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医 第十三章 做人偶

作者 : 离落城

“余政风,丁卯、己酉、辛酉、戊子。要不要我让下人把布和针线拿过来。”余政风走过去,抽出一张椅子,坐在良语溪的对面。

“我困了,睡了。”良语溪隔着一盏烛灯,隔着一张圆桌的距离,静静的看着余政风,空洞的眼眸中蒙上一层模糊的影像。良久,她站起身,重新回到床踏上。没有月兑衣,直接躺进被褥中,闭眼。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之后有不有开门的声音,她睡了过去。当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余政风,她知道,他昨夜离开了,只是不知道发生在何时。

那个男人,原本应该是千百过客中的一个路人,却毫无预兆的闯进了她的生命。会是一个小浪,还是一波惊涛?对于那时的良语溪,根本没精力,也无心思去想那些。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良语溪睁开眼的时候,小玉刚好推开门进来。她穿戴好衣裳,用清水洗了把脸,舒展着双臂,虽然四肢还是有些乏力,使不上劲,但较之前的那两天,要好得多。就这样,要做一个普通人吗?早就已经知道结果的她,依旧还是无法坦然的接受。自幼习武,那一招一式,除了打打杀杀,还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语姑娘,你看这样可以吗?”。小玉帮良语溪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对着镜中的人儿问道。未施粉黛的良语溪,清丽月兑俗,眉宇间蕴藉的淡淡忧伤,更是散发着另一种迷人的美。小玉忍不住称赞。“语姑娘,你真美。”

“语姑娘?”良语溪没有看向镜中的自己,也没有直接回答小玉的问题,反问道。她好像没印象,对谁提过自己的名字,难道又是?而小玉接下的话,刚好应正了她所想。

“余大人说,让我们这么称呼你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看着良语溪神色中的疑惑,小玉也犯了一层疑,不过,倒也没往深处想。

“没什么……对了,余大人呢?”果然,余政风猜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对于这一点,良语溪倒不是很惊奇,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他要费尽心思把她留下。一个武功尽废,在世人眼中已死的人,对他究竟有何意义?她曾绞尽脑汁,也寻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现在的她,更是乏于去想。

无所谓,走一步算一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再死一次。

“余大人天还未亮,就出门了。听衙役大哥说,好像是有什么钦差巡视路径甘阳,他同其他大人一同去接风洗尘。”说罢,小玉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脸转向另一边,看着桌面上塞满东西的一个竹篮继续道。“余大人走前交代,让我早上把针线、绸缎、笔墨纸砚拿过来。还说,若语姑娘对布匹的颜色不满意,让我再换。语姑娘,你是准备绣手帕,还是衣裳?”

手帕,衣裳?……良语溪右眼跳了两下,转身,花花绿绿的布料堆在篮子里面,看得她眼花缭乱。她拿剑多过拿笔,迄今为止还真没碰过针线。她蠕动着嘴角,僵硬的表情看不出是在笑,还是无语。

“你会扎人偶吗?”。良语溪走过去,伸手拿起篮子里的绸缎,随意看了一眼,又重新放回去。对着一旁伺候的小玉问道。

“啊?”小玉被良语溪的话,问得莫名其妙。

“那就是说,会。你用这些布,扎一个和你们大人一样的人偶。”对于小玉的疑惑,良语溪没准备解释。她一边说,一边摊开桌上的纸张,提笔,快速写了两行字。漆黑的墨迹还未干,更是散发出淡淡墨香。她继续再道。“做好以后,把它贴在上面。”而那张白纸上,飘若浮云写着的八个字,正是余政风的生辰八字。

人偶,纸条。虽然小玉不识字,但那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实在无法不让人想到诅咒之类。她惊讶的看着良语溪,犹豫着,最后还是开口,“语姑娘,你用这些东西是要……”可她话到一半,因为外面的一片喧哗而终止。

百无聊赖,神情恍惚的良语溪,听到房外的声音,她把落在桌面一堆杂物上的视线收回。她记得这个园子,似乎只有三个房间,一间她住,那个男人说他睡隔壁,照常来说,还有一间应该是书房。

