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骊歌 第六十七章 可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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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儿跪坐在申广的案前,小心翼翼添着茶汤,间歇偷偷抬头,左右望望鱼妫和申广的面色,鱼妫稍稍蹙眉回看了一眼申广,除此以外,他二人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从褒洪德的态度和激射而来的目光中,棘儿似乎揣测到他们所谈的要事,好像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下也不好发问,忙完手中的活,起身抬眸,忧忧地瞄了褒洪德一眼,便匆匆退出了大帐。

见棘儿出去,褒洪德又忍不住问道:“申公子素来足智多谋,何以非要棘儿以身赴险,可还有别的法子?”

申广眉眼淡然,并未对褒洪德刚才激烈的反应而面露不快,只是不觉微顿了一瞬,复而又敛色说道:“如此看来,褒公子竟是相当看重棘儿姑娘了,申广言语有失,莽撞了。”说罢,拱手垂首向褒洪德致歉一礼。

褒洪德这才觉察到自己好像方才反应有点鲁莽,引得申广侧目,确实有损平日的气度。

鱼妫见褒洪德略有尴尬之色浮现,掩面嗤笑一声,正身面向褒洪德,插话说道:“这么快就和棘儿难舍难分,统帅似乎还未曾如此小气过呢。”

褒洪德回过神来,讪讪地笑了笑,回道:“不瞒二位,洪德确实已和棘儿两心相悦,若无意外,回到褒国便会媵她入府,她即将成为洪德的妾侍,洪德只想让她平静度过军中时日,不愿她再入权势参与争斗。”

褒洪德此话说的恳切,让座下的申广与鱼妫一时都无言以对。

“也罢,是申广考虑欠妥,让褒公子为难了,”申广思量了片刻,终于退步,低头轻叹一声,缓言说道,“只是,若是出兵强行将伯士扣押,只怕本已军心动摇的王师大军,便会更加人心惶惶,即便尹吉甫重新掌握兵权,也怕是无力回天了。”

褒洪德闻言沉思片许,眉间的凝色如天空翻滚的厚重云翳,带着几分犹豫和阴沉,缓缓说道:“依申公子之言,还是诱擒伯士最为妥当?”

申广目不转睛,直直看着褒洪德,点了点头。

褒洪德沉叹一声,心中似有动摇却又有不甘,“除了棘儿,若是洪德献出其他年轻貌美的女子加以教,可否中用?”

申广面露薄笑,神态清朗,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说道:“褒公子有所不知,尹吉甫当日肯收棘儿姑娘为徒,一半是因为要襄助晋侯复国之用,另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棘儿姑娘和当年的仲姬夫人有几分相似,许是思念前妻,尹吉甫对待棘儿不同于一般的师徒,还有一丝怀念故人的怜惜含在其中,之所以在晋国,尹吉甫处处护着棘儿周全,也正是这个因由。”

褒洪德一怔,已是渐渐明白,略微眯起狭长的双目,细细思量,“如此说来,申公子的意思,不是要棘儿以美色诱使伯士犯错被我们拿住,而是要让棘儿,借着和仲姬夫人当年有些相似的容颜,貌似无意地接近伯士,先是获取信任,再旁敲侧击规劝他放了尹吉甫?”

申广展颜,颔首微笑,从容说道:“褒公子心如细发,自然能掂量清楚其中的轻重,棘儿姑娘在诱杀殇叔的举事中,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申广愚见,棘儿姑娘慧心巧思,定能出色完成大任,褒公子不费一兵一卒,还能化干戈为玉帛,何乐而不为?”

