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有狐,其名为雪 【上卷·忆昔尘缘】:仙 缘(八)

作者 : ﹏伊人ミ

仙界的夜色一如人间说至便至,尚不见那司掌晨昏的天神如何信手挥毫,轻研黛墨染幽幕,只把那无垠苍穹渲成了静夜深蓝。今夕下弦月,半缺似珏,堪怜。风细碎,落清辉,浮光如水,漫漫淌入雕栏玉砌的天宇仙阙,这似雾非雾似烟非烟,月下的璇玑宫总是美得格外耀眼。

冷月高悬,独窥那男人落寞的身影渐行向远,踱去仙桥彼端华灯初上的璇宫。

“呜……”

听得身后一声低鸣,哀哀婉婉彷如浅吟,他怔住脚步,惊回头,借着朦胧月色终看清桥这头蹲坐一只狐影,它毛色雪白,一双紫眸在月光映照下清亮如洗,正是含情脉脉地望他。

“小狐狸?媲”

那狐自然是我,只是他木讷踟蹰,犹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

陪在身旁的玑墨低头看向我,敛取一笑温柔:“还不过去?丫”

嗯!

我暗在心里应了声便四足轻快地跑上桥,冲着那端的天璇飞奔过去。只剩五步之遥已是迫不及待,遂跳起灵巧的身子跃过半空,他见状没多想就张开双臂,稳稳接我个满怀,配合竟是如此默契。

抱紧我情不自禁流露的亲密,他俨然忘了不久前的黄昏我们还曾矛盾到不可调和的地步,然而此时却比任何人都喜出望外:“你回来啦小狐狸?”

是啊,当我站在天河尽头俯眼即是绵绵云梯可通凡尘,奈何那一脚终究没忍心踩下去。恍然明白我只是躯壳来此,心根本带不走,因为有人的怀抱好像毒药会不知不觉渗入骨血让我上瘾,醒悟发觉的时候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所以我回来是想告诉你,在我心里有比报仇更重要,更让我放不下的,那便是你。

“我想它肯回来一定是想通了。”玑墨看着久别重逢的我们也甚感高兴,徜徉着就近了身前,眉目间含笑可掬,“你的一番苦心总算没白费。”

我满怀感激地看向玑墨,他说得对极了。想到我沿天河一路跑回,满眼看到的都是你,我只想立刻回到你身边。可天不遂人愿,我被看守的天将拦在南天门外,他们说我身份不明不可擅闯南天宫,否则格杀勿论。

怎么办?他们不让我进去,没有你庇护我又瞬间被打回原型,我这无家可归的狐妖,哪怕是在这些仙界最低等的天兵天将面前都毫无优越感,难道我就只能对这座仙宫望而却步了?

那时我多希望你能感应到我的存在,我想你一定会来为我解围,只要你说句话,他们就不会再为难我了。是妄想也好,我都念着你来。

“放它进来吧。”

正当我心急火燎踌躇不定,天门内当真有人发下一道特赦令,我抬头见来人是玑墨,虽不是你但也足够我谢天谢地了,多亏他出现得及时,又气宇轩昂交代那几个看门的天将:“这狐狸是武星君的仙宠。”

众天将面面相觑尚有疑虑:“可是星君,属下方才见武星君愤怒,亲手将此狐驱逐宫外?”

“哦,那只是因为它不听话,犯了点小错,就被主人一气之下给丢出来了。不过那也是和它闹着玩,吓唬吓唬它就学乖了,哪能真丢啊?”玑墨从容淡笑,煞有介事的解释真叫人看不出破绽,“现在他气消了,自己拉不下脸来,这不就让本君来给他找回去么?”

“原来是这样,既有二位星君口谕,属下当然遵命。”

他们放行后自可由玑墨带我回璇玑宫,我仍心有余悸,想着若不是倚仗他的面子让我顺利重返仙界,恐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会是我终生难忘的遗憾吧?

而你呢?我在你怀里类似撒娇的狐鸣,你可否听出我在念你?又可否听出我深埋心底的衷情?

