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露鱼肚白，那笼罩四方、黑沉沉的晦暗豁然抽丝剥茧般退去，在天色将明之际，芜菲终于醒来。
依旧是在马车里，依旧头昏脑涨的躺着，依旧……，晕菜的小姐依旧在周而复始地坐着最呕吐的交通工具。可此时好象又有点不同，芜菲竟然觉察不到往日里抛豆似的起伏颠簸，恶心的感觉也不再纠缠着自己了。
侧首环顾，立刻懵住。
五哥靠在车壁上似乎睡着了，而芜菲此时却是躺在他坚实温暖的臂弯里。
宽敞华丽的车厢里垫得厚实绵软，盖着暖和轻薄的貂裘。
芜菲有些愣怔，看着五哥风华不减的优雅睡姿，呆呆回想着地震时的情形。
“看够了？”没有睁开眼睛，五哥神色淡淡地说道。
刹那，芜菲脸若赤霞，不好意思地收回目视线，咬住嘴唇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只是在想这么厚的被子底下会不会放有豌豆？”
“嗯？”五哥不解其意，微启星目睨了她一眼。
“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有个王子想要找真正的公主共渡一生，就在二十层床垫和二十床鹅毛被下面放一颗豌豆，睡在上面能感觉有豌豆硌人的姑娘就是真正的公主。马车上当然是放不下这么多垫子和被子，可我觉得好软和，就想这垫被下面别说是放个豌豆，就是放个满是钉子的砧板也不会硌人的。”芜菲嘴角一翘，满脸俏皮的黠笑道：“看来这公主也不是人人能做的！”
看着她晕染开来的笑意，仿佛悄无声息袭来的冬日暖阳，从头到脚，满身心的温暖舒泰。五哥腾出一只手活动了一下，慵懒看着她说：“砧板倒是没有，只是放了二条腿，已经快要麻木了！”
芜菲脸上“噌”的又暴起了赤霞，忙不迭地起身，满脸歉疚：“对不起！对不起！”
五哥看她手忙脚乱的离开自己，头又撞到了车壁上，龇牙皱了皱眉头，远远坐在了车厢的另一头。
眼眸闪了闪，笑意敛在幽深的眼底，五哥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有些疲乏地说道：“过来给我捶捶腿。”语气轻缓却理所当然不容置疑。
芜菲有些懊恼地拍拍额头，都要奔三的人了，还被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羞窘得慌张失态，真是鄙视死自己了！
起身跪坐在软绵绵的羊绒垫被上，力度适中地揉捏着五哥腿上的经络。
风高高地撩起车帘，芜菲侧目望去，倒没见到想象中应该残败不堪的景象，犹豫了片刻，问道：“五哥，我们是不是离开兴元府了？”
五哥微眯着眼，轻“嗯”了一声。
芜菲看他十分放松的样子，知道自己的经络按摩确实不赖。于是手上未停，嘴上也没歇着：“五哥，兴元府有没有遭受很严重的破坏？巫县是震中，不知怎么样了？两地的百姓无恙么？”
五哥睁开眼看着车顶，目光深远的竟似穿透了万物落在无形无际的苍穹，任何情绪俱波澜不兴地没于眼底。
许久，沉声道：“兴元府还好，倒是巫县一直没有消息过来。”
回眸视着芜菲，有些迷惑：“巫县大部分百姓幸免于难都归功于你这个神女恩示，你到底是谁？不忍世人落难而私下凡尘的神女吗？”。
芜菲嗤笑一声，眼神清澈无比，看着五哥认真说道：“我是萧芜菲，一个做人都好生困难的人怎么可能是神女？别说感觉不到豌豆和腿的区别，五哥见过坐马车晕成这样的女子吗？”。说完又好笑又感慨：“有时候我可能会出现某些异于常人之处，可若拯救世人于水火那是信口雌黄，偶尔凑巧罢了！”
五哥深深看她，疑惑不减反增。
这个奇怪的女子，既冷静从容，又活波妩媚，言行举止别具一格，和他见过的多少女子截然不同，可又象恍惚而至的幻影，一眨眼一阵风，立刻便飘渺而去，无迹可寻。
芜菲一抬头，见五哥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无尽幽深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一切，心中竟升起整个人被看透来龙去脉的感觉。无奈的一笑，语中有些萧然：“在这个世上，五哥对芜菲算是恩同再造，若哪天芜菲身不由己做了坏事，五哥定要相信不是芜菲本意！可若是伤害到了五哥，那即便五哥对芜菲处以剐肉之刑，也决不存有半分怨恨之心！”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纷至沓来，芜菲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他说这些，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见过几次，可自己却很奇怪地信任他，仿佛久未谋面的亲人，忐忑不安的情绪总能在他面前悄然释放。
自来到怀素湖起，觉得自己确实是有心之人针对五哥、或与他关联密切的人而来，目的究竟是什么？自己一头雾水。芜菲自幼孤苦伶仃，在流离颠沛、利益白眼里艰辛成长，在这个空间里遇到这个冷热不定、无关联却仍收留自己的五哥，想着以后不论何种境地，自己承担这前因后果最为合适，绝不能让素未谋面、处处算计的人阴谋得逞，最多再死一回，不论是穿回去还是落入十八层地狱，总好过莫名其妙做人棋子强。
“为何？”五哥淡然问道。
见此一问，芜菲怅然一叹，却又无从说起：“芜菲来到怀素湖虽然记忆全失，但确信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怕这世间有高人施术利用，会对五哥多有不利！”
五哥傲然起身，清冷目光凝视于她，久久，薄唇方扬起缓缓的优雅弧度，轻轻数语:“我相信你！”
短短几字，落入心间重若千斤。
芜菲怔住，胸间窜起一股难以描叙的热流，唰刷闪过“士为知己者死”几个大字，以前觉得那是不可思议的愚昧，此刻想来就是冲动与感动的合作成果，就如此际狂扫四骸、不可压抑、汹涌沸腾的万千热血，冲击着脑海里涌现出无数信念：
“赴汤蹈火，义不容辞，万死不辞，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