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希美说完就要走,却被葛安刚按住肩头。
“你受伤了,在这里等,我们来搬就行了。”
“可是还有很多耶!”
葛安刚扬扬手机,“我会找人过来帮忙。你在这里坐好,顾着板子。”
“喔!”接到命令,由希美乖乖坐下,看着葛安刚跟山田辉往外走。’
不对呀,这里又没有别人会来偷木板,干嘛要顾着啊?
由希美坐进葛安刚的车子里,低头扣上安全带,“幸好你及时清源部长跟木村部长来帮忙,才能这么快就完成了!”
葛安刚替她关上车门后,坐回驾驶座,发动引擎,“这次的发表会跟公关部及工程部都有关系,叫他们来也是应该的。”
“嗯……”趁车子还没开动,由希美再说一次:“其实我家真的有点远,木村部长比较顺路,我搭他的车比较方便——”接下来的话消失在他横杀过来的冷眼中。
就此决定,无须再议。她了解了。
静静静,车子里维持最高品质,一路静悄悄。
由希美是很想给它继续静下去啦,不过——
“葛安先生,下个交流道要下快速道路了喔!”
葛安刚没回答,不过车子慢慢切换到外车道,表示他知道了。
由希美百般无聊,又睡不着,干脆细细检查指尖,中指好像有些刺刺的感觉,可是又找不到木层,伤脑筋!
“你又扎到木层了?”
没想到他会注意自己,由希美吓了一跳,“嗄?对,好像刺到了,不过不会很痛,没关系的。”
一驶出快速道路,葛安刚就把车子停到路边,开启车顶灯,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我看。”
“没关系啦,我回去再找就行了,已经晚了,不好意思再耽误你的时间。”
“不是叫你不要再搬了吗?”想到她后来还是跟他们几个大男人一起搬他就气闷,柔弱是女人的天赋,她干嘛做得这么拼命!
葛安先生好像很不高兴喔!由希美小小声的说:“大家一起搬,可以早一点忙完、早一点休息嘛!”
葛安刚瞪她一眼。看到木层了,他成功地将它挑出。
“好了,还有其他地方会刺痛吗?”擦去血滴之后,葛安刚以指尖轻轻压着她双手的每一处,“有哪里会痛吗?”
“没有了。”他温热的手握住她的,虽然是基于上司对下属的关心,但这份亲昵还是让由希美很不好意思,赶紧收回自己的手,用力点头,肯定地说:“真的真的没有了!”
“那就好。”葛安刚发动车子。
由希美悄悄瞄他一眼。葛安先生看起来很自然呀,是自己想太多了!
在幽静的车厢里,心跳的声音仿佛特别大声,由希美清清喉咙,说:“这次的发表会一定会很成功,听说葛安先生可能会因此升任海外事业部部长,恭喜你!”
她是在找话说吧!梆安刚淡淡瞥了她一眼,“有什么好恭喜的?那不过表示接掌公司的日子会越早来临。”
“你不想接掌公司吗?”由希美想了一下,“对喔,听说你跟社长定下自由一年的约定,啊!是因为你另外有喜欢的工作,所以才不想接下葛安商事吧!你喜欢的工作是什么呢?”
“我没有喜欢的工作。”从大学开始,每次休假他就在公司实习,对葛安商事他没有不喜欢,只是排斥被强迫走身为企业家第二代不得不走的路。
“这样啊!那你学的是什么呢?”是不是兴趣不同?书上常有企业第二代对艺术或其他方面有兴趣,偏偏得奉命接下家族企业的例子。
“企业管理。”
希美不解的张大眼睛,“那很好呀!你接下社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为什么不想接呢?”
他睐去一眼,“不想接就不想接,要什么理由!”
由希美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这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嘛!就是你明明可以接下公司,却不喜欢社长强硬的命令,才会摆出不想接的样子。”
她边说边点头,很满意自己的发现,没注意到葛安刚眯起眼睛瞪她。
由希美继续说:“这种情形我看过很多喔,以前院里有些弟弟们到了叛逆期,特别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像是明明下着大雨,院长女乃女乃跟我送伞到学校门口,他们却说什么也不肯撑伞,宁可淋得透湿;还有明明小时候很黏院长女乃女乃的,叛逆朝时却特别爱顶撞,让女乃女乃很伤心呢!还有啊——”
“够了!”拿他跟叛逆期的毛小子比?真是够了!
“喔?”由希美愣愣的转头。
葛安刚用力吸气,决定不跟笨蛋呕气,省得变成跟她一样笨。
她还一副“你怎么了”的表情,让葛安刚突然觉得好笑。
“你刚刚说院长,什么院长?”
“喔,是育幼院的院长啊,我从小就在育幼院长大的,女乃女乃说在树林里发现我的时候,我全身都被虫子叮得红红肿肿的,像红色的大面团呢!”她说着说着还自己笑了起来,“一定很丑吧!还好女乃女乃没被吓跑。”
她怎么可以如此平静的诉说自己的过去?葛安刚的心又是一阵揪疼,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好温柔,“没想过要找你的爸爸、妈妈吗?”