下定决心回来找你也意味我终于向自己承认,对你的依恋远胜于感恩。纵然我在你眼里只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狐狸,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我愿意就这么默默陪在你身边,被你宠着,护着,没完没了地溺爱着。曾经的伤痛就让它随以前的自己灰飞烟灭吧,重生的漓澈是为天璇而活的,不再是涂山氏的公主,只是天璇的小狐狸。

他视线从玑墨那收回来兀自垂落,相望无言却是笑了,那不必言说的欣慰化作更亲昵搂我的力气,下巴满足蹭在我额头,轻轻柔柔,蹭了半会又突然想到个要紧的:“你头上的伤……快回去让我看看!”

其实撞的那伤口早在玑墨帮我止血后就无大碍了,虽然碰到还挺疼。让他又像第一天带我来仙界那样无微不至地帮我上药,那真是无比享受的过程。只是这次伤的地方太凑巧,我那尖尖竖立的狐耳包扎起来可愁煞了他——他拿纱布比划了很久,试了很多种绕法,横着绕吧扎不牢,没等我动两下就月兑落;斜着绕吧,不留神就把我绕成个独眼瞎,怎么绕都不如意。

我的表情已经无奈得不能再无奈,任由他绕完拆,拆完绕,绕完又拆,拆完再接着绕……敢问你到底想把小狐这脑袋怎样啊上仙?!

磨蹭半天终见他灵机一动,拿起纱布就开始绕,这回下手不再犹豫了,看来信心十足啊?

“这么包看你还掉不掉……”我两颗眼珠子跟随他绕纱的手溜溜转动,看他越绕越得意,最后在头顶打个结华丽收尾,还沾沾自喜把我抱到镜前炫耀他的手艺,“怎么样,包得漂亮吧!”

看一眼我镜中的形象差点没气得仰栽过去!

我算是彻底服了,不过是耳边的那点点小伤口,你竟舍得用纱布缠满我整张脸的轮廓,缠了三圈都不止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下巴掉了或者头要断了,看着傻就不说了,而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

你为了固定纱布而在我两耳中间扎的那硕大一朵栩栩如生的“蝴蝶结”算怎么回事?!

谁允许你在我头上搞这种别出心裁的创意的?你就是抱着如此随性又玩乐的态度来帮你的小狐狸包扎伤口么?你是一个多不靠谱的主人啊喂!

看到我眼神哀怨,镜子里的你居然还好意思笑?有你这么消遣伤患的嘛?!岂有此理啊喂!

头上的伤养了三天痊愈,而我也因为这个“蝴蝶结”被他们两个足足笑了三天。天璇笑我还能接受,谁叫他平时对我就常暴露他孩子气的一面,可连玑墨……平时看着一本正经的玑墨呢,他也是见我一次就笑我一次,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安慰自己,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只头戴蝴蝶结的小狐狸到底是有多傻啊!

天璇戏弄我作乐,久而久之成习惯,宠爱也与日俱增。但狐胆是会被宠大的,我对他也越来越放肆,甚至他在书房忙于仙务的时候,我常是一声招呼不打就跳到书案上,他看到了也不管我。

大多数情况下我还是自觉的,不会打扰他干正事,但有时他不理我久了,我实在很无聊,而且趴在手边看他认真写字的样子还挺有味道的,心一痒就忍不住想逗他两下。

我先是撅起毛绒绒的白尾巴,像个大拂尘从他鼻尖轻轻扫过,他微怔,可低头看我趴得很乖,猜不出那是我有心还是无意,索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写他的。我哪会这么容易放过他,在他全神贯注的时候故技重施,又拿绒尾一扫而过。

“讨打啊小狐狸?”这下他看出动机来了,不过没生气,目光还是落在书简上的,说得好声好气,“要是闷的话,你在这睡一觉我不介意。”

这种没威慑力的警告只会助长我的气焰,狐狸玩心上来就很难遏制,我那尾巴今天就跟他耗上了,扫过去又扫回来,这轻浮挑弄的动作也在暗指他的话全被我当耳旁风,扇一扇就忘了。

“嗬!你还得寸进尺了!”他停笔歪过头来看我,皱起眉头故作几分厉色,“有道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你吧?你再没大没小的,当心我点了你的穴,再把你像衣服一样晾外面晒太阳!”