一大清早,会有什么事?良语溪半仰起起头,在虚空中扫了一眼。然后丢下还在不知所措的小玉,兀自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从外面走进墨园的是三个男人,一前两后,前面的男人像是管事之类,三步两回头,喋喋不休的提醒道。“……小心点,轻点……这可是送个皇后娘娘的寿礼,要是磕着碰着,别说砸锅卖铁,就算把家里老娘卖了也赔不起……轻点,再轻点……”而他身后的两个衙役,半弓着身,一只手在上一只手在下,费劲的搬运着一件重物。大约一米六、七的样,用红花盖着,看不到是什么东西。

皇后,寿礼?良语溪空洞的眼瞳,快速的划过一道光芒。她停住脚步,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三个忙活的人,把用红布遮起来的‘寿礼’,小心翼翼地搬进书房,然后合上门走出去。而墨园中,再度恢复之前的平静,。

“语姑娘,余大人的书房,是不能随便进的。”仓惶从房间里跟出来的小玉,还来不及阻止,良语溪另一半的身影也进入书房。她四处张望了下,焦急的跺脚,两步并作一步的跟了进去。

寿宴,不管是官员,还是皇宫内院,皆是上向下敛财,下向上献媚最冠冕堂皇的名目。官场中的鱼龙混杂,尔虞我诈,远非常人能想象。不过谁死谁活,对良语溪而言都无所谓。只是眼前涉及的两个人,一个是郭可卿的姑母,一个是……她倒想看看,余政风会送什么寿礼给‘母仪天下’的皇后。

“语姑娘,使不得……”

小玉话音还未落,良语溪已经动手去掀那块红布。红布冉冉飘动,犹如水幕一般向下滑落。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白瓷花瓶,瓶身雕刻着一排翠竹,几只色彩艳丽的鸟儿飞在林中,做工勉强,料更是勉强。别说眼睛张在头顶上的皇后,恐怕连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也看不上。用来插花,瓶子太大,用来藏银,瓶身又远远不够。真是百无一用是花瓶,摆着都嫌占位置。

盐运使虽是三品,但绝对是个富得流油的好差使。看着那么白瓷花瓶,良语溪的嘴角微微抽动,轻蔑、嘲笑、讥讽……又或许都不是。她低垂着眼帘,半闭着眼,郁郁的神情似在看花瓶,又似刺穿它,看着其他的东西。

“小玉,你说,要是有人一不小心碰到花瓶,然后它‘砰’的一声碎了。余大人会怎么处置,会治罪吗?”。良语溪脸上揽起一抹与她面容及不协调的笑容,伸手触模着瓶颈,来回拨弄着。青天白日之下,竟让人有种阴风来袭,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个……”听到良语溪的话,小玉打了个机灵,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似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

不是在做梦,没有眨眼的小玉,亲眼见证了雪花飞舞的壮丽景象。良语溪屈伸着左手的食指,重重的在瓶口一点,失去重心的花瓶在原地垂死晃了三四下,然后异常干脆的扑向大地的怀抱。四处飞溅的碎片在地面上铺了一层,亦有粉身碎骨浑不怕的轰轰烈烈。

“……语姑娘,你这又是要去哪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玉还未从惊骇中缓过神来,良语溪已经用脚拨开挡在面前的碎片,从书房中走了出去。

可能是听到刚才的巨响,沿途不少家仆向着墨园这边围过来。之前领头搬运花瓶的管家陈尚宇,见良语溪与小玉远远的迎面走来,他快速上前的步伐,在临近良语溪时顿了顿。他不懂为何,在面对良语溪时,即使她一句话也不说,也有种胆战心惊之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风起云涌。

“小玉,发生了什么事?”接近五十岁,国字脸,看起来踏实稳重的陈尚宇客气颔首,算是与良语溪打招呼。接着他绕到后面,抓住面容失色的小玉手臂,轻声问道。

“陈大叔……刚。刚才……语姑娘……不。不。小心打碎了余大人做寿礼用的花瓶……那个,你赶紧把余大人找回来,不然,天怕是要塌下来了。”小玉左右摇着头,感觉之前的事不过是一场梦,一场非常逼真的噩梦。她吞吞吐吐的说着,见良语溪越走越远,最后匆匆忙忙丢下一句话,快步跟上去。