由希美不在意的轻笑,歪着头说:“没想过耶,因为如果他们后悔过,那我突然出现,会让他们很难过吧!如果他们从来不曾后悔过,那我更没必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你说喔,我一直到很大了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会有爸爸、妈妈的。”
“什么意思?”冲击太大,让葛安刚的声音有些紧。
“我以前一直以为,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是跟我一样从树林里抱回来的,所以我们是贝比树生的。因为院长女乃女乃没有结婚,老天爷特别帮没有结婚的人想办法,就是让他们能在贝比树下抱回喜欢的孩子。院长女乃女乃喜欢我们,所以才抱我们回来,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才知道,每个人都是从妈妈肚子生出来的。我以前很好笑喔?”
想起自己的憨傻,她笑呵呵的说:“院长年纪大了,我们都喊她女乃女乃,所以我喊树林里放着我的那两棵树爸爸树跟妈妈树。很好笑吧!”
葛安刚从小就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读的是贵族学校,认识的全是名门望族,育幼院的孩子对他来说,就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是很遥远的故事。
没想到她依然能这么快乐,不怨天尤人。葛安刚深深的看着她,心里满溢着复杂的情绪。
由希美自顾自的笑了好一会儿,转头看看闷不吭声的他,“你在替我难过吗?”
他纯黑的眼睛直盯着她,没有说话。
果然是替她难过。由希美轻松的挥挥手,笑着说:“不必替我难过啦!我很好,过得很幸福!院长女乃女乃很疼我,比起有些虽然有父母、却遭受到虐待的人来说,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幸福?”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育幼院里资源有限,也没有管家照顾,这种生活还能让人觉得幸福?
“是啊!”由希美闭眼,抬起头,诚挚的说:“我真的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感谢我的父母把我放在树下,让我能被院长女乃女乃捡到,我是最最幸福的人了!”
她真的打从心里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看着她的侧脸,葛安刚笑了。
这个单纯的、幸福的……小笨蛋!
在由希美的指引下,葛安刚停妥车,下车看着眼前这片颇有历史的木造房子。
“几年前,女乃女乃等院里的孩子们都成年了,就决定结束育幼院。泡沫经济后,捐款越来越少,实在难以维持,女乃女乃年纪又大了,也该退休了。”由希美边说边走到门前,拿出锁匙:“时间很晚了,葛安先生,你要不要先走了?”
葛安刚站在她身边,“我等你进去再走。”从房子上斑驳的漆看起来,这间育幼院的营运确实很不理想。院子里的花草倒是很清爽,看得出来有人整理。
由希美开了半天却打不开大门,转过头不好意思的说,“女乃女乃大概忘了我还没回家,把门从里头锁起来了。”
“要不要叫门?”
“电铃坏了,而且我们睡在最后一栋,就算拍门女乃女乃也听不到的。”由希美想了想,“算了,别吵醒女乃女乃,我想想有没有同事住在附近,去打扰一个晚上好了。”
葛安刚看着她翻找笔记本,夜很深,路灯很暗,山上很静,他找话似的说:“现在还有人用笔记本记住址?手机不是很方便吗?”
“我没有手机。”由希美低头继续查看住址,语调很平静,没有一丝困窘,就像她刚刚笑着说起自己住在育幼院里的表情一样,很自然,没有一点点怨天尤人的情绪。
葛安刚的心却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是心疼吗?心疼不觉得自己可怜的她?
“别找了,走,我带你去饭店。”发觉她没跟上脚步,葛安刚清清喉咙,“我的意思是已经很晚了,明天一早又要开始忙发表会,你今晚到会场对面的饭店休息会方便些。”
由希美完全没想到他想的那层去,笑着摇摇手,“葛安先生说的对,只是我没带换洗衣服,而且这么晚了,不好意思让你送我到饭店之后再回家,太麻烦了,我还是去同事家借住一晚好了。”
同事?万一住在这附近的同事是男的怎么办?葛安刚心头一阵恼怒,沉下声说:“这么晚了,吵醒人家不是更不好意思?走,我带你去饭店。”
由希美小小声的说:“嗄?可是我从来没有住饼饭店耶!”
葛安刚停下脚步,头也没回的说:“还不走!”
见他脸色拉下来,由希美赶紧小碎步跑过去。
坐在车里,由希美仍不住的说不必麻烦了,直到葛安刚的脸再度拉下来,才乖乖闭上嘴。也许是路面平坦,也许是太累了,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看着她沉静的睡脸,葛安刚笑了。
天才蒙蒙亮,由希美就起床梳洗,小声的不惊动睡在隔壁房的葛安刚。
葛安先生看起来冷冷的,其实人很好,昨晚听说她从来不曾住饼饭店,担心她不敢单独住宿,便要了间家族房,进了玄关有两扇门,既可以互相保有隐私,也让她能安心。
将写好的字条挂在他的门把上,由希美研究着怎么打开这扇大门。按按、压压、转转,咦,怎么就是开不了?
细碎的声音吵醒了葛安刚。
“你在干什么?”刚睡醒的葛安刚头发乱了,少了平常一丝不苟的严肃,看起来和善多了——虽然他的口气并不和善。
“啊!吵醒你了,对不起!”由希美频频弯腰致歉。
她除了道歉就不会回答问话了吗?看她一身整齐的打扮,葛安刚皱眉,“这么早你要去哪里?”
“有早班电车了,我想回去换套制服。你放心,我会在发表会开始前回来的。”
“等一下。”葛安刚转身,低头看到她留在门把上的字条,点点头,“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由希美看着又关上的房门,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不过反正时间还早,就等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