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翻身记 第二回 梦中邂逅

作者 : 幻海婆婆2013

许久许久,久到满屋锦绣在则尓眼前化成惊诧莫名,或者以后还会化成失望、讥讽、鄙夷……则尓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波澜不惊,淡淡如水,“全凭祖母做主。”

“呵呵,这孩子,快起来,这里坐——”祖母绽开笑颜,慈祥和蔼的面容掩盖着眼眸深处那由岁月打磨出来的流光。

则尓起身,一步步走向那繁华深处,姿势标准而优美,千金闺秀的礼仪,世家教养的传统,是她的骨髓她的血,纨绔子弟又如何?政治交易又怎样?她是谢家长女,有自己需要保护的弱母幼弟,有需要扶持的亲朋家族,有谢家神圣不可侵犯的的名誉恩典,这是,她一生逃不月兑的重负,为此,一切皆可抛弃,皆可牺牲,皆可放下……她抬起头,一如往日,露出符合礼仪的笑容,正如《登徒子赋》有言,增一分则太过,减一分则不及,施朱则太赤,施粉则太白……一手悄悄握了握旁边面色苍白的母亲,另一只手,放在祖母的掌中,冰凉的触感纠缠着温雅的应答:“但凭祖母做主……”。

谢家长女,谢则尓,一直被当做中宫皇后候选人的谢则尓,礼仪规范贤德典范堪比前朝长孙皇后的谢则尓,有实力于朝廷内外长袖善舞的谢则尓,因为谢家男人们朝堂上的小小的失误,成了首辅白程乾的掌中物,生生要嫁给那文不成武不就却风流天下的白家三郎,做一名命中注定的后宅妇人,守着白公子那妻妾成群的院子度过一生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悲剧?——按她那穿越过来了庶妹谢霜玲的说法,人生就是一盘茶几,不期然间,就摆满了杯具。

可她不知道,祖母不知道,嫡母不知道,这满屋锦绣,亲朋好友们都不知道,她谢则尓的杯具,她内心的伤与痛,却不是母仪天下的破碎,不是文武双全的的太子郎君的失去,更不是代为谢家贵天下的擦肩而过,而是另外一个,不能言说的,梦。

做梦的时节,两年前,堪堪年方十二。

彼时,世界在她的眼里,依然还是青葱不知岁月愁的花好月圆,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母亲不受宠不争气又如何,父亲与二娘再如何恩爱情重,名分上母亲依然是他谢家大房的长子张媳,楚楚可怜换不得那男人一眼倾顾,却因为有个璀璨夺目的女儿,让那男人带着心爱不得不得退到一尺之内的本分里;长姐如母,那顽皮的幼弟已经懂得扛起人生的肩膀,在她面前侃侃背诵朱子四书:连那稀奇古怪的庶妹,都因为她的敦敦相教,成了一名符合礼仪的大家闺秀;她谢则尓也因贤良淑德被内定为中宫候选人,成为谢家最令人瞩目的明珠,长辈疼她,同辈敬她,小辈爱她,仆从们夸她,她正心满意足地走在规规矩矩的人生轨迹中,却突然滑出了轨——

平静无波,淡然如常的夜晚,有梦入来,睁开眼,一方洞府,一个受伤的男人,一面燃烧的火墙。

她才十二岁,谢家文官,不曾习武,第一反应,浑身颤抖着躲避着这不合礼仪的相遇,退在洞府的最角落,对着那受伤的男子问一句:“你是谁,这是哪里?”

那男子躺在地上,却掩不住令天地失色的飘逸月兑俗,如果问清俊到极致便当如何,恐怕这就是典型,如果问真正的仙人会是什么样,恐怕这就是模板,只是彼时受伤,墨黑的长发柔柔地散落于地,白衣不染尘埃里点点滴滴的血迹,宛如雪地红梅般艳艳盛开,半响,冷冷的声音方响起,如泉水叮咚,如月下箫笛:“你又是谁?怎厢来到此?”

如果是她的庶妹到此,恐怕一段天赐良缘的喜剧就此展开,鉴于穿越女们天雷滚滚的脑补,扑上去揭开男子的面具,美色当前,花痴发作,各种精灵古怪的对话,一动一静的互补,生生的正剧便变成了现代视角的悲喜交加……可她是谢则尓,造次必循礼的谢则尓。

只是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相遇,许多年后,不知彼此还记得这人生不如初见?一个因不合礼仪而惊慌退缩,一个因清高偏执而拒人千里,是否,便注定了这不是情却是劫的相爱相杀?

她静静地缩在洞府最远处,感受着突变带来的耳昏目眩,计较多时,淡淡答道:“我也不知道,只只入梦便到此处,不知此处为何?先生可否指教一二?”

一声“先生”,入耳入心,带着绵绵的回声,是千转百回的长叹。

许是见惯了其他女子对他的目驰神眩,男子对则尓敬而远之意外之余,却是满意,不知不觉放下提防:“你能入梦到此,便为有缘,此处乃修罗设镜,我受伤困于此。”

修罗设镜?