褒洪德单握着的右手徐徐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来回,沉吟半晌,才沉沉回道:“此事关系重大,还容洪德再斟酌一二。”

申广面色不变,依旧淡淡道:“也好,褒公子和棘儿姑娘情意深重,是该好好斟酌,此行不容有失,褒公子也应为大局着想。”

一张一弛,尽在申广平淡无澜的话语中,褒洪德精明强干,自然明白话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他之前并未知晓,棘儿的容貌竟和仲姬夫人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经申广这么一说,他的心中也顿时明镜如澄。

伯士虽是心胸狭窄,与公与私都容不下尹吉甫,但从他的种种行径来看,这些作为都是因仲姬夫人而起,若无仲姬,伯士也不会处处为难尹吉甫,到底还是太过在意仲姬,伯士才会嫉恨尹吉甫。将仲姬此生所受的苦楚和委屈,统统变相发泄到尹吉甫身上,一方面是为报复尹吉甫双亲当年折辱仲姬,以致她身怀六甲被逐出家门流落他乡,一方面是为了平复自己的私心,据说仲姬改嫁伯士之后,对他多有尊敬,却少有恩爱,终其原因,是心中难以忘怀尹吉甫所致,作为仲姬现任夫君的伯士来说,仲姬对尹吉甫的一片深情,对他是极大的羞辱,只因他太过在乎仲姬,所以,尹吉甫又成了他心中拔不出去的毒刺,唯有这般处处踩低打压,才能舒缓自己的抑郁。

褒洪德想清其中的前后因果,也觉得若是棘儿出面,此事成功的几率很大。

不论其他,棘儿单凭长相,就足以让任何一个男子眼前一亮,她又师从尹吉甫,自然能将仲姬夫人的一颦一笑学得有模有样,加之棘儿能歌善舞,又有着当年仲姬作为女公子时的纯真无邪,若是能让伯士目睹,定会让他心神震撼。

伯士痴恋仲姬夫人已是人尽皆知,事事以仲姬为先,这让伯士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南燕国中,都是众人的笑柄,但伯士却不以为意,似乎除了钟爱的仲姬,没人能左右他的想法,此次出征,他被天子钦点为王师统帅,颇为意气风发,不惑之年还能在朝堂被天子委以重任,实属难得,又想建功立业,为日后南燕国在众多诸侯中谋得更高的地位,如此一来,便有些心浮气躁,加之尹吉甫作为小司马常常伴在身边,对他冒进的行军作风颇有微词,伯士又念及尹吉甫是仲姬夫人前夫的身份,一时心头袭上的新仇旧恨蒙蔽了双眼,便与尹吉甫公然作对,导致这一次王师出征,竟成就了他个人报复尹吉甫的宏大排场,不得不说,伯士实在不是个堪担大任的将才,用整个大军作为筹码来倾泄私愤,委实难以服众。

送走了申广,鱼妫私下又劝了劝褒洪德,尹吉甫是两朝老臣,又在宣王中兴时期多次大败猃狁戎人,若不是天子服丧不能亲征,也断断轮不到伯士当这王师统帅,尹吉甫多次辅佐宣王亲征,战功赫赫,威震四方,若无他坐镇中军,只怕王师败北为时不远。

褒洪德只是默不作声,这让一旁的鱼妫着急不已。

“若是我能救出尹吉甫,何须褒公子献出棘儿!你这般瞻前顾后,可是要等到尹吉甫被那昏聩的伯士折磨致死,才肯出力相助?”鱼妫看到让褒洪德派出棘儿去劝说伯士,他便迟疑不决难下决定,心中甚是冒火,“又不是让棘儿独闯龙潭虎穴,伯士不是殇叔,没有专好季女的癖好,不知褒公子何以犹豫不决?”

