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局发布了陆上台风警报,到了下午开始,刮起了阵阵或大或小的强风,傍晚时,天空下起挟着强风的大雨。
透过一楼茶行的玻璃窗,看着骑楼里供路人乘凉的一排矮木凳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仍是坐在那里。
见女儿相亲回来就一直沉着张脸,问她什么也不说,没多久,那个帅气高大的男人就出现了,说是来找京德,问题是,女儿说她不认识他。京母马上就看出端倪,对于不认识的人,哪可能会一副很怨怼的样子?
“阿德,那个男人,你真的不认识人家吗?”又问了一次。他在那里坐了快四个小时了,“天色暗了,外头风雨交加,要不要请他进来坐?”
“那个人高头大马的,强风不会把他吹走。”京德冷着脸上楼。
一个小时后,京家准备吃晚饭,京母一面摆碗筷,一面对坐在一旁的母亲说:“那个男人长得真好看,就不知道和阿德有什么过节?她理都不理人家。”
看女儿摆了三副碗筷,京老太太说:“多加一副碗筷,把人叫进来吃饭吧。”
“可是阿德……”
“这两人一定有交往过,现在可能在冷战什么的,你何时看过阿德这么不讲理又别扭的样子?女人啊,只有在和喜欢的人吵架时才会这样。”京老太太一笑,“更何况来者是客,请人家吃一顿饭也算礼貌。摆好碗筷把京德叫下来。”
京老太太随即开门,把乐欣乔招呼进屋。“进来和我们吃顿饭吧,乡下地方粗茶淡饭的没什么好招待,还请将就点。”
乐欣乔推辞一番,在老太太的盛情下进了屋。甫坐下,刚下楼的京德看到他竟也在座,脸一沉打算折返,京母连忙拉住她。
乐欣乔见状起身。“我到外面等好了。”说着,又出门回到老地方坐着。
京老太太不认同的说:“你这丫头!女孩子家性子不要那么倔强,再怎么闹别扭也要有分寸,那个男人我看他挺有耐性的,就算有错在先,他也亲自上门道歉了,我是没问过他是做什么的,可看他那样子,看起来像有相当的社会地位。这种算得上少年得志型的人在犯了错,还愿意道歉、等你原谅,从这一点看来,这小子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两个人有什么误会要尽早解开,不要原来能解释的事,拖到后来你想听,人家也不愿意说了。”
京德听到心烦,只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咦?”京母讶异。“你几乎没怎么吃嘛。”
她哪有心情吃饭!有个男人坐在外头风吹雨打的,然后家里两个长辈搞不清楚状况的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她,好像错的人是她一样,可她有叫他来吗?她一点也不想听他解释,他的道歉已透过张紫倩塞进她口袋中的纸条传达了,她收到,也接受了。事情到此为止,他又来这里作什么戏?
闷闷的站起来,“那家伙没你们想的那么好,他其实坏透了,根本就是个混蛋!”
“不是说不认识他吗?”京母戳破她先前的说词。
她倔强的别开脸。
“你倒是说说,那混蛋做了什么事?”
她还是不说话。
京老太太叹息,“如果你不打算原谅他,那就把他请走。台风夜杵在那里又冷又冻的,这样很危险,天知道会不会突然被飞来的招牌、花盆砸中?”
京德不发一语的走上楼。
“这丫头……”京母有些担心的看看外头渐强的风雨。“让人家就那样待在外头好吗?”
“当然不好。”
“可是我们擅自收留他,又怕惹得阿德不高兴。”
“放心,那小子真熬不住,计程车一搭,闹区多得是旅社。咱们不请人,也不赶人,我倒要瞧瞧那小子多有心,丫头能够狠到什么时候。”心结当事人自己不打开,旁人插手只是添乱而已。“看丫头那得理不饶人的模样,那性子得改改才好。”
“他们两个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还不知道呢,你怎么手臂向外弯了呢?”万一是那男人对不起宝贝女儿,她还想替她出出气!
“我说你啊,打女儿还小就护短出了名。”京老太太横了女儿一眼。“我瞧他们只怕是误会一场,那小子若是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他敢直接到咱们家来吗?长到这把年纪,见过的世面不够多吗?还不知道一个对不起女友的人,在做错事的时候,最怕面对的通常不是女友,而是女友的家人。他敢来,不是异于常人的厚颜无耻,就是真的心中坦荡。”
她认同母亲的说法。“可是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
“谁说的,我们还要看戏呢!”
因为乐昕乔在门外,京氏茶坊遂只锁上玻璃门,铁卷门没放下来。
为了方便从里头窥伺外头,清楚的看到帅哥有多狼狈可怜,进而软化那个嘴硬女人的心……咳,不是啦,是为了让那个帅哥在台风夜不会害怕,所以京老太太特地留了外头的灯没关。
十一点多,京德换上睡衣准备就寝,可躺到床上后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想,应该是风雨太大,吵得她没办法睡,干脆下了床,走到窗边,看看外头的风雨后,又往下看……乐欣乔是躲在她家的骑楼下,这样看当然看不到。
他不会还没离开吧
“关我什么事!”气自己在意起他,在意那个男人还在楼下,他没吃中餐、晚餐,甚至连水都没有喝……她真是无聊,这些都不关她的事!
