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有狐,其名为雪 【上卷·忆昔尘缘】:玉 颜(十)

作者 : ﹏伊人ミ

“之前我受邀至南辰参观一场冰雪盛宴,中途被神女琼姬私下请到内宫,她为我引荐涂山氏的狐后。”天璇沉入思绪,回忆如流水在月光下渐次铺陈,“狐后告诉我,因为我的失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按照他们的规矩我是要和涂山氏结姻的,居然还为此请琼姬帮忙做说客,目的就是要我娶她的女儿为妻。”

“哦?”他又重提那件我最介怀的往事,心里不舒服却不想被他察觉,调侃也尽是苦涩,“这是好事呢,星君要是辜负人家的美意就太笨了。”

“我当然不可能接受了。”他毫不犹豫就否定了,一如当初那般口气决绝,“无视仙规礼法和妖族结亲,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也对啊……”我像是吃了满月复的黄连,苦不堪言,放空了视线黯然神伤,幽幽轻念他深种在我脑海的那句口头禅,“仙妖殊途同嘛……”

“虽然因为那件事我和涂山氏结了误会,但从南辰的一面之缘来看,我对狐后的印象并不坏,她待人谦和有礼且慈悲,对她女儿的婚姻很看重,这是慈母本性人之常情。”他本是心中不快,却在这时话锋斗转,换了另一种味道,“我想能被这样一位内外兼修,举手投足温和又不失魄力的首领统摄,涂山氏应该会是一支崇尚正义的灵族。”

我一瞬错愕,他在夸我的母后?

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对母后的赞赏确是出于真情实意,鼻子没来由地就酸了。

“所以当我翻开司命簿看到它们濒临灭绝的定论,我第一反应是惊呆了,我几乎不能相信,究竟是什么原因非要让一个灵族全军覆没?”他说着便不由自主握紧拳头,表情里杂糅着愤恨和痛惜,“在我接管苍生命谱以来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惨痛的命运……”

我缓缓抬起目光,眼里已经有暖流暗涌:“那你后来知道原因了吗?”

他摇了头,神色惨淡:“我说过,宿命从来都不会为谁而设。我和玑墨只能按部就班保证司命簿上的内容顺利化为现实,其他的只能有心无力了。”

“可你不是能参透天机么?”对于我想知道的真相我必会刨根究底地问下去,“凭你的悟性难道还算不出上天让雪狐灭亡的缘由?”

“正是因为凡间的生灵知道自己在天命之下是何等脆弱和渺小,他们才会像你一样崇拜神仙,觉得我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算得天机简直就像吃饭那样容易?然而并不是所有天机都能被我们参透的,像这种生死攸关的‘天机’恐怕只有女娲娘娘那么深厚的修为才能洞悉。”他转面直视我的双眼,势要让我明白我那些想法有多天真,“我的确有问过她,她心里应该清楚的,可是她不肯说,只告诫我做神仙绝不能感情用事。我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厄运降临到涂山……我这么说,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其实很没用?”

“不会,天命难违,星君你已经尽力了……”我避开不看他负罪的眼神,突然分不清心里对他到底是怎样个情绪,“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你答应和涂山氏结姻,可能会帮它们躲过这场劫难?媲”

他顿了顿,然后问道:“仙子何以见得?”

“不知道,我就是随便猜猜……”真心话被我藏在心底,我只能给他一些看似有理却肤浅的解释,“我想星君若是娶了那位雪狐公主,有你这么强大的靠山,火狐想必是不敢轻易下毒手的,因为雪狐有难星君必会挺身而出,火狐有什么本事能跟神仙较量呢?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结局就两样了……”

如果你当初不是介意我狐妖的身份,愿意收下我的月合带,或许在琼姬和母后的撮合下我们可以结为眷侣,那样起码我不会赌气嫁给那个穷凶极恶的禽兽焰煌,火狐就没有可乘之机偷袭涂山氏,我的父王母后和族人都不会死了……

原来说到底,我心里还是怨着他的。

“但这根本是不切实际的!”他未曾动摇的意志,甚至比刚才还要义正辞严,“我的理智不容许我和妖族有染,即便是知道结局能逆转我也……”

情绪正说到汹涌处他却戛然闭口,怎么不说了?你不是想表明立场,就算知道娶我可以让我们狐族幸免于难,你也不会那么做?

