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志 第7章

作者 : 周三哥哥

周鹿鸣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窗子洒进来,盖在了他的光膀子上。他太累了,太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了。这半年来,他没日没夜的干,手上的老茧已经硬的像个老农似的。昨天遇见水芬小姨的时候,他一直把手藏在口袋里,生怕她看见后又要责问一番。幸好吃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瞒骗过去呢!水芬小姨虽然有时候嘴上厉害,心肠却是极软的。她若是知道了,又不知要掉多少眼泪呢。刚到厂里劳动的时候,他的膀子被货箱压烂了,血汪汪的。水芬小姨听说后,就跑到厂里把他一顿臭骂拽回了柳溪镇。夜里,水芬小姨让他趴在白炽灯下,给他上药水。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在了他的膀子上,分不清哪是药水,哪是泪水了。鹿鸣是多么的自责啊,蒲小义走后,这个善良的女人已经把眼泪流干了,可不能再让她心焦了。

这是鹿鸣劳动以来第一次请假,主任二话没说给了他一个星期的假。他枕着胳膊,听着院墙外叽叽喳喳的鸟鸣,痛痛快快的伸了个懒腰。他在心里算计着,这半年,他每个月都比别人多拿三百块奖金,加上他平时捡饮料瓶子赚的钱,紧紧巴巴的凑够了四千块钱。他已经到临西五路的桃源科技城打问过了,一台差点的笔记本电脑,也就是这个价格。工资他是舍不得动的,要留着给哥哥做学费,剩下的还要准备着年后回家翻盖老房子。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坐在崭新的电脑前,把键盘敲的噼里啪啦响。有了电脑,他写起小说来,就更方便了。这么一想,他就兴奋的爬了起来。一出屋门,鹿鸣就看见院子里的樱桃树树杈上挂着一个提篮。他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水芬小姨一早送来的早饭。水芬小姨一定是想让他多睡一会,才没有叫醒他。

吃过饭,鹿鸣随手拿了一本小说就出了门。悠长的《沂蒙山小调》就远远的传过来,抬头一看,赵西梅老汉已经早早的到六娘山上放羊去了。水芬小姨也一定到服装厂上班去了。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躺在迷龙河上读书了。鹿鸣来到河滩上,看见撑筏子的大葫芦老汉一个人抽着旱烟,就笑着打招呼,“大葫芦爷爷,你的大葫芦呢?”

“是鹿鸣啊,有日子没见你了。镇上的小卖店不卖散酒了,我一个老光棍,可舍不得花好钱买那二两辣水水。”

“那您老没了酒,吃饭还香吗?”

“香什么啊,不香了,精神头都没了。”

“那我给您商量个事吧,我买一箱“沂蒙老乡”孝敬您,再给您点钱,您到柳溪饭店好好搓一顿。这筏子我先替你照看着,来了人,我帮您撑筏,得了钱还归您,怎么样啊大葫芦爷爷。”

“年轻人挣两毛钱也不容易,可不能这样糟蹋,你供你哥上学,是个好孩子,我不能让你花钱。”

“大葫芦爷爷,你忘了吗,我小时候没少吃您老人家种的瓜啊。我孝敬您是应该的。”

“可不敢这样,这样可不行。”

“没事,我是想找个地方看书,躺筏子上多美啊。咱爷俩是两不亏欠啊。”

“那好,鹿鸣真是个好孩子。将来走州过县的,能有个大出息!”

