弟弟的关爱,声音低沉地说:“他应该找一个女孩学习恋爱了,可是,却没有一个女人适合她妈妈身份的标准
“身份不是衡量爱情的标准她说。
“又来他厌烦地制止了她,他不想与她谈论身份的话题,“什么才是爱情的标准?你能够想象鑫宇把秋兰娶回来,或者与你谈论感情?”
她不想和他争论,保持着沉默。他不屑地说:“你口口声声说身份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你却和我们家庭的每一个成员保持距离
“那不是因为身份
“是那个女人的伪善?”
“我不想对别人评头论足
“是因为你时刻在内省?”
“这没什么不好她压抑着内心的不满,倔强地回答。
“你在肯定自己还是否定自己?”
他总是这样尖锐,他的坏情绪好象暴风骤雨瞬间即来。她知道若是在这个问题上辩论下去,他们又将是一场针锋相对的激战。
她沉默着,在他心里,她的隐忍却是一种倔强的对抗,他诘问道:“你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你不愿意接近我们,你有你的骄傲,能说说你的骄傲吗?”
“爸爸,阿姨,我把蛤蜊全部放回大海了馨蕊开心地跑回来。他停止了诘问,道:“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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