“陈管家,现在怎么办?……”艳阳普照之下的大地,顿时似身处在阴雨绵绵之中,一旁的下人你推我我推你,好半天才有一个人上前提醒惊若木鸡的陈尚宇。

“怎么办……怎么办……还不赶紧去把大人找回来……”

远远的,良语溪听到后面传来惊惶的声音,她抿抿唇,一点不为所动。然后,头也不回的踏出半尺高的门槛,如风似雾的走进街市,快速融入到人群之中。一颗颗小小阳光碎粒,亦是无法融入她皮肤,透进她阴暗的内心谷底。

炎炎七月,正午的太阳完全不是虚张声势,火烈烈的光焰倾洒在石板街道上,使之火烫得像铁匠铺里烧红的砧板。烈日下的街道,络绎不绝的街头巷尾人头如攒,使如火如荼的气氛迅猛升温,四处都弥散着倦怠不堪的气氛。

从盐运使衙门出来的良语溪,在人流中漫无目的游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就和脚下的路一样,遥遥没有尽头。一条路,她走了四五遍,或许更多,领前和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浸湿,她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语姑娘,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小玉紧跟在良语溪的身旁,生怕她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回去?回哪里?盐运使衙门?良语溪伸手贴在眉毛处,挡住刺眼的阳光,望着四通八达的街道,她竟然有瞬间的失神,或许更多的是茫然与无措。偌大的甘阳,恍若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天大地大,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处?

良语溪收回手,低沉着头,把整个人埋进人群。她从大街走进小巷,又从深巷转出街道。痴痴的从乌衣巷口的青石板,看向巷内高高的围墙,再到围墙边瘦弱的细草。可那形形色色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失衡的心在滑落,外面的喧闹,令她更加的难受。突然之间,她再次想起那个男人。

忘不掉,情已伤,是别恨。

“小玉,余政风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良语溪用力朝右摇了下头,闭眼,强行摒弃脑海中根深蒂固的一抹身影。不可以再想,不可以再想……她和他,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的瓜葛。

“余大人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语姑娘你可能有所不知,甘阳农田相对较少,大多数百姓都是靠帮朝廷修护盐道为生。可以前的盐运使,中饱私囊,想方设法巧立名目苛扣纤夫的饷银,两岸的百姓苦不堪言。很多人为讨生活,逼不得已之下离开故土远走他乡。至余大人上任后,减免苛捐杂税,替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我爹说,余大人是个好官。”小玉的声音很好听,清清甜甜。提到余政风,她脸庞上流露出无比的崇敬,还有,几抹少女的青涩。

好官?良语溪在口中重复了一遍,她只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真没见过好官长什么样。好官?余政风吗?想起他,良语溪总有种异样的感觉,怪怪的,说不清又道不明白。

“是吗?”。良语溪本还欲问两句,恰好一个娇柔、纤细,似曾相识的声音闯进她的耳蜗,她侧身,一个还算得上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眼帘。

街道左边连着一排商铺,酒楼、茶庄、金银玉器饰品……一家连着一家,目不暇接。其中一家“秦记丝绸店”,涂金的招牌,琳琅满目的绸缎、布匹,错落摆放在靠门的柜台,与两米多高的木柜上,时有人进进出出。巧的是,里面正有一个良语溪认识的人,在仔细的挑选着布料。

“郭小姐,这几匹新进的布,色泽鲜丽,质地柔软,你要出了我们这家店,绝对找不到第二家有这么好的料子。你再看看上面绣的牡丹,高贵、端庄,简直就像是给郭小姐量身定做……”掌柜从柜上取下红、紫、蓝三匹颜色不同的绸缎,摊开其中一匹,殷勤的对着柜台前的一个女子说道。而身穿紫色轻薄裳的女子,正是郭香香。

“掌柜的,这几匹,还有这。这。这……都给本小姐包起来。”对于掌柜的奉承之言,郭香香眉宇间露出一抹得意之色。她一边指着柜台上的布,一边对着掌柜说道。完全没有意识到,店外有一个人一步一步的朝着她靠近。

