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华绝代 第十五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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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寨主,既然我们已经帮您唤醒小姐,不知道可否把粮食归还,我们急着上路。”姜智洵抱拳道。我坐在他身旁,也注视着坐在虎皮椅上的凌天峰。

见宝贝女儿清醒后,凌天峰大喜过望,派手下好好招待商队的人,吃好喝好,在得知智洵和我是商队头头之后,便邀到聚一堂以上宾之礼款待。狂欢一夜,凌天峰等人醉醺醺的,正打算吩咐手下带我他们休息。

可是见一晚上凌天峰只字未提粮食的事情,姜智洵便在此时趁机提议。

听到智洵的话,几个首领稍稍有些愕然。“蹬鼻子上脸啊!留着你们的命就不错了,还想要粮食?没门!”凌波寨的二把手凌天木红着脸吆喝着。

“怎么说话的?”凌天峰砰地拍了他的后脑勺,凌天木登时眼冒金星,“这是鑫鑫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恩人,你他妈的凶什么!”他歪着身体倚在虎皮椅上,瞧着智洵:“不过,答谢是一回事,还粮是另一回事。”

姜智洵谦恭地回应:“回寨主,小可这批粮食全是要运往河南灾区用于赈灾,还望凌寨主看在黄河两岸千万灾民的性命上还给我们。”“赈灾?骗鬼啊!”凌天峰冷笑几声,“像你们这种奸商我见多了,囤积粮食抬高粮价,到那边去大赚一票!”“我们不是奸商——”我按捺不住,攥紧拳头,待要和盘托出,智洵伸手摁住我。凌天峰一摆手:“这批粮食我们寨子到时候自会送一些去灾区,不用你们操这些没用的心!”

这时,有一个小喽啰慌慌张张地窜进了聚一堂,好似有事情禀报,可是犹犹豫豫地不开口。“你有屁快放!”凌天峰瞪大眼睛,小喽啰附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众人瞧着凌天峰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目光似有似无地在我和智洵身上停了停。

“咳,你们先跟着下去休息,粮食的事情明天再说!”凌天峰语气竟然缓和了一些。“你现在身子弱,怎么也得休息几天。我们暂时呆在这里,徐徐图之。”智洵轻声嘱咐我。我阴沉着脸,跟着他出了聚一堂。

又是那个小喽啰。“我们凌波寨那净是英雄,我们寨主,他的那把宽刃刀我们得四五个人才能抬动,但是寨主跟拎鸡毛似的就提起来了。我们二寨主,他用那个软鞭子,跟活了似的——”

“英雄?我看是狗熊吧?英雄怎么会扣下赈灾的粮食?”我瞪着眼,冷冷地回敬道。“你,你居然骂我们寨主!”小喽啰睁着眼睛,气得话都说不完整,“当年要不是寨主把滋阳县那个黑心县令宰了,还不知道得多少人受罪呢,你不知道就别乱说。我就是寨主从牢里救出来,寨主就像爹娘似的。”我上下打量他,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算了,跟他计较什么,便保持沉默,继续听了一路关于凌波寨两位寨主的英雄事迹。

安顿好之后,我瞧着姜智洵铺床,轻声问道:“你说那些粮食我们能不能弄出来。”“应该很快就没事了。”智洵理好床铺,伸手过来扶我,“你今天差点溺水,身子还虚弱,快些休息吧。”

“……”我此时才意识到,因为凌波寨的人以为我们是叔侄,便安排在同一房间休息,我只顾着琢磨怎么带着粮食离开,竟没有发觉。“你睡床便是了,我在这里趴一会儿就好。”

“嗯,谢谢九叔。”我和衣躺下,乖乖闭上眼睛。“谢谢你救了我。”我小声说着,“我以为这次死定了。”

沉入水中那种万劫不复的感觉,太可怕了。一回忆起来,便全身冰凉。

“我不过做了为臣、为叔、为友都应该做的事情罢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倒是担心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的言语里满是关切。

我浅浅一笑:“不过,原来夜晚在河里可以看到船上的亮光。”智洵释然:“看来是我多虑啦。快些睡吧!”他的手覆着我的额头。“嗯。”我应了一声。

又过了些时候,“彦儿,彦儿——”听到智洵出声叫我,虽然我还没睡着,但是实在乏了,便没有搭话。可是突然我听到有人飞身进入屋内的声音,浑身一激灵,立刻清醒了几分。正要睁眼看看情况。却听那个陌生的声音道:“唉,智洵兄,又要我来救你啦!”言语很是熟络。“怎么这么慢?都足够把我们杀几个来回了。”是姜智洵的声音。