我一点没怕他,狐尾还在那兴风作浪,想教训就来呗,反正我有乖巧的眼神做必杀技,我知道他舍不得。

他果真发不出火甘拜下风:“好了算我求你了小狐狸,让我安心把手里这些星阵图花完,你要怎么样才肯安分呐?”

我爬起来走近他,足尖一踮跃上他肩头,然后就把自己缩成一团白毛球,紧紧挨着他的侧脸。

“非得这样你才肯睡?”他实在拿我这乖戾的狐狸没辙,歪下半边脸在我头上宠溺蹭触,“好吧随你。”

从此以后,他肩膀也成了我私人专属的栖息地,每当我有闲情逸致便会去那睡上一觉,他没少抱怨肩算背痛的,可还就是不赶我下去。

当然,我能戏弄他的机会毕竟只是少数,他戏弄我就不同了,可以随时随地出其不意。

好比有次我在桥上溜达,无意瞧见地上掉了个仙果,红彤彤的很是诱人,不知是哪位仙娥走过给遗落的。我见四下没人就走上去嗅嗅,果香很浓郁,闻得我食欲大增,刚想一口咬下去,那仙果居然腾空飞起!我不甘心跳起来追,一次跳吃不到,两次跳还是吃不到,上上下下跳了几十个来回,每每总是扑空,它像是知道我想吃它所以故意躲开,还每次都躲得那么及时,仙果长眼了不成?

本以为仙果不给我吃是因为它有灵性,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竟是天璇在捣鬼!

我万万想不到那仙果早被他动了手脚,是他事先用鱼线系住茎梗,然后拿着鱼竿站在暗处,只等我中计。一旦我接近仙果张口想吃,他就随心所欲甩动鱼竿,仙果自然就能被鱼线拽着跑。更绝的鱼线还被他施法隐形,我看不出其中玄机还傻乎乎地追着跳,枉我屡战屡败最后只能埋怨仙果太贼,可哪里是仙果贼?根本是有人在幕后“放长线钓狐狸”嘛!

窥见我在桥上为个果子上蹿下跳累个半死不活,他却在暗地里看笑话,我馋嘴又滑稽的模样估计能把他乐得满地打滚了是吧?

这件事终让我看透一个真理,原来神仙也会缺德,而且神仙的缺德是绝对没有底线的!

除了互相戏弄,我和天璇也不乏很多美好的回忆。他最喜欢带我去的地方是星海,也正是南天宫两大主司参研星辰和排布星阵的绝世秘境。

星海风光美不胜收,光是那一望无涯的碧海就有它风情万种的美貌。风平浪静的时候看着便似一块湛蓝美玉,无需雕琢已能醉心;波澜漾起又似一条丝绸,翻动柔和的褶痕此起彼伏卷向天边。海里时隐时现的光亮即是星辰,它们以特定的阵型沉睡于海底,到了夜晚便群星闪耀大放异彩。

海边种了几棵仙桃树,他若是有兴致就爬上树去找一节粗壮的树枝仰面躺靠,趁着高处视野极好,又是这般怡情惬意的姿势,不妨拿出随身带来的仙酿,美酒千杯难掩豪情万丈,遂举樽迎向远处的碧海潮生,欲邀得夕阳共饮同醉。

爬上桃树的我拨开枝叶寻他而去,沿着他的身体爬到胸口才停下。我拿出最温顺的姿态伏好,看他斜倚琼枝把酒临风,这般的英姿飒爽。

“恭喜我的小狐狸浴火重生!”

听见他此杯良愿皆付我,我自是欢喜,宛如个柔情似水的小女子趴在他胸膛,听着他似星海潮起潮落的心跳,贪他眉眼风华,笑里尽染疏狂。

天璇,漓澈浴火重生别无所求,我只愿,我们永生永世都能像此刻相偎着,数流云过眼,看沧海成桑田,一梦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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