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幽香 第四章 对不起,再见(一)

作者 :

大学毕业之后,我回到了家乡,逗留了几天之后又辗转他乡。其实,对我而言,在哪里生活似乎都无关紧要。我只要是一个新起点,可以让我重新任意涂鸦的新起点,以我自己的意愿,默默地描绘出我脑海中一直向往的乌托邦的形象,而毋须去承受来自世人眼中以虚荣为代价的责任感的新起点。

无论我是否做到全然的自我,但我确实做到了独立,像表哥那样,无需别人插手助阵的独立。

很幸运的是我能在城里找到一份高中教师的工作,而在学校里无意间碰到了同是老师的兰兰。她是因为男朋友的关系才来到这座城市的,但后来又闹翻了,所以就搬到了我的住宿,我们才终于得以重聚。

我不喜欢应酬,也不擅长重建一份感情,享受被孤独侵蚀的自我折磨。兰兰是旧识,性格也是我喜欢的,与她相处的日子简单却很快乐,一晃便五年过去了。

“你知道桑默她们要回来了吗?”。她趴在我的床上边吃着薯片边补备课本,两只瘦削白女敕的小腿垂直竖起,还不断地晃荡晃荡着。

桑默和沈星辰住在我们对门,偶尔互相蹭饭,而她们是大学的同学,感情非常好,在隔壁合资开了一家可以坐下来聊天的女乃茶店。因为多次的光顾所以我们才变得熟稔。

桑默和星辰都是潇洒的人,满脑子都是奇怪的想法,现在都还在西藏无人区,说是想看看没有人的高原,低矮的天有多么的壮伟。

“你怎么知道的?”我正在涂晚霜,透过化妆镜看向她。

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她们阐述此番行程中的趣事。

“桑默白天打电话过来了,你没在。”

“那要我们去接吗?”。她们时而会主动要求我们去车站接,但时而却极力反对,我想那应该跟当天的心情有关。

“她说不用了,而且她们明天早上九点才到,你有空吗?”。她吸吮着沾有调味料的食指,头也不抬。

“也是。”我又挤了点护手霜,这才起身走了过去。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可以让你接。”她眯起眼睛,有什么鬼主意在她的脑中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谁啊?”我靠着她坐了下来。

“她弟弟。”

“谁的弟弟?桑默的弟弟?她弟弟不在上大学吗?”。现在还在学习阶段吧!

“不知道咯!明天见到了就知道了,而且桑默还说让他先住我们这里。”

她捧起那本备课本,用手肘拄着床艰难地起身,瘦小的她就像那个当初住在老师家的小女孩。我总觉得自己隐约地能透过她看到支撑在她身上的细短的骨头。

“为什么啊?”我紧紧地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道,明天我去约会,就不陪你了。”

“那我什么时候去接他啊?”已经见不到她的背影了。

我跟着她出去,我讨厌猝不及防的感觉,所以得弄清楚她们事先安排好的计划。

“他什么时候来啊?”

她正对着洗漱台上的镜子臭美。

“你说我要不要敷个脸啊?”答非所问。

“美死了,不用敷了!他什么时候来啊?”

“好像是下午三点半到,他坐的是慢车,肯定会晚点的,你不用特别赶,而且我把你的手机号给他了,他到时候会打给你的。”

“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啊,那哪天把我卖了我还得为你们数钱呢!”

“怎么可能啊!再说您也值不了几个钱啊!”她圈住我的胳膊走出洗手间,“你说我真的不需要敷脸吗?感觉最近脸色有点黄诶!”

“黄是应该的,谁叫你整天吃薯片!”我拍掉她的手臂,突然想到她可是没有男朋友的,“明天跟谁约会啊?”

“一个极品男人!先不告诉你,免得被你勾搭上了!”

“省了!我才不屑呢!”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桑默是早上回来,她弟弟是下午,那为什么不自己去接啊?”

