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前狼后虎
一盏厩灯晃来晃去，姬姬用头摇晃着马灯，舌头吧唧直响。它的嘴像露天盐矿一样张着，冒出一股股热气。它吃下的藕丸中，鸦片的效用发作了。好在马的块头比人大，没那么容易“上瘾”。话说回来，一匹马儿上了啥瘾，也没人去理睬，过段时间就好了。姬姬头颈窝处出现暗斑红，斑点深处呈黑色，周边泛浅。少媛颇有些内疚：她不该连续喂姬姬藕丸子，可杨府连续送来藕丸子，她不喂姬姬就得自己吃。少媛在“宏济堂”门口见过瘾君子，去模仿那种哈欠连天的丑态，让她深感屈辱和恶心，但她毫无办法，不如此将难以月兑身。
杨经曲是老鼠上秤台，自己称自己，自以为在少媛心中，自己这个“老爷”还是有点份量的。二姨太近来老是跟他冰橇对烙铁，冷腔热调的，更让他想娶少媛进门，压一压那徐娘的气焰，让她瞧瞧：谁是这杨府的主人？谁是这方圆百里流血泊地的船长？！从少媛“毒瘾发作”时喊他“老爷”的声调中，他知道那姑娘已上了他的船，且再也下不去啦！他得意地品着牛粪烧的砖茶，随手翻着日本人的《大东亚画报》，鼻孔里哼出《打金枝》的小曲来。他不仅替少媛备下首饰珠宝，还弄来一件鹿皮披肩：“瞧，多么温软的鹿皮，”他像抖开一面必胜的战旗，抖开披肩披上少媛的脖颈：“多么可爱的小鹿！藕丸子好吃吗？……好吃极啦？……哈哈哈……我知道你素喜藕丸。这藕丸可来之不易哩。大旱让九县的藕塘都干了！我派人专程上洪湖去弄藕来。你快赶上那喜欢荔枝的杨贵妃啦！”
杨经曲说的大旱，正是1941到1942年间，历史上有名的“中原奇旱”！据史料统计：光河南省就有五百万人丧生。旱魃之虐也波及鄂省。禾苗焚稿，颗粒乏登，米价腾涌，蔬糠继竭。求雨献祭由草人换成了活人，龙王也毫不见怜。饥黎鬻妻卖子。杨府用一个馒头便买来丫鬟小红——当时她扑向杨经曲的座骑下面，伏在地上扒开热腾腾的马粪，捡吃里面未消化的黑豆。小红说话结巴，带鄂西口音，像茅坑里的老鼠一样，老是战战兢兢。少媛明白，为了实现她逃走的计划，必须赢得这丫鬟的好感。在试探和玩笑中，俩人成了朋友。小红对扒开马粪似乎有某种偏爱，她在姬姬的马粪中闻到什么，由此发现了藕丸的秘密。少媛用未来三姨太的威严，及对其前程的许诺，让那丫鬟保守了秘密。
少媛提出到镇上的烟铺去散心，杨经曲未加阻拦。那烟铺本就是杨家开的，里面的烟膏种类很多，还有*的烟灯，卧牛石的水炮。瘾君子还可点听“湖北大鼓”。少媛借口上茅房，从烟铺后院翻墙逃走。她用马语召唤姬姬，姬姬踢开带它遛弯的家丁，跑向女主人。少媛翻身上马。一路上，但见比户萧条，炊烟断缕，殍骨载途盈野。有拦路纠抢者，竖起大纛血书：“王法难犯，饥饿难当！”他们拦住少媛，想夺食她的马。小红带着家丁追来——家丁奇怪少媛：“哈欠连天，如何能逾墙？”小红便跪下全招了——围追堵截中，少媛命令姬姬去找雪寒，自己跳进一堆向日葵杆子里。她被抓住了。
杨经曲拍着枪把子，朝少媛啐口水，唾沫直溅进她眼里：“你这只拔光了毛的鸭子，倒装起孔雀来啦！你原本只是杨府的丫鬟，我明媒正娶地抬举你，你倒鼻子里插葱——装相（象）起来！”杨经曲拳头粗大，单手就能掰弯硬币，他打了少媛，罚她先当几天丫鬟再说。老爷的鼻烟啦，茶壶啦，酒盅啦，骰子啦；总之，任何东西，哪怕就在他手边，都挨着指尖尖了，他也得使唤少媛递上来。有一天，老爷突然笑起来：“你没当上瘾君子也好，那不符合姨太太的身份。都怪我一时糊涂，也怪你脾气太犟。花轿我已经备下了，明儿就娶你过门。”少媛是被绑在花轿上，堵着嘴巴抬进门的。
澳津听说杨府娶亲，从骆驼峰前线下来。在榔头岩“处理”完战俘后，便经吞天门，打鼓石，连夜赶往杨府。他客气地阻止了“圆房”，在杨司令的合卺之夜，彬彬有礼地带走了“新娘”。杨经曲追在后面喊：“太君，你太高看她啦！她是个瘾君子，是个鸦片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