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地狱修罗
杨府果真是家大业大，游击队最感兴趣的柴米油盐，马车根本装不下，还得靠船运。蜃雾薄发，使得河岸有些飘忽，若悬若浮。浪花冲刷着杨府的斜桅船。木雕船头湿得发亮，嵌板裂缝透着湿气。船舷边，挤满扛米抬盐的游击队员。
雪寒将姬姬带进树林，悄悄检查了马铃铛，见情报图还在里面，松了一口气。雪寒急于送情报进山，便想让跛脚的姬姬也上船，被漆少川拦住：“马是天生走陆路的，坐什么船？！这船只能运米和盐！”桑然帮腔道：“一船米盐也抵不上这马值钱。”少媛本想冲哥哥喊一嗓子：“你懂不懂啥叫汗血马？”但她看了看桑然，又看看雪寒，啥也没说。少川的犟脾气是九牛难拖的，雪寒见少媛不开口，凝眉蹙额道：“算啦，把粮盐运进山也是大事，就让姬姬走陆路吧。”于是，姬姬又得经历一番磨难了。
雪寒哪里知道：马铃里的是假情报，真情报在哪，只有澳津知道。澳津在哪？只有杨经曲知道——原来，澳津要送杨桑然去“培训”的事，让杨经曲吓了一大跳。他明白：这是让儿子去当人质啊！于是，他借口让澳津观赏一尊祖传玉佛，将澳津带入了杨府的藏宝秘道。秘道入口在一间佛堂里。佛堂门楣上挂着兵铁环，内墙砌着砖璇佛龛。黑布幡帘内，是神主牌位。杨经曲抱了一下佛脚，佛像转动起来。两条饰花浮雕线，徐徐开启，露出一条地下暗道，直通杨氏宗族祠堂。老奸巨滑的杨经曲，早将财宝移走了，藏宝处单剩一尊玉佛。杨经曲直截了当地道：“玉佛归你，儿子归我！如何？”澳津正待回答，头顶传来一声巨响，那正是二十斤大鱼爆炸的声响。
澳津大难不死，即命杨经曲上吴镇，火速调动“救国军”第三团（即原杨经曲部保安团）。他自己亲率急调来的骑兵中队——全是萨摩武士——追赶游击队。不料，骑兵中队在尸山岭，让新四军用机枪扫灭，澳津仅以身免——多亏那条藏宝暗道，他才得以由祠堂潜回杨府。大太太正在佛堂焚香祭祖：红烛白酒、荤素香案都很齐备。堂楣上挂着功德联：“奉佛追修伸道义，请圣超度发诚心。”澳津的突然出现，像是从阿鼻地狱冒出的修罗，把大太太差点吓死。澳津用东瀛剑道“一刀流”，砍下大太太的头，搁在案头鹅黄垫子上，算是替骑兵队出了口气！
正值数九隆冬，空气肃杀，有穿透力，干挺不动。可一旦动起来，便滴溜溜乱转，将干草湿粪，荒荆野蓟，一团团卷入空中；将马车顶上的蓬布，也撕扯下来，呼啦啦吹逝在雪幕中。雪寒庆幸姬姬不用拉车，掉了马掌的蹄子，踏在土路上吧卿响，马踝裹满冰冷的泥泞。“过了洛阳店方家冲，便是黄林湾，离桂军378团修械所不远。咱们去给姬姬钉个马掌吧！”曹省三提议道。“芝麻曹”本可坐船走，因上红石李买萝卜错过了，便跟着走陆路的马车队。车队总共十套车马，由三十名游击队员护送。桑然咬了一口萝卜道：“红石李？我记得那地方。*玉保安团的一颗子弹，像切萝卜似的，把我的肚皮切开了。”“再切深一些，就能见到你那些花花肠子了。”雪寒的话含讥带讽。习幕洲拿起一块萝卜：“生萝卜甜，腌萝卜脆，汤萝卜吃着最有味。”女兵们被逗得呵呵笑。习幕洲又教女兵将车轮上的润滑油，涂抹在冻疮上。
桂军修械所有熔炉一座，红炉三座，能制造木柄手榴弹、三棱刺刀、回填旧弹壳等；但主要是修枪械，来复线磨损掉的破枪，也能翻修一新。原汉阳兵工厂的工人，围着皮围裙，指点着当地的铁铜锡匠，掌握翻砂防锈等工艺。连长杨桑来正指挥兵士，往一座土灶熔炉里加焦煤，见弟弟杨桑然一行过来了，便拿起烤玉米和竹筒饭，找个背荫处吃饭去了。弟兄俩相互间不怎么说话，一则桑来觉得老爹杨经曲更疼爱幺儿，二则两人在各种观念上经常冲突。杨桑来觉得：倭寇以空军掩护海军，以海军掩护陆军，海陆空协同，沿江跃进，进薄武汉，锁控长江，横断中原，破我国脉。此现代化立体战法，岂是共产军游击战所能当哉？而杨桑然认为：八路军在津浦线南北，新四军在平汉路东西，进行敌后游击，因补给困难，以寡抵众，以弱抵强，更须要官兵淬励奋发，机智勇敢。
因此，桑然一见哥哥在桂军营地，便眼风含笑道：“哥，你还真投了桂军啦！？”“那当然。我要么投中央的虎贲军，要么投桂系的钢七军。”桑来踩灭地上的煤渣余烬，冷笑道：“怎么？你居然投了新四军了？”桑来蔑视弟弟的N4袖标——漆少川游击队刚被鄂豫挺进队收编，桑然自然佩戴新四军袖标。雪寒听出桑来腔里有调，颜冷语冷地回道：“新四军怎么啦？粟裕的新四军，在韦岗‘月兑手斩得小楼兰’。李先念的新四军，也已灭倭骑于龙泉尸山。你瞧着吧，不出三个月，李部必将克陶甸，复孝感，联江汉成一片，结云梦为一气。”桑来喷着烟圈，也喷着鄙夷：“哼，别他妈替共产党宣传啦。我看你呀，挺像是一本穿裙子的《共产党宣言》。”桑然脖子火鸡似地鼓胀起来：“你别糟践人，当心我让你趴地上消停，吃煤喝渣去。”桑来指指九架十瓴的大宅屋，瞪着弟弟道：“你们是客人，要休息就上那屋，有贵干就有屁快放！”习幕洲息事宁人地笑道：“我们想就贵处打一副马掌。叨扰啦。”桑来解开用防寒棉套裹着的枣阳特曲，递给习幕洲道：“先生倒还和气，这干特曲用凉开水一冲就可以喝了。”习幕洲笑道：“多谢。我嗜烟不嗜酒。”说完掏出烟盒，看了看里面的卷烟纸，又把烟盒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