“我记得她好像说要先回趟家里拿点东西,我也没细问。”

“你这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跟兰兰说话真的太累了,她做不到直截了当地把一件再也简单不过的小事表达清楚。

第二天我上完早上的课,中午就急匆匆地回趟家把房间打算了一遍。虽然突然被告知家里要多了一位成员有些不自在。因为我清楚地明白一点,身为客人,心里总会有一些无所适从的窘迫,那种身为客人的烙印从小与我相随,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让这样无形的压力降低到最低。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而对于我和兰兰而言,房间是我们的安全岛,是不容许被任何人侵占,每个人都会有一两个偏执,而我的偏执就是拒绝别人的深入。

“他还是个学生,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吧!”我自言自语起来。

一收拾就两点多了,我又匆忙地出门了,路上一点都不堵,很快我就到火车站了,今天一切仿佛都显得特别顺利,那上帝会不会在另一边给我埋下个地雷呢?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才三点,便随意地站在出站口的边上。

门口等着很多人,有一个人的,有一群的,也有是两人相依的,都在等待即将从出口里走来的人,只是他们的表情各异。

第一次去云南的时候,母亲一个人,伸长着脖子,不断地扫视着出口里涌现的人,生怕错过了夹杂在其中的我。隔着喧哗的人流,我冲着背光的她笑了,即使没有特别灿烂,也不知道会不会漂亮。

那时我正在上高一,母亲突然说很想我,希望我能来云南。暑假的时候舅舅真的为我买了车票,还送我到车站,一切都延续了梦里的不真实感。

那年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沿途稍纵即逝的自然景观带着莫须有的惆怅感,让我痴迷,特别是火车从桂林站出来的时候,途中有很多像放大了一样的假山伫立在原野上,美不胜收。我才知道,原来世界真的可以那么大,而外面的世界除了有着相同陌生的面孔之外,其他的也大相径庭,不能说哪种生活更好,只有哪种生活最适合我。

而云南这个放缓了步速的地方适合我。

与我隔着千山万水的世界仿佛连绿色都显得格外的生机有力,空气也都更清新自然。那次的旅程显得特别的不真实,在启程的前几天,我生怕这样的计划会如梦中屡次遭遇的一样,轻易就幻灭了。

“你是杨勤吧!”一个背着黑色登山包的阳光男孩已经站在了我面前,还一直打量着我的脸。一米八的个头,宽厚的肩膀显示着强大的力量。

“你是桑默的弟弟?”我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桑河,河水的河。走吧!”

我跟他齐肩向前走,他果然是桑默的弟弟,有着跟桑默相同的热情和开朗。

“想在这里玩几天?”走出地下室,阳光打在我脸上有些热。

“不知道,不想上课,太无聊了。”

我只笑笑,因为我赞同他的看法,不过我不能表明支持的立场,也不明原委。

上大学之前,我觉得未来仿佛就是一幅画卷,正在我面前徐徐展开,即将显现出人生最原始最美妙,也是最完整的画面,可是上了大学我才知道,大学只是虚有其表,而我又将它描绘得太过美好。如此大的落差,会让一般的失落感放大。

如果说大学里的什么是最让我感到自豪的,那就是我读遍了言旭曾经疯狂迷恋的几本书籍,无论是什么题材的,哪个国家的。

我不是抱着完成的心态去阅——书很慢,目光沿着那一行行黑体字缓缓往前爬行。我喜欢探索作者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细腻的情感和思绪的变化。

当别人以我之前的眼光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更加明白了言旭当时孤寂的心情。

所以当时的我是让他失望了,或多或少。

书籍,真的是一个奇妙的宝物,你看的越多,却越认为自己浅薄,因为你领略到了它的博大精深。人的大脑就像济公腰间深不见底的酒壶,怎么也装不满,而知识的范围又极宽极广,就单单文科与理科的差距又可以延伸无穷,而一个论述又总可以分为多个方面,世上又智者无数。

如果我曾夸下海口说自己了解言旭,那我就错了,他是个迷,阅读更多他曾浏览过的书籍就会更坚定。他深奥的就像黑洞,是浅鄙的我所探索不了的。

“晚上想吃点什么?”太阳晒得我脸红红,我无力地用一只手遮住打在我脸上的阳光。

“随便,好吃就行。”

我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另一个大包,“我帮你吧。”我想从他手中接过,但他却固执地紧抓不放。

“这很重,你提不住的。”

我转头看向他,透过他微笑的瞳孔,感觉到那里边投射出来的安全感。

“那我下厨吧!”