赌气的又回到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可外头的风雨声还是不断传入她耳中,压根无法成眠,翻来又翻去,近一个钟头后,她二度下床。
她想,也许乐欣乔早就离开,找个舒适的地方过夜了,她担心个什么劲儿!下楼去看看吧!确定他走了,自己也才不会一直胡思乱想。
加了件外套,她蹑手蹑脚的下楼,躲在转角处往门外看。
天……他还在闭着眼似乎在闭目养神,他疯了吗?这种风雨如果玻璃门打开,都能挟风带雨的打进来,更何况是他坐在空荡荡的骑楼里?
他身上的衣服,只怕都湿了吧?他为什么要这样?
京德越想越气,这个男人在伤了她之后就跑了,连面对她把话说清楚的勇气都没有,还把精明厉害的未婚妻推出来,把她修理得羞愤欲死,他有什么资格莫名其妙的冒出来,在她面前装可怜、搏取同情
够可恶、够卑鄙、够无耻!
他以为这么做能代表什么?展现他令人作呕的诚恳?来看看她有没有被他害得很凄惨?抑或是在伤了她、欺骗她之后,他还有没有足够的魅力,再次吸引她这个笨蛋。
一把怒焰在心里头越烧越旺,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冲去开了玻璃门。她要跟这男人把话说清楚!
“外面冷吗?”京德冷然的道。
听到玻璃门打开的声音,乐欣乔就敏锐的睁开眼了。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京德,表情冷、声音冷,连眼神都像是结了层寒霜。她的话里没有关心,只有嘲讽,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如果你冷,放心,你有伴,我的心比你更冷!如果你因此产生愤怒怨怼,就该知道,我绝不会比你好过!”
“京德,你心平气和的听我讲几句话好不好?”
“走!你马上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乐欣乔皱起眉,坚定的开口,“你在骗人!真的不想看到我、真的这样恨我,你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你大可不必理会我的死活。你一定要这样欺骗自己、为难自己,也让别人不好过吗?”
他的话点燃了京德的满腔怒火。“是!我就是这样!你真这么了解我的话,干啥还跑来?各过各的人生不很好?还是我是你的『旅行甜点』中,最让你爱不释手的?抱歉,我可没打算再让你『回味』……你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
“京德,我爱你。”有些解释可以慢慢来,但他的心意一定要先让她知道。
京德的脸色变了,“你……你……”
他凝视着她,坚定的又说了一次,“我爱你。”
她一扬手,重重的挥下,“”的好大一声,重掴在他脸上,力道之大,把他的脸都打偏了!她气到发抖,咬着牙强忍住泪说:“你真的很可恶!现在说这个做什么?”他一定要用这种温柔来折磨她吗?一定要用这种对他来说再轻松不过,可她却会窒息的言语困住她,拉她下地狱吗?
他有未婚妻了!他对她说这样的话,要她怎么办?放下的感情,浓到收不回来的她怎么办?
他的自私令她傻眼,比起他,她那些前男友真的不算什么,那些人劈腿被逮到后就一拍两散,没人会眼巴巴的跑到她家展现愧疚,无耻如钟为鸣,要求“三人行”时也没敢说我爱你,可他……会不会太过份了
“你一定……一定要让我变成那种龌龊无耻,被别人议论、指指点点的女人吗?”京德转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快步的走进玻璃门,把门锁上。
“京德!”
她迳自奔上楼,倒在床上痛哭。
这男人好可恶,烂透了,说这种话是存心让她走不出来,让她沉沦到底吗?他怎么可以这样待她?怎么可以……
哭着哭着,累极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突然被外头重物落地撞击的声音吓醒,惊跳下床,她三两步的冲到窗口,一冲过去,发现外头还是暗的,看不出什么异状,她心跳得好快,分不清是因为被惊吓到还是担心。换了件衣服,眼角余光瞄到车钥匙和大毛巾,她随手拿了后跑下楼。
“京德……”看到她,乐欣乔有些讶异。
京德看着砸进骑楼来的招牌,他的手正流着血……她再也端不住冷淡的模样,失声哭了出来,低泣道:“你到底想怎样?”把大毛巾扔给他,眼睛仍离不开他手上的伤。
“听我解释。”
“我不认为听过你解释后,我会改变什么。”
“不给机会,你又怎么知道我会说出什么?”
京德用力抹去眼泪。“我妈和外婆都很浅眠,我家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你有订哪家饭店吗?我送你过去。”轻叹了口气,她承认输了,输在自己不够铁石心肠,她没有办法漠视他的伤、他为她所做的事。
如果她再更坦白一点,就会承认,打从他一开始出现在她面前,她就知道自己输定了。她的冷漠是装出来,是要防止自己受到更多的伤害而伪装的。她还没办法把乐欣乔从她心里那个最重要位置移走,即使他再怎么可恶、再怎么坏,她有多恨他,可是,他仍是占住那个位置。
“京德,你愿意听我说话,是打算给我机会了吗?”
“你演了那么感人的苦肉计,骗得我家人一面倒,不就为了这个?”
她即使心软了,嘴上还是逞强得很。用遥控器开了路旁的白色轿车门锁,迳自拉开车门上车,乐欣乔见状,赶紧跟着坐上车。
待两人开车离开后,两个长辈才现身。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啊?”京母有些担心。
“放心,事情看来是有转圜余地了。睡觉喽睡觉喽,台风夜最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