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己爬起来,扑嗦扑嗦上的灰,回头看看他们,对他们的歉意报之一笑,就下楼走了。
张洁笑道:“别看这哥们儿长得凶恶哈。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超说:“你那天不是问萧东海是谁么,就是她了。”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对于文人则是“知文知心不知面”。读者总是不禁然的顺着文字联想它背后的作者的模样,而事实总是喜欢捉弄这样的联想。写得优美未必生得优美,写得清瘦未必生得清瘦,意境月兑俗也许相貌庸俗,文笔犀利而或性格腼腆,不一而足,总之保证让你跌眼镜。张洁之所以没跌眼镜是因为没戴。在他想象中,萧东海应该是个身材挺拔五官清朗的伟丈夫,不然何以有那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魄?读之令人豪气干云。不过回想起来,刚才的那个男生,眉宇间确乎有些英气,沉默中许多蕴藉,似乎很有内涵和深度。
总之这一见,张洁既感到遗憾,又感到遗憾。第一个遗憾,因为想象破碎;第二个是因为见了面却没说上话。望着楼梯口,怅然的说:“原来他就是~”
“萧东海是笔名你知道。我看你好像误会了,”李超说:“她是女生,真名叫李立。”
张洁的眼睛很大,但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大。
张洁和杨超从此成了好朋友,张洁转而认识到了金鑫的错误。结果是,金鑫写了检讨,但不用公布了;记过,但四周之后做了件好事,抵销了处分。
因为张洁,杨超做了最大的让步。“相好”的谣言最令他憎恶,事实上自从半年前他的女朋友移情王湖之后,他就对恋爱失去兴趣了。
李立去图书馆看书。她自认为对于历史和党史的知识太疏浅,而文世昌偏好出这方面的题目。
站在林列的书架中间,她的心还隐隐的乱跳,是刚才撞击的余波。李超王湖杨超,她认识的,也都是级部前几名。他们常常一同站在主席台上,却从没说过话。骄傲与自卑,把李立锁得很牢。其实“一个小石块,就能够让她澎湃”。她在回味李超的眼神和每一丝微笑,还有他说的话,是一个清澈真诚的男孩子呢;那一个大眼——她好像也见过,傻呼呼的,倒是牛气哄哄的样子,他八成觉着自己特帅。“小样儿,”她心想:“你没见过他吧?”取了一本《何可文集》,走出来,找了个临窗的座位。
何可,当代作家,李立没怎么看过她的书,图新鲜而已,据说“她的清醒与冷漠,像张爱玲。而且也是个恋乡的上海的女子”。
翻了几页,作者的消极情绪,迷魂香一样氤氲在字里行间,令人萎靡不振。即使《平底鞋上的青春》那篇,也全然没有题目所寓示的朝气,倒像垂暮老人在黄昏下絮絮自语,而且说的都是高跟鞋。不过这样的起题目,也高明以破为立,否定掉“彼”,同时也就肯定了“此”,否认高跟鞋,自然就肯定了青春,不言自明,造成“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艺术效果。看看“女人”的处境:“高跟鞋是她们的舞台”,“迷恋镜子。镜子却是男子的眼睛”,“悉心的把自己修饰成某种品牌,待价而沽”……这样的生活自然叫人怀念“平底鞋上的青春”了。
果然艺高人胆大,这样的构思,像一套组合拳,出人意料而且有力……
或许何可并没有这么深的深意,只是信手拈来。她的文字没有雕琢的痕迹,行文则如流水,完全是天才的手笔。
不管有意无意,于作文,她算又学了一招。受益匪浅。(事实上,何可灵魂里是只有品味而无是非的,所以文章里断乎没有她想象的这许多肯定否定,破啊立的)
李立正啃着呢,董川过来,打了招呼,坐在她旁边。他拿着几本书来,李立也不看他,直接就拿来看,全是日本旅游方面的,心里猜着了七分。书还回去,接着看自己的,不再理他。
董川笑道:“什么书这么好看?”
李立将书举过脸,然后放下,继续看。终于觉着没意思,自己反应太激烈太显露了,于是想说点什么,挽转尴尬的气氛。说什么呢?回头看看他:董川脸红了!——他原是低头看书的,感觉自己在看他,就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迎面撞过来,就在这时——脸红了!一时之间李立的情商跟智商完全不够用,痴痴的几乎流出哈喇子,只有脸反应迅速,也红了。
董川望她笑笑,目光重又回到书上去。
李立忙低下头,挨过了漫长的十分钟。神经系统仿佛烧坏了,大病一场。医生诊断说是“中暑”。
李立卧病三日。然后带病参加比赛。
再回学校,已经是七天以后了。十班换了新的班长。
过完周末回来,大家就发现董川的书桌空了,只给十班同学留了一封简短的公开信,说转学了,若去上海的话,一定要联系他,他会负责接待。
大家感觉被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