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人生若只如初见——严文

作者 : 鸢飞月

第二章

第二天,林桃和刘芳芳像往常一样早早的来到教室,却见严文比她俩更早到。林桃想了一晚上,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沉默是金。她旁若无他的坐下,拿出课本。刘芳芳不明所以的跟严文打招呼,问他怎么这么早来,他眼睛看着林桃,说:“睡不着觉,就来学校了。”刘芳芳回过头撇了撇嘴,心想思想太复杂的人才失眠呢。

可一天下来,林桃觉得这事好像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躲过去的。除了上课,她走到哪严文跟到哪儿,她去厕所他就站在走廊的窗户前等她,她装作没看见,回到教室坐下,他就在她附近随便找一个位子坐下盯着她看,去操场做课间操他也紧紧跟在她后面,同学都在旁边窃窃私语,刘芳芳终于看出一点儿端倪,问林桃怎么回事,林桃恨恨地说:“他有神经病!”

放学的时候,严文紧跟着林桃出了教学楼,林桃推着自行车朝校门口走,知道严文就在她后面,周围都是同学,眼看到校门口了,她回头,把手里早已攥皱的纸条塞给他,推着自行车就跑了。

严文没想到在最后一刻她会给他纸条,他在校外的墙根儿打开那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不行。

严文气急败坏地把纸条扔掉,骑上车漫无目的的走着。刘坤追上他,跟他并排骑着,“怎么样?是不是被拒绝了?不行你就趁早撤吧,我上!”

“你敢!我剁了你!”严文刹住车,猛一抬脚把刘坤连人带车踹翻到地上,蹬上车狂飙而去。

“你他妈的找死啊!”刘坤扶起车,朝已经走远的严文喊着,周围的同学见他如此狼狈,都在看他。真他妈的丢脸,他拍着身上的土,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那天回到家,她觉得很轻松,终于可以坦然面对母亲了,放下书包帮她择菜,母亲突然抬头瞅了她一眼,说:“桃儿,最近学习挺好的吧?”“挺好的呀!”林桃不解的看着母亲,觉得她今天的表情不对。“妈,我还是去做作业吧。”林桃放下菜,起身朝屋里走去。

“桃儿啊,好好学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母亲在后面头也不抬的说。

“嗯!”林桃心里咯噔一下,母亲绝对话中有话,像是能把人看透。她进屋关上门,坐下发了半天呆,突然想起什么,打开抽屉翻到最底层,昨天明明放在那的信封不见了。林桃腾地站起来,打开门朝母亲走去,“妈,你翻我抽屉了?”林桃生气地看着母亲,母亲依然没有抬头,“我不翻还不知道呢!”

哥哥放学回来,一进院门就看见林桃站在那儿气喘吁吁的生气,问母亲怎么了,母亲站起来去厨房洗菜,边走边说:“你问她!两个人没一个省心的!”

林桃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她凭什么乱翻别人的抽屉?哥哥笑过之后,送给她一个锦囊妙计,上锁。末了还不忘挖苦她,“行情不错啊老妹!”

可事实证明上锁也是没用滴,因为母亲是无往不前的,你上锁我就撬锁。在林桃和哥哥的中学生涯中,他们抽屉上的锁不知道被母亲撬坏了多少,尤其是哥哥,深受其害。父母与孩子的斗争从来没有胜负,他们总以爱的名义做些伤害我们的事,而那个年龄的我们好像真的以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叛逆顶撞。长大以后回头想想,才知那也是爱,或许我们的叛逆和幼稚给父母带来的伤害更大。

一直到学期结束,严文没再骚扰林桃。只不过看见她时那炙热的眼神依旧,让林桃不敢直视。元旦前后,同学们都互送新年贺卡,林桃收到了不少,也都一一回赠。那天,严文提来了一袋子贺卡,下课的时候说全班每人一张,可分到最后,唯独没有给林桃。林桃很是尴尬,心想他以前总是招惹她,搞的全班人尽皆知,如今独独跳过她不给,小小少女的自尊心很受打击。

林桃心里耿耿于怀,认定了严文就是故意让她难堪,打击报复,气得一晚上没睡着觉。可第二天当她掀开课桌时却看到里面放着一张精致的贺卡,还有一个小小的红色锦盒。贺卡里面只写着祝新年快乐,落款是严文,她打开盒子,竟然是一枚戒指,上面镶嵌着一个心形。林桃赶紧把东西塞回去,确定没人看见,心砰砰乱跳。她坐在位子上思来想去,决定把贺卡留下,把戒指还回去。要是拿回去让母亲翻出来,准得闹翻天。刘芳芳去厕所了,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走到后面掀开严文的课桌,发现里面收拾的很干净,课本文具摆放的井井有条,林桃很吃惊。她把盒子放进去,叹了口气,他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

一回头发现严文站在门口,斜睨着眼看她,林桃故作镇定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刘芳芳正好回来了,看这俩人又这么杠着,一转身又出去了,心想我可不当电灯泡,林桃见刘芳芳走了,气得牙痒痒。严文从桌子里拿出盒子走过来,林桃低头不敢看他,他把盒子放到她手边,“你要是再还给我,我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你!”