你对我们雪狐的怜悯,只是怜悯,那不足以成为让你消除偏见,放段娶我这个狐妖的理由,是不是这样……

“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去争论这些也于事无补。”我不想难为他了,忍着心酸强自苦笑,“你全当我是胡思乱想吧……”

既然心里已经很清楚了,那我也不必期许听完他的后话,说出来毕竟很残忍,只怕我是无力承受的。

他长久缄默,我不想气氛就此冻结,看到白狐便灵机一动转了话题:“对了星君,我听你一直‘小狐狸’、‘小狐狸’地叫它,就没给它取个名字么?”

“那还不是因为我太笨了,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来么?”他憨笑可掬,也乐意从那压抑的氛围里解月兑出来,难得见他跟我玩谦虚,“仙子要是乐意不妨大开金口赐它个名儿吧?”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循序渐进还要故弄玄虚:“我们西辰掌凡尘水司,我曾从族里的《水经》上看到过,涂山下有条涧水,名为[漓]。漓水源自山上的瀑布落入山谷形成,那是雪狐一族的生命水,据说只要漓水不枯,雪狐就能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

西辰司水是听他说的,我“学以致用”,所谓《水经》当然是子虚乌有,但关于漓水却是真的,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倍感真切,感情也深刻。而半虚半实的谎言最是能把人迷惑,因此他听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破绽。

“苍山负雪,漓水常清映云天。那就是涂山最美的样子。”我从如痴如醉的神往里回过头看他,“不如就叫它[漓澈]吧?星君觉得怎么样?”

他逐字玩味:“漓……澈?”

“嗯,漓澈。既然它已经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最后一只雪狐了,那就理所应当要担负起为涂山氏延续血脉的重任。”我伸手去白狐背上轻柔抚摩,说的全是自己的心声,“她该像漓水那般源源不断地流下去,让涂山氏生生不息。”

“含义听起来不错呢!”他眸里透出惊艳,对我赞不绝口,“多亏了仙子蕙质兰心才能想到这么好听又绝妙的名字,天璇佩服得五体投地!”

“试想星君叫[天璇],雪狐叫[漓澈],合起来就是——”我望着水色天边潜心酝酿,直到唇边被风吹开了涟漪,“漓漓澈水,天宫如璇。”

他似懂非懂:“这八字又有何解?”

“绕流涂山的澈水为漓,砌筑天宫的美玉为璇。”视线交会,终化成美丽的对望,“涂山是它的诞生之地,璇宫却是它的重生之地。”

“听仙子这么一解释,小狐狸那名字取得倒是和我很配呢!”他旋即又开口叫绝,愈想愈想喜不自胜,“好一个[漓漓澈水,天宫如璇]!”

“是啊,背负这个名字它就会记得涂山,记得璇宫。”低眸抚着那熟睡的狐狸,衷情暗诉,“也一辈子都忘不了星君的恩情。”

“有仙子金口玉言借取名赠它的美好寄愿。”他手亦垂放狐狸额顶,和我做着同样的动作,“它也一定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好好活下去……”

他的手伴着轻缓的力道和速度往下移动,从狐首到后背,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尚未发觉异样,它却忽而覆上我的手背……

这令我猛然心悸,以为是他不小心碰到的,我如是安慰自己,可欲把手抽回却无力,因为他明显使了更重的手劲握紧,暗然流露出不许我逃避的霸道。

我心慌意乱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怯懦低头转开目光望星海,奈何心不在焉负了良辰美景,无一物可入得我眼里去。

那只收不回来的手被他握在狐狸背上,被风吹皱的星海是我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波澜不息。

“我能把涂山的漓水引至南天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瑶池的‘水’也请来呢?”

突如其来的窘状让彼此无言很久,后来是他打破沉默,我听出他话中有话。

“瑶池属我西辰昆仑山,是神族圣水,它怎么可能移去别处呢?”我强作镇定,暂不去想那只困在他掌心的手,顺着他的隐喻回答,“那是天方夜谭……”

“但师父教过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没有知难而退,是什么让他这么固执,“瑶池的水有灵性,我相信它必会被我的诚意打动。”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了,我终于提起勇气把手抽回,随之起身攀入阁中,“不然又该惹父王母后生气了。”

他很快跟上,鉴于上次的教训也不好留我,只俯身轻在我耳边征求:“在你回去之前,我再陪你走走?”

我不知怎么就点头了,到底是不忍拒绝,还是我心里就是希望他这么做的?

我们沿着星海慢慢走,明明有大好的时间和机会,却是各怀心事无人说话,直到快近他璇宫后苑,我才抑不住开口的冲动。

“我……”

“我……”

可谁也没想到口一开就尴尬了,我和他居然异口同声?!

气氛怪怪的,我硬着头皮说下去:“星君,我有话想跟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仙子说。”余光里他似乎偷瞄了我一眼。

“这样么……”我抬了一半眼,视线只达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怯生生地试问道,“那可不可以让我先说?”