“好啊,我喜欢家的味道。”

我也喜欢家的味道。我对他的好感又逐级递增,与他是桑默的弟弟无关。

这座城市的火车站并没有那么规范,在路上随便就可以拦下一辆的士,当我正要招手的时候,他却问道:“公交站在哪里?”

曾经的我也只会将交通工具局限在公交车,后来工资涨了,体力无形中也衰退了,连心也开始燥了,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就再也没坐过公交了。

而今天,我也想再年轻一次。我带着他来到公交站牌。

火车站在任何时候都是热闹非凡的。无论人们在生活圈中有多么的光鲜亮丽,当汇聚在灰尘漫天的火车站时,仿佛又全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一个万物平等的起点。此刻,人们后天逐渐积淀的锋芒棱角,在此刻都像蒙上了一块阴影,颓靡不堪。

要等的公交车姗姗来迟,当它刚一靠站,还没停稳,大批的人就涌上去了。他握住我的手肘也跟着大众往前挤,我不自觉地小跑跟在他身后,但眼睛却紧盯着那只握住我的手,那是一只大而有力的手。

当事人的我当然没有看到不经意间已漫起的笑容。

上车的台阶就在他面前了,可是旁边一些中年妇女却蛮横地钻进他左右的空档,动作之矫健,决心之坚定。看着他抬起又放下的腿,我有些哭笑不得。

所幸我们还是挤了上去。车上百年不变的拥挤,人们不分性别地拥挤在一起,学生时代的我就抱怨公交车是个最没有人权可言的地方。

我一上车就占据了一根柱子,怎么也不肯松懈,这也是学生时代总结出来的。他站在我右侧,抓住上面吊着的扶手。

他穿着白色短袖搭配黑色宽松牛仔,背后的黑色巨大登山包在他身后也被赋予了青春的气息。

路程过半之后,旅客也少了大半,我们也都各自找到了位置。

不一会,上来了一位银发满头的老女乃女乃,虽然年龄较高了,但气色尚佳。

“女乃女乃,你坐吧!”坐在我前面的他立马起身让座,好孩子。

“你坐,我没关系的,真的不用。”她决然地推辞了。如今很多老年人也都不好意思让年轻的人让位了。许是他们认为自己真的是可以的,又或许是无论年纪大小,在车上都会感到劳累,有些人甚至在上车之前就已经疲倦了,他们从人权的角度审视这个问题。

“真的没关系,我快到站了,真的。”此时还有一半的站牌没过去。

“真的啊,太麻烦你了。”她笑咪咪地拍了拍桑河的肩膀,满脸的赞许。

并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路上也不堵,只是红灯时会停停。老女乃女乃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看桑河,一站一站都过去了,他始终站在我原先站过的那个柱子旁,并没有准备要下车,而且随着车身时时倾斜不稳。

过了一会,老女乃女乃扶着手把缓缓站起。她并没有径直走到后车门,而是先到桑河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背,“你坐吧,我到了,谢谢啊!”

当时站着的人还是不少,可是没有一人敢占据那张空闲着的位置。

“没事的,女乃女乃你小心点!”

公交始终颠簸着,其中夹杂微微的震颤,即使道路平坦,没有一点凹凸感。

那位老女乃女乃始终站在他身边,示意他赶紧去坐下。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顺从地走回了原先的位置。

让位风波过去之后,我们也快下车了,又换了一班车终于到了我住的小区。

“要不我先陪你回家,然后我再出来买菜?”