“小玉,你说余大人喜欢蓝色,还是灰色?不过,不管什么颜色穿在余大人身上,都好看……掌柜的,拿那匹灰色的布下来,我想做件衣裳。”良语溪横穿过人流,走进丝绸店。她随意在店内扫了一眼,背对着郭香香,伸手指着柜上的一匹灰色布料说道。声音不是很大,但足以让其他人听得很清楚。

果不出其然,还未等掌柜来得及做生意,听到‘余大人’三个字,最先起反应的是郭香香。她朝后转身,而良语溪正好也转身,电光火花之间,四目剧烈碰撞在一起。俨然间,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不存在。

“余大人可不是街边卖字的落魄书生,怎么能穿如此寒碜的衣料。若是这位姑娘没有银子,我不介意送你几匹……掌柜的,再选五匹最好的锦缎,包好了,送到盐运使衙门。”郭香香直直的盯着良语溪,表面上还算客气,但话语间弥散的火药味,一不小心就能把旁人炸个粉碎。

“多谢郭姑娘的好意,但余大人为官清廉,怕是不会收平南侯府的东西。掌柜的,就那块灰色的布,帮我包起来。”在郭香香的强势之下,良语溪不紧不慢,脸上更是挂着一抹大方的笑容,客气的说道。

不用刀剑,便能伤人于无形,即是如此。良语溪眼眸陇上一层戏谑之色,若早几年学会,或许就不会落到今日的田地。

看着眼前暗潮汹涌的场面,在商场中游刃有余的掌柜,一时间亦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郭香香他自是不敢得罪,但良语溪口中说着余政风,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锋芒,绝非善主。他深呼一口气,在多做多错的情况下,选择了静观其变。不过,对于在战场中交锋的两个人,也无暇顾及他。

“你……”郭香香咬牙切齿,除了比之前更充满敌意的眼神,张开口,话卡在咽喉中,良久只道出一个字。但对良语溪的憎恶,无形中又加深了几层。

“你喜欢余大人对吧?”良语溪冷冷一笑,眼眸中琉璃的色泽更是闪着诡谲的光芒。店外正午的阳光火烈,店内,却让人有种阴森的感觉。

“你接近余大人,究竟有什么目的?”被人抓破心事,还是自认为的情敌,郭香香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要顾及形象,此刻恐怕已经一巴掌掴在良语溪的脸颊上。她握紧十指,强行保持镇定,一个字一个的吐出。

“余大人不论是人品、学识、身份、地位,皆是人中之龙。身为女人,你说会有什么目的?”郭香香越气,良语溪越不急,甚是自若的道,亦无一点的不自然。无情,便是这个样子吧,可有可无,想说便说,想忘亦能忘。

“想要财,只要你离开余大人,开个价,我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条件好的男人,青睐者自不在少算,郭香香并不是没对付过那些女人。但良语溪,她却有种从未有过的威胁感。

“十万”。良语溪仰着头,似在犹豫,然后漫不经心的道。

“十万两银子,你简直不自量力。”正值兵荒马乱之际,十万两,抵得上甘阳两年的税收。虽不算非常庞大,但也绝非小数。见良语溪狮子大开口,郭香香刚压下去的火,又迅猛的升了上去。

“错了,是黄金。别考验我的耐性,给你三天时间,若见不到金子……那个男人,我要了。”最后一句,良语溪贴近郭香香的耳背,轻声说道。又是一抹邪异的笑,重而浓,良语溪擦过郭香香的肩膀,转身,往前几步,一脚跨过门槛,朝着丝绸店外走去。

“姑娘,你的……”掌柜拿起已经包好的布,冲着良语溪身后喊道,不过话到一半,余光中看到郭香香欲要杀人的目光,他刚迈出半步的脚,停在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恐怕要塌下来了。

“给我吧……”小玉接过布,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战战兢兢的对着郭香香点了个头,也快步朝着店门口走去。而她的身后,短暂的宁静下,逐步酝酿起的是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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