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尘未语 第十九章 逆光

作者 :

魏彧已经离开这座小城市了,大概有两个月了。

他似乎把留连在这座城市里的最后一点温度也带走了。比起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天气冷得出奇。虫鸟都还没做好准备,却在早晨离开巢穴的瞬间,发现枯黄的草枝与树叶上凝着一层薄薄的寒意,把它们吓得发抖。

阳光也恹恹的,像结了层薄霜,打不起精神来。

苍一陌也像结了霜,靠在椅子里发愣,打不起精神来。

“苍先生,您的咖啡。”林晴把咖啡放在桌上,侧过身,静静地站在桌子旁边。

苍一陌还在愣着神,慢慢地点点头,端起咖啡在空中悬了一会儿,没有喝,又把它放了回去,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搭在杯子边缘的指尖。

“苍先生,您不舒服吗?”。关心的内容,却是不耐烦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种讽刺。她的意思就好像,不舒服的本应该是自己,哪里轮得到他。

苍一陌抬起头,看着林晴挑挑眉。

林晴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出去,很快又走了回来,把手里的一大摞纸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苍先生要我找的东西我都找齐了,苍先生要找的人呢?”

“以魏彧现在的状况,你觉得就算找到了几个拿钱不办事儿的人,还能有什么用”,苍一陌非常不耐烦地看着林晴,“拿钱不办事儿的,说不定还算得上是好人。”

“那我费尽心思地弄来的这些东西,难道就只是废纸而已!”林晴气急败坏地抓起桌子上的那摞文件,狠狠甩了出去,走到苍一陌面前,抓着他的衣服不住地晃动他,“你快想办法呀!想办法!”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苍一陌皱着眉头拨开林晴的手,看着她冷笑。突然他的笑变得说不出的阴沉,“你的那些丑态还在我手里,别忘了,林小姐。”他贴着林晴的耳朵,轻轻地说。

那句话就像一条浸了盐水的鞭子抽在林晴的心脏上,她身体一僵,脸上一阵红白,伸出手向苍一陌脸上甩去。

苍一陌轻易地擒住她的手腕,用力甩向一边,嘲讽道:“林小姐也很贪钱呢,真是没想到。”

林晴低着头,盘得整齐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的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请你把办公室收拾好。”苍一陌面无表情。

林晴的身体更僵硬了。过了一会儿,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深深呼吸几口气,抬起头,端庄且谨慎,“是的。”

他越来越像苍雍合了,对于女人的无情,至少是像的,苍一陌想。他突然开始厌恶自己。

“苍先生,您的电话。”是林晴端庄且谨慎的声音。

苍一陌回过神,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心情好了起来。他看了林晴一眼,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等到林晴消失在门外才接起,“喂,虞戈。”他的声音温暖而柔软。

可是,电话那边只传出一阵混乱的嘈杂,听不到任何人的回答。

“虞戈?”苍一陌有些心慌,“虞戈,你还好吗?”。

还是听不到回答。

苍一陌几乎吼出来,“虞戈!你在哪里!你怎么了!”

“先生,你好,请问你是唐虞戈先生的家属吗?”。电话里传出一个职业化的温柔女声。

苍一陌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我是。”

“先生,我们这里是x医院,唐虞戈先生出了车祸,我们在他的电话联系人名单里找到你的联系方式,请到……”

苍一陌不等她说完,已经挂掉电话飞奔了出去。

金色的灯光,暧昧不清。

今天,这里的灯光,比起外面的阳光,似乎要让人舒服得多。因为今天阴天,外面就连阳光也泛着寒意。

今天依旧有人在唱歌。唱歌的是个女人。声音很缠绵,像她的眼睛一样。

故地重游,魏小倾总觉得心底某个地方掖了一块儿小石子儿,硌得人说不出的难受。更难受的事情,是宁臻坐在她面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刚开始,她还笑嘻嘻地陪着宁臻一起喝,后来她才发现,宁臻这样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喝着酒竟然并不是因为开心。

“他告诉我”,宁臻低着头,吃吃地笑着,“我应该去西藏。”

魏小倾一愣,“他是谁?”

宁臻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魏小倾,不说话。

魏小倾被宁臻看得头皮有些发麻,慌乱地避开眼睛,轻轻抿了一小口酒,故作轻松地笑笑,“难道他是你的新男朋友?”说完偷偷瞟了一眼宁臻,发现她神色没有变化,嗔怪道:“也不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接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你不开心?”