“不用我陪吗?”。

如果他愿意陪同,我是求之不得,来个帮忙提菜的人,何乐而不为呢!只是男生都不喜欢菜场的味道。

“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干嘛,我陪你去呗!”

我们就直接朝农贸市场走去了。

“你都这样走路的吗?”。

我不自觉地大跨步地走着,偶尔心情不错的时候我就会变得跟只猴子一样,热情高涨,连走路都会带点蹦跳。只是现在已经跳不起来了,可是大跨步却是心情轻松最永恒的标志。

“哦!”我忙挺起胸膛,重新变得稳重起来了。

“是不是老师都这样啊?”

“这样是怎样啊?”

说着就进入了农贸市场。他什么都不挑,问他都说好,我就挑了自己喜欢吃的几样菜,然后匆匆地准备离开,菜场的味道实在是重。

“我还想吃毛毛菜。”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大声叫住我。

我回头却看到了一位佝偻得厉害的瘦削老爷爷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前面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的毛毛菜被摧残的厉害。

老爷爷正对着我笑,他穿着一件破洞了的白色略黄的背心,深蓝色的裤腿上也略显肮脏。风霜将他枯黄粗糙的皮肤雕刻出复杂琐碎的条纹,那一道道沟壑般的皱痕像是刻入骨里的。

夕阳虽没有了中午烤人肌肤的温度,但还是有些燥热,不知他在那里守了多久。

眼前毛毛菜已经不多了,可是他却不肯早点离开,几块钱对他而言可能代表很大的价值,也可能不算什么,但精打细算已经印入了脑中,而痴痴地等着下一个顾客的光临也显得没有如外人看来的多么痛苦。

我怎么知道,在老人心里,那些其貌不扬的毛毛菜又象征什么呢?

他走了过去,对老爷爷说道:“这些我全要了。”

“好的好的。”

他急急抽出一条崭新的红色塑料袋,乌黑褶皱的手与袋子的干净簇新比起来,显得很可怜,他一把就将毛毛菜全装进袋里。

称的时候,称子一边倒,又是一个憨厚的老人,“两斤二两,算两斤好了,你看看!”他举起称子示意桑河看。

他始终微笑以对,即使嘴里已不见白齿,但笑容却不显扭捏,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开心。

“不用看了,多少钱?”我走到他们身边,拉开手提袋外边的一个小格里,准备拿零钱出来。

“一块五一斤,两斤是三块。”

我给了他一张五块的,“不用找了。”

我付了钱,桑河拎起了那个红色塑料袋。当我们正准备走的时候,老爷爷就喊住我们了,“等下,找你们钱,怎么可以不找呢!”

他从裤袋里拿出一个褶皱破旧得厉害的塑料袋,然后在里面寻觅了一番,终于找出了两个硬币,最后才颤巍巍地递过来。我连忙伸手接过,却忘记了应该放进包里,那两块钱就像两个火源,灼烧了我的手心,但我却感受不到它的热度,只是它们转化成一种异样的情愫流进我的心脏。

“两块钱,看清楚哦!我们是出来做生意的,怎么可以占客人便宜呢,你放心,我家的毛毛菜最好吃了,没有农药,你们吃的放心!”

看着脸上堆笑的老爷爷,我也跟着扬起笑容回应他。

走了几步,我回头再看老爷爷,他已经开始收拾工具了,弯腰的侧影在我心中留下落寞的弧线。他的笑容和那个弧度在我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几年来,我的生活忙碌和空闲参半,但眼睛却定视了,或是心已冷漠,忽略了身边有很多角落是很多美的。而几年来,就在今天,心得到了最大的冲击。

善良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信念,被植入每个人的脑细胞中,与染色体中的dna片段完美地编织在一起,它是无法被切割的,只能封存起来。因为看的多了,情感就会变得没有那么强烈了,心也会跟着倦怠。不是没有了善良,只是当善良被提前透支了,我们又剩下多少力气去重拾当初的热情?

所幸,长江后浪永不停歇,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前浪都会因为外界种种的干扰而改变初衷,至于我,只不过是前浪里一个失败的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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