褒洪德自有他的难言之隐,却不知如何开口,在鱼妫一再地追迫下,才缓缓道出:“棘儿是我的女人,于情于理都应我来保护她,而不是让她为我出力卖命,作为男子,无法护得心爱女子平安富贵,还要时不时将自己的女人奉于人前,去顾全什么所谓大局,日后媵了棘儿入府,我还有何颜面在棘儿面前让她尊称我一声夫君?”心中的抑郁一口气月兑出,褒洪德的面容早已不复笑颜,虽是不慌不忙,但心中却也郁结无奈。

鱼妫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自从褒洪德有了棘儿,似乎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以前的褒洪德,鱼妫虽不屑拿他与申广相较,但他的手段和心思确实有过人之处,作为褒国的当权者,何时在意过什么人的性命,可是有了棘儿之后,处世为人依然如故,但每每论到棘儿,总会多些犹豫和袒护。

站在棘儿的立场上,鱼妫喜闻乐见他的这些变化,可是现在是国之大事,鱼妫竟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对答了。

而此时,营地辕门外,一处幽静的草地间,申广立于骏马一侧,静静地看着对面神色凝重的少女,一脸清冷之态,语气却还温和如风,“事情的原委便是如此,申广见褒公子极力护着姑娘,想必他不愿让你出力,以免发生什么不测,这点申广也替姑娘感到高兴,褒公子能设身处地为姑娘着想,是姑娘的福气,但是,尹吉甫有难,此事又不宜大动干戈,申广以为,姑娘出面,已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他也是姑娘的师傅,姑娘若肯应承此事,不仅能免了褒公子擅自出兵挟持统帅的罪名,还能让此事化解得风平浪静,望姑娘仔细思虑,”说罢,申广退后一步,郑重地拱手向棘儿行了一礼,沉声说道,“申广冒昧,约姑娘私下会面,唐突之举,还请姑娘体谅申广的一片忧心。”

棘儿的身子颤了一下,申广从大帐出来便派人知会自己赶到此处,这一番话证实了自己方才在帐中的猜测,果然是和自己有着干系。身为尹吉甫的爱徒,恩师有难,她理应挺身而出救尹氏于水火之中,只是看褒洪德刚才的态度,似乎是极力反对自己出面,心中又不免忐忑不安。踟蹰了半晌,棘儿心中也是水火交融,复又抬眼看到申广清冷面孔下的诚挚目光,想到穿行晋国的一路上,在殇叔的严密控制下,尹吉甫寸步不离地守护关照自己,胸中又有铺天盖地的感激之情弥漫开来。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棘儿本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思前想后,自己此时置身事外,若是尹吉甫有个万一,只怕日后会悔恨终身。

胸中缓缓吁出一口长气,棘儿屈膝跪地向申广还了大礼,伏在地上默默顿首,而后扬起小巧的下巴,仰面望着申广一脸真挚殷切,嘴角含起一缕清湛的笑容,轻声说道:“既然申公子看得起婢子,婢子就没有置身事外之理,尹夫子大恩于婢子,又是婢子恩师,婢子自当竭力尽忠!”

申广没有想到棘儿居然这么快就答应自己的请求,心中不免欣喜,上前扶棘儿起身,说道:“棘儿姑娘大义,申广感激不尽。”

棘儿垂下眼帘,密集的睫毛微微扇动,清灵动人,抿了抿下唇,低声说道:“婢子卑贱,大义之语愧不敢当,只愿能为褒公子分忧,也为尹夫子略尽孝心,”抬眼深深看了一眼目光坦荡的申广,低头羞语,“只是,婢子今日与公子在此约见,不合礼数,若是褒公子知晓……”

“姑娘放心,申广定会守口如瓶,不让褒公子心中吃味!”申广猜到了棘儿是担心褒洪德知道自己与她私下见面,怕是要吃醋,连忙接话,好让她放心。

“如此,婢子再无他念,回去自会好好开解褒公子,申公子安心等候便可。”棘儿展颜一笑,浅浅的梨涡荡漾着令人沉醉的明媚,看在申广眼中,心中长久的笃定和淡漠也为之轻轻一颤,留下一抹清浅的流光溢彩。

随后,棘儿欠身一礼,“婢子告辞。”

申广颔首,负手迎风而立,目送着棘儿瘦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远离而去,一直以来冰冷沉静的面容,缓缓流出一丝笑意,浅得如同看不见的清风,却又涤荡柔煦。

心中暗自思量,这般既识大体又美貌聪颖的少女,可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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