林桃小声嘟嚷:“你干吗送我这个?小小年纪像什么样子!让我妈发现就完了!”

严文心里乐开了花,这是她第一次正经跟他说话,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那娇羞的语气让他小小的心房里溢满了幸福。“反正不能再还给我,我说到做到!”

那时侯过年真的很有气氛,一进腊月母亲就开始准备年货,林桃最喜欢跟着母亲去赶大集,集市上什么都有,锅碗瓢盆烟酒糖茶,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看的她眼花缭乱。在林桃的印象里只要年还没过,母亲就有买不完的东西。父亲看着她大包小包的往家提,就会歪着头数落母亲又花了多少钱,说他的工资全让母亲败光了。母亲反过头来骂得更狠,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说父亲是倒了油瓶都不扶的甩手掌柜,整天就知道灌马尿。酒是父亲的软肋,一提这个他就蔫儿,他的人生哲理是饭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

大年三十前三四天母亲开始撵着林桃和哥哥大扫除,哥哥是个滑头,瞅准了机会就溜出去找同学玩,林桃自然逃不过,手里拿个抹布擦玻璃擦橱子,母亲在旁边指手画脚。父亲又开始叨叨嫌母亲事儿多,说家里整洁就行了,过年就是图个乐呵,何必搞得人仰马翻。母亲指着鼻子让他少管闲事,林桃摇头,他们两个整天这么吵不累吗?

那年父亲买了家里第一台洗衣机,说是解放劳动力,看着母亲喜滋滋的表情,父亲一脸得意,哼着小曲儿出去贴对联去了。

除夕夜吃完团圆饭,林桃就会磕着瓜子看春晚,母亲则是把准备好的贡品摆到院子里的桌子上,沏茶倒酒,一直烧香到下半夜。从林桃记事起,母亲年年都会这样虔诚的供奉,祈求来年好运,这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风俗,心诚则灵。唯独这件事,父亲是不会和母亲唱反调的。

凌晨十二点,爆竹声声过后,迎来了新的一年。凌晨四点,她穿上新衣服,跟在家里大大小小的兄弟姐妹后面,浩浩荡荡去拜年。

那年林桃十五岁。

初六那天傍晚林桃在院子里擦自行车,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有咚咚咚地脚步声从门前经过,还听到有人喊:“在那边快追!他妈的一会儿工夫跑哪儿去了!”

她放下抹布走到院门外,有几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骂骂咧咧地朝南走去,她撇撇嘴,这些人就知道在外面打架胡闹,刚要往回走,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林桃!”

严文从一堆砖头后面走了出来,把林桃吓了一跳,“你在这儿干嘛?”

他嘿嘿地笑笑,林桃想起刚才那些人,“你打架啊?”这一说还真发现他额头上有一块儿是发青的,“不务正业!”

她刚一转身,严文叫住她,“哎,明天下午两点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你!”

她回头瞪他一眼,“我不会去的!”

“我等着你!”

“不去!”

说完就要关门,父亲从屋子里出来,“桃儿,干嘛呢?”

“哦,有人问路!”她紧张地看着严文,示意他赶紧躲起来,可他偏偏就是不躲,固执地站在那儿,用极细微的声音几乎是唇语说:“我等你!”

林桃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就在父亲走到门前的那一瞬间,严文嗖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躲到了砖头后面,父亲探出头四下看了看,“人呢?”

“拐弯了!”她赶紧溜回自己的屋子,留下父亲在那儿一脸茫然,关上门回到院里,看见林桃擦了一半的自行车,“这丫头!”拿起抹布刷刷刷擦了起来。

林桃终究还是没去,第二天中午她甚至美美地睡了两个小时午觉,醒来已经两点半了,她想起严文说要等她,不禁皱眉,她说过不会去的!他没那么傻吧?等不到肯定就回去了!