宁臻端起面前的酒杯,闭上眼睛,一饮而尽,一滴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了下来,“我的骄傲,我的尊严,都没有了,就因为我喜欢他。”

魏小倾的心颤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他”是谁,突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宁臻闭起的眼睛没有睁开,她扬着下巴,让她柔美的脖子在干冷的空气里绷得紧紧的,像一条快断了的弦,“我喜欢他,我甚至愿意低声下气地去求他,乞求他肯施舍一丁点儿的喜欢给我。我一次,两次,三次地去求他,我那么喜欢他,我甚至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魏小倾坐在宁臻背光的位置,光从宁臻背后不远处打来,避开她悲伤的侧脸,用那些稀薄的残余将魏小倾笼罩起来。在那些稀薄的金色的光里,她看不到宁臻的脸,她突然觉得宁臻离自己很遥远很遥远。

“可是,他永远都不肯把他的喜欢施舍给我,哪怕是一点,因为他喜欢着我的好朋友”,宁臻的睫毛轻轻地抖动了几下,转过脸来,她火红的头发在劣质的金色的光里变得含混不清,“因为梵喜欢芩芩。”

魏小倾不知所措地看着宁臻,宁臻却迷茫地看着魏小倾,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继续絮絮地说道:“我宁愿他那么喜欢的是别人,可是梵喜欢芩芩,你要我怎么恨她呢。甚至连我对他的喜欢,我那么喜欢他,都像是犯了一宗不可饶恕的罪。我在心里,给自己判了刑。我害怕自己会恨芩芩,我害怕自己变成一个歹毒得连朋友都怨恨的人,我害怕自己变成一个只会嫉妒,只会恨的人,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变得连自己都会厌恶自己。”宁臻蜷缩起身体,她的声音瑟瑟发抖。

魏小倾鼻子发酸,眼泪不住地淌下来,她绕过桌子跨到宁臻面前,想要紧紧地把宁臻环进怀里。可是椅子太高了,她只能紧紧握着宁臻的手,仰着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宁臻失神的脸,“宁臻,宁臻……”她不住地叫着她的名字,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宁臻看着魏小倾,慢慢揽过她的头,让她靠进自己怀里,轻轻抱着她,“不要哭,芩芩。看到你哭,我会难受。”

魏小倾把脸埋进宁臻怀里,止不住地抽噎。忽然,她感觉到宁臻的身体也在轻轻地颤抖着,然后她听到了宁臻变了腔的声音,她嘶哑着声音不住地说:“我难受,我难受。”

魏小倾知道宁臻哭了,宁臻的泪正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额头上,滚烫滚烫的。

苍一陌看着眼前浸满鲜血的这一包东西,如果他是个女人,他几乎忍不住要尖叫出声音。

唐虞戈的皮夹,皮夹里面有他的身份证。那张小小的卡片,连同那个浸满血的皮夹,被炙烤的勉强还可以辨认。但是那件白色的——可能是白色的——衬衣,却已面目全非。它现在看起来已经不是一件衣服了,不止不像衣服,甚至想要看出它的材质曾今是布也不大可能,它只是一束被弄起来的不明所以的条状物。如果非要说它像什么,它大概是像一件印象派的艺术品被揉坏了。放在画廊里,可能它会收获较多惊艳的赞叹。可是,它现在却以一个极为尴尬的身份杵在医院里。还有他的手机,能接到它所拨出的电话,苍一陌觉得,金字塔很有可能真的是用金子垒成的塔。

它们,以及别的一些什么东西,都被装在一个透明的大袋子里,被护士提着,就这么毫无遮掩地出现在苍一陌的面前。

苍一陌颤颤巍巍地接过它们,心都凉了一片。他觉得胸口绷得很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在哪儿?”他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居然抖得像一把筛子。

“在那边的病房里”,护士打量着苍一陌,笑容甜美,“先跟我去把住院手续办理一下吧。”

“住院手续?”苍一陌心里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说他没有生命危险?”

“那个年轻的倒是没什么,只是那个老的,虽然车爆炸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从车里爬出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醒。”甜美的护士撅撅嘴,可爱的很呢。

苍一陌听的一头雾水,烦躁的他近乎咆哮,“唐虞戈,我是说唐虞戈有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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