纵使饱读诗书,这个词却是汪洋辞海不曾见,则尓努力琢磨着这个词的含义,模着周围硬扎扎的石壁,黑色幽深处处,除了从山壁砌出的石床,三十方寸空无一物,洞口燃烧的火焰若远若近,似一尺之距,又有一寸之近,则尓突然想起古人介子推,那拒了荣华富贵的孝子宁愿烧死山中,也不愿低头俯就君主的恩宠,也或者,他死前也是此番情形?大火燃洞,蒸蒸日熟?死……不,她不能死?她如何死得?她是谢家长女,她有太多牵挂,她挺直了脊梁,扶着石壁站了起来,如松而立,遥遥望着那男子:“请问先生如何出洞?”

此时方见得那男子伤处,腰间汩汩流血,浸染了不染尘埃的白衣,清俊的容,红色的血,白的衣,墨黑的长发,形成诡异的水墨彩绘,象是则尓在父亲书房里看过的名家画卷,不似真实更真实。

则尓恍惚之间只知他受伤,却未曾想如此严重,则尓咬了咬嘴唇,圣人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也曾说过“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于救人性命与礼仪规矩之间,她亦非泥古不化之人,于是,走上前,蹲下来,“先生如何伤的如此之重。”说着,两手去摁止血的穴位。

那男子见则尓突然过来对他动手,吃了一惊,本想阻止,却一个指头也动弹不得,只得由她,他一直躺卧,并未看清则尓的面容,此时抬眼看去,见对面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双丫髻,一身紫衣,虽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却已露出清丽的初倪,他活了近千岁,美丽女子见过无数,却不曾见这样的端庄大气,她显然不是最美的,亦称不上倾国倾城的绝色惑人,却是一身正大仙容的正气,清正到极处,庄穆到极处,让人不生沾染之心,却有膜拜之意,此时她脸色端凝,并未注意他那惊天动地的仙容,亦不象偷窥他那藏宝无数的乾坤袋,只一双芊芊玉手摁住了腰间某处,脸上染上淡淡红霞,似羞怯,如娇怒,眼眸处却承载着一片清明的坚毅,潋滟的红唇紧紧抿住:“先生需要止血,得……得罪了”。

可能按摩得法,一会儿,伤口流血渐渐从溪泉变成点滴,则尓开始撕扯男子的白袍,她习得医术,知道伤口如何包扎,只是那白袍绸缎看似轻薄,却怎么也扯不断,她用力撕了多下,依然不得其法,情急之下,扯住一角上嘴要咬,却听那男子冷冷质疑:“你要做什么?”

则尓知道自己此时狼狈之极,但救人心切,面红耳赤地回道:“想撕开这绸布,给先生包扎,失礼之处,请先生原谅则个。”

请先生原谅则个……

男子从未见过到此时依然儒儒守礼的小姑娘,看着羞红急切的则尓,突然笑了,那笑容如冬天里红梅初绽,又如初春姗姗,仙人入凡,百花盛开,绚烂到极处,令人沉醉:“我的衣服是天山蚕丝,非上仙法器不可破,你是断断撕不开的”——他一直对人冷冰如雪,真未想到有生以来还有这样温柔对人的一天。

或许是,她那不为自己颜色所迷惑的态度?

或许是,她那端宁大气的面容?

或许是,她那挣扎着授受不亲的守礼却毅然选择救人的两难?

或许是……

他不想想了,他闭上眼,觉得莫名的安心下来,听见耳边“嘶”的一声,那姑娘撕开了自己紫衣袍子上的一脚,轻轻缠在他的腰间,可惜腰间伤口太大,撕下的布料不够长,她又反手在自己长袍的左边、下面、右边,一点点扯开,比量着他的腰围,见是足够了,满意地一笑,用前一块布料塞住他的伤口,又用后一块缠匝他的腰,却要在围住他的腰时,停了下来。

男子的腰,需要托住,上抬,则尓感觉浑身汗出,自幼除了父亲兄弟,从未跟一男子如此亲近过,何况还是一陌生男子,如今这种情形如果传了出去,谢家则尓名声尽毁矣,则尓想起读过那些列女传上的倩影,有女子被人牵一胳膊,便把断臂赋清白……自己这是……

则尓盯着伤口的渐渐扩大的血印——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她咬了咬牙,对那男子合掌一礼:“先生,得罪了。”说完,用力伸手抬起男子的后腰,那男子浑身动弹不得,她力气有限,折腾好久,才把腰抬起,从后面送进布,缠裹一圈,紧紧扎住,见那血印不再扩然,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后退几步,跟男子保持在安全的距离,方笑道:“得罪了,先生,伤口总算止住了呢。”

却见那男子淡淡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清俊无色的脸庞上淡漠如常,紧紧抿住的嘴唇如白梅般苍白,却在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流光溢彩——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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