可那个固执的少年却执着的站在电影院门门口等,一直等到四点,天上飘起了雪花,确定她不会来了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晃着,雪越下越大,经过林桃家那个巷口,他停下车驻足,朝里面翘首了半天,颓然地离去。

当年的集市早已是高楼林立,如今超市里的东西玲琅满目,逢年过节的时候依然是人头攒动,可怎么也找不到小时候赶集的那份喜悦了。林桃上班很忙,母亲再也不会让她大扫除,只是时不时的打电话叮嘱她千万不要大年夜值班,她已经两年没在家吃年夜饭了。林桃答应着,说今年除夕没排她的班。

2012年的春节,林桃三十岁。

大年初一她睡到日上三竿,母亲来敲门,说家里都来了好几拨拜年的人了,让她也出去走动走动。林桃应了声,躺下继续睡。小侄子跑来敲门,用脚砰砰的踹,说姑姑起来给我压岁钱。林桃崩溃地爬起来,抓抓头发,心想我一个大龄剩女,都快成圣斗士了,出去拜年?不是找人说闲话吗!

她开开门把小侄子放进来,他一进门扑腾跪地上磕了个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桃。林桃从钱包里取出二百块钱,小家伙不满的嚷嚷,“钱少就罢了,连个红包都没有,太没诚意了!”林桃把钱塞回去,说:“不要拉倒!你个六岁的小屁孩要那么多钱干嘛?”“哎,谁说不要了!”他一把抢过钱包掏出那二百块钱,贼兮兮地看着林桃,“姑姑,女乃女乃和妈妈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女乃女乃说再不抓紧找,你就得找个二婚带孩子的了!”林桃拍了一下他的头,“谁说我要找二婚的了,还带孩子?”小家伙模着脑袋,“女乃女乃说的!姑姑,找对象很难吗?电视上不是说找对象上百合网吗?”“是啊,百合网不错,婚姻大事必须实名制!”林桃开开门把小侄子恭送出去。

母亲又过来叫她吃饭,说饺子都热了好几遍了。见林桃屋子里乱起八糟,一边动手收拾一边唠叨,“大过年的人来人往,也不知道收拾收拾。”林桃对着镜子梳头,“我十天半月不回来一趟,收拾什么呀!”“你干嘛不回来?谁拦着你回来了?从小你就住这屋,你爷爷在的时候就说了,这是你的绣房,结了婚也是你的!谁也不敢说什么!”母亲显得有点儿激动,林桃知道她的意思。这一片儿马上就拆迁了,各家各户都盖起了二层楼,生怕有点儿风吹草动吃了亏。母亲早说过,这个家有林桃的一份儿,哥哥嫂子嘴上同意,可谁心里没点儿小九九。林桃不想搀和,虽然从法律上说她有平等的继承权,但世上的事若都能用法律来说清楚,那亲情还值几个钱?

母亲唠唠叨叨的出去了,林桃想打开窗户透透气。这房子快三十年了,楼上都是近几年新盖的,哥哥一家子在上面住。父亲母亲的屋子也装修过几次,唯独这一间还是老样子,就连床也还是当年林桃上中学的那张。家里人好几次说装修一下,尤其是把后墙上那个小窗户改大一些,林桃说腾东西太麻烦,懒得折腾,只刷过几次墙而已。后来大学一上就是八年,研究生毕业后到医院工作,哥哥也已结婚生子,二十六岁的林桃就住到了单位宿舍,一直住到二十九岁,寝室的同事有了婆家走了一拨又一拨,最后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就在外面租了套房子一个人住着。

她偶尔回家住一个晚上,每次都要打开后墙上的窗户通气,冬天也是。母亲就会叨叨,说她从小就这样,有时候晚上也要开着窗户睡觉,多亏这窗户小也高,不然太危险。林桃笑笑,说自己有强迫症,不开窗户觉得喘不动气。

如今的父亲仍然嗜酒如命,母亲也还是执着地跟他斗争,两个六十岁的老人整天为了多喝一口少喝一口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但却总是互相关心着,虽然算不上相敬如宾,也算是相濡以沫吧。

那张写字台还在,抽屉上的锁挂早就没有了,只剩两个螺丝眼儿。她打开抽屉,拿出她的百宝箱,这里面有她整个中学的回忆。那醉了表盘的荧光手表,生了锈的雕花钢笔,泛黄的旧照片,还有那个小小的红色锦盒,里面是一枚小巧的戒指,不知道当初送这礼物的人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而今再见只怕已是相顾无言。曾经为他放弃的,也是那么刻骨铭心,这红尘中注定了要有一个人负你,而你又负了别人。

她又拿起那部一直不敢面对的红色手机,鼻头一阵发酸,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人生若只如初见?

在那过往的似水流年里,那两个让她刻骨铭心的男孩,一个早已定居异国他乡,很想问问他是否一切安好,可如今即使在MSN上也很难碰到了。

而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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