他不负所望笑出风度:“应该的,你说吧。”

“今个你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说过想去西辰找我?”

“没错,我怕你被他们责难,可你又迟迟不来,我无计可施才只好这样了。”我只问了一句他就开了话匣滔滔不绝,好像迫不及待想表现什么,“一来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二来我可以向帝君和金母说情,劝他们别再苛责于你。”

“星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已经答应我的父王和母后,今后会安心留在族里闭关修炼,提高自己的悟性和修为。”说话的时候我眼睛是看他的,分明感觉他的笑一点点僵在了嘴角,但我还是狠下心肠把话说完,“这就是我来时说的‘例外’,因为过了今天我可能就不会再来南天宫了,今夜他们准许我来最后一次,我也想趁此机会和星君道个别。”

“仙子……”

“你放心这是我自愿的,不是被他们强迫!”我矢口打断他呼之欲出的规劝,后面的话越说越违心,“自从结识了星君,领教到星君的本事才相形见绌,再看看自己和星君差距这么大,是该收心好好修炼了。”

“你想修炼多久?”他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语声却已苍白。

“到我自己满意为止吧。其实说真的,我来南天宫有星君相陪的这三天的确是很开心也很满足的。我只愿星君在心里记得我这个朋友就好,去西辰探望就不必了。”我展颜不胜轻松地笑出来,心境也豁然开朗,尽管那只是装的,演技无须登峰造极,只要能骗过他就好,“因为修炼之人是不能被打扰的,况且就算星君为我着想,想和我父王母后说点什么来扭转他们的意念,你也没有很合适的立场是吧?”

他被我戳到软肋了,嘴巴像是结了冰霜,无话可说。

“如果是这样,我想星君和我的父母都会不自在的。所以我希望星君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动去西辰拜访的念头了,请别让我为难。”我眼神切切直射住他的双目,要他看到我的坚决,“好么……”

说服他放弃去西辰,我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冒着被他识破的危险第三次见他,一直在心里纠结了很久,纠结到临近分别才强逼说出口。虽然我的话会有点伤人,但为了消除一切的后顾之忧,这个坏人我必须当。

“既然如此,那看来有些话我是不得不说了。”等来却是他的答非所问,眼光无处安放终又回到我脸上,“因为再不说就等于永远没了机会?”

他如此急迫弄得我底气弱了大半,以至于忘了去追讨答复:“什么话?星君说便是。”

“仙子,我……”

我不经意移开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只见视线尽处远远走来个身影,吓得我心一紧,不等他说完就仓皇惊呼:“有人来了!”

他警觉回头,确认有人迅势拽住我的手往暗处跑:“走!”

他带我躲避到璇宫后苑的外墙拐角,看着黑夜里那人越走越近,走入月光里身形渐渐明朗,耳边听到天璇略带惊讶的低语:“是玑墨?”

我挨着墙心跳忐忑,看玑墨一路徘徊和张望着去占星阁的方向巡视一番,终像是一无所获地折返。

“好在没被他看到,不然恐怕就要误会了……”确信他离开星海幻境,我才捂着胸口长舒郁气,叹完又回头去看天璇,出言催促道,“文星君来星海像是找星君你的,一定是有要紧事,星君快点回宫吧,我也回西辰了……”

“可我要说的话还没说呢!”不想他拉长脸竟有些气急败坏的愠恼。

我被他这口气和架势慑住,木讷翕动嘴唇:“重要么……”

他眉心深锁,看我的目光不偏不倚,两个简单的字节不带任何色彩:“重要。”

“那好吧……”我被他看得莫名心虚,随他意了,“我听你说完再走。”

“仙子,自从见过你第一面,为什么我会有种很特别的感觉……”我绝不曾料想他说着竟还向我潜移靠近,我不堪他迎面而来的气势本能往后退,却被他一步一步逼至宫墙。

当我后背贴紧墙壁才知已无路可退,正惴惴不安想着怎么应付,他却更失控握住我的双臂剧烈摇晃。

“见不到你我会不安,我会想着要是能尽快再见你就好了!见到你我更不安,因为和你相处的世间总觉得变快了很多,没多久你又要走……”刚想躲避的双眼又被振得抬起来,不得不去和他对视,此处隐蔽照不到月光,却仍可感受到他眸中流华,那么强烈的光芒,其炽热的温度把我脸灼烧得滚烫,直教我心生畏惧又手足无措,“你说我是怎么了?”

在他强势得近乎疯狂的逼问下,心慌的我已是面容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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