鹿鸣把大葫芦老汉送到柳溪饭店,给他买了酒,叫了一桌子好菜,就又回到了河滩上。他把筏子从柳杈上解开,推到水里的柳荫下,就躺上去,美美的看起了小说。温和的东南风贴着水面吹拂着他的脸颊,积攒了半年的疲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看的是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厚厚的三卷。不一会,他就沉浸到小说里,和葛利高里一起驰骋在疆场了。白天的迷龙河,静的出奇。不时有巴掌大小的草鱼或者鲢鱼跃出水面,尾鳍拍打起朵朵水花,溅湿了鹿鸣的衣角。鹿鸣毫无察觉,他已经完全陷在故事里了。“滴滴,滴滴”手机响了。是沈琪发来的短信,邀请他明天去她家做客。鹿鸣稍稍有些惊讶,毕竟他们昨晚还只是在网上简单的聊了聊,连面也还没有见过。也许沈琪觉得照片在自己手里不太好,想要回去了,他想。不过他们确实聊得很投缘,下线前互换了手机号码。沈琪是师大中文系的学生,平时也爱写写小说,中学的时候就加入了省作协,到现在已经发表了几十篇中短篇小说了。沈琪也在网上看到了鹿鸣贴出的几部作品,对他激赏不已,说师大中文系没有哪个学生的文笔能比得上他的。鹿鸣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志趣相投的人,就迫不及待的让沈琪给他开书目。沈琪开的书目里头,头一本就是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鹿鸣没有看过,手头也没有,打算下一次进城的时候,让哥哥帮自己在师大图书馆借一本。

鹿鸣正自顾自的想着,村口就走来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迷龙河上下两百里没有人不认得的贾先生。鹿鸣记得,自己三四岁的时候,贾先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十六七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听大葫芦老汉说过,他年轻的时候,贾先生就比他爷爷小不了几岁,如今四十多年又过去了,贾先生依然和当年一样,不见老。

先生在本地方言里,是对教师和医生两个职业的特殊称呼。贾先生不是医生也不是教师,多少年来,村里人却一直这么称呼他。听老辈人讲,贾先生本是北边艾山下大户人家的公子,少年得志,文武双全,参加过末代科考,乡试头名解元。谁承想,武举校场上,伤了皇亲国戚,被罢了科考资格。后来,赶上闹土匪,土匪头子刘黑七火烧贾府,贾先生就流落到了柳溪镇。那时候贾先生也还年轻,忌恨钱李两家欺生,就跑到六娘山上,用鼻血和泥蒸了刘关张的像,念了说词。钱、李两家就真遭了灾,壮壮实实的小伙子,死了七八十个。老钱家找了能人,看破了机巧,连夜把贾先生绑在了祠堂,天一亮就要拿他开膛破肚祭天。老钱家的一个姑娘恋着贾先生,偷偷地把他放了。贾先生就游逛到了河南,出了家。四清时期,破四旧,这和尚就在这四旧里头。工作组也还文明,没有强制还俗。在庙前支了一口大锅,锅里煮的肉片滋啦滋啦响,香味随风飘出去三五里。起初只有一些定力不够的小和尚破了戒,慢慢的,连老和尚也熬不住了。大锅支了七七四十九天,方丈也撂了挑子。只有贾先生一直撑着。工作组没办法,把贾先生抓进了牢里,打得劈开肉绽。工作组偶然间发现贾先生会画领袖像,而且画得栩栩如生。于是贾先生给他们画了一年的领袖像后,出狱了。再次回到柳溪的时候,和贾先生一般年纪的人,大多都已作古,当年的恩怨,也没有人再提了。为了谋生,贾先生在镇子中央的老银杏树下,摆了个棋摊。几十年过去了,他没有输过一盘。从县里到省上,来过不少知名棋手找他厮杀,无一不是铩羽而归。这些年,贾先生依然穿着袈裟,却再不忌酒肉了。有人说他老糊涂了,和尚手里不拿佛珠却拿起了拂尘,不僧不道的。贾先生打卦算卜,村里人都说出奇的准。张家丢了东西,李家鸡栏里少了鸡,都会找贾先生打上一卦。

贾先生走到鹿鸣旁边的石阶上,坐下,闭着眼,也不看鹿鸣。鹿鸣觉得有些不自在,刚想说句话,手机就响了。

“是鹿鸣吗,我是关琳,剑鸣出事了,你明天来一趟学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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