是他的朋友?我心中疑惑,方才九叔唤我,怕是要确定我已睡着吧,不想让我发觉。这时候醒过来一定会非常尴尬。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继续装睡。

“喂,已经是最快了好不好!我一直派人暗中注意你们的船队,发现被劫我这个庄主大人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怎么样,够义气吧!”那人明显在耍赖。突然,他音调一变:“怎么还有旁人在这里?”“放心,她已经睡着了。”智洵向他介绍我,“这是我的侄儿。”

“侄儿?”那人震惊,“皇帝?”“不是——”伴着沙沙声,是姜智洵把床帏解下,“是皇后。”“你们——”那人语气里满是暧昧。“想什么呢!”智洵声音里透出不快,“此次赈灾是皇后同我一起前往灾区,为了方便,皇后女扮男装,与我以叔侄相称。”

“呵呵呵呵~”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是我瞎想了。细看一下,果真是个美人儿,啧啧,美人沉睡图,也就你甘做柳下惠,我可实在是难以抵挡这番诱惑。”我脸一热,怎地这人说话如此轻佻,定是一个浪荡子弟。

姜智洵持续不快:“容庄主,你是不是许久不做姑娘家,连心态都异常了?”“呸!你就不能说我点好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因为是姑娘家才更是懂得欣赏~”那人不满地应道。容庄主?姑娘家?是女的!我满心震惊。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智洵称她容庄主的人,应该是赫赫有名的容易庄的庄主容予,她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三年时间就将容易庄的绸庄、钱庄、珠宝行甚至青楼等等生意经营到大燚各地,甚至在沅国也有很多生意。容予所居的容易庄俨然已经是控制大燚经济命脉的小朝廷。而更可怕的是,据说容易庄除了正常的生意还有很多买命的活计,培养众多杀手。要不然的话,天下第一庄的名号哪能这么容易担得起。不过,鲜有人见过容庄主的真面目,只知道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男子,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女扮男装。而我更吃惊的是,她居然和智洵关系匪浅。

“好了。”姜智洵问道,“凌天峰什么意思?”“哦!”容予咳了一声,“他表面上对我很是敬畏的样子,但语气里还是瞧不上我们容易庄。我说这批粮食是我们容易庄自愿为了大燚福祉献出的赈灾粮,他还是不痛不痒地表示过路费还是要收的。我想也是,要养一大帮人不容易。”她顿了顿,“我可是深有体会。”“快说——”智洵淡淡地回应。容予啧了啧嘴:“我只好表示愿意用钱再把这些粮食买回来啦!嗨,他们这笔买卖倒是赚大了。我这一个月算是白干啰——”

“嗯,辛苦你了。”智洵谢道。“唉唉唉唉,你别这样子。突然这么客气,我可是受不了。”容予语气漫不经心,“等我们容易庄的珍宝都运过来,你们便可离开,估模着这两天足够了。”她站起来:“我赶了一夜的路也很累了,就回他们给我准备的‘贵客房间’休整咯!”“嗯,万事小心。”智洵嘱咐她。

“对了——”我听到智洵唤住她。可是容予的脚步未停,没做任何回应。智洵叹口气,似乎赶上几步拍拍她的肩膀,容予这才回应:“怎么了?”

“这几日暂时就不要与我们直接见面了,免些不必要的麻烦。”智洵嘱咐道。“切,你不说我也知道。好啦好啦,少罗嗦。”容予嘟囔了几句,终于离开了。

感觉智洵走到床榻边上,我全身紧绷,他掀起床帏,轻声道:“千嫣,容予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后有机会我再介绍你们认识。”我紧闭着双眼,心差点要跳出来。九叔是知道我没睡,还是自说自话啊。没有办法,不知道他和容予是如何相识的,但是既然他暂时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只能继续装睡。不知不觉,就真的睡过去了。

第二天,智洵轻描淡写地把容易庄会帮忙的事说了一下,除了没有提到容予是女孩子,其他部分都与于昨晚的情形相似。我放下心来,他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刻意隐瞒,也许是为了保护容予的女子身份吧,我们与众人耐心等候离开之日的到来。

谁知过了中午,凌寨主又差人来找我们叔侄:“我们小姐要见你!”我回脸看看姜智洵,又转而手指自己的鼻尖,不可思议道:“我?”

“快点快点,小姐等着你呢!”我在昨晚那个小喽啰的推搡下进了凌鑫的房间。我扫视四周,昨天已经来过一趟,对房间的布局早有了解。

凌鑫的房间是以淡粉的颜色为主,精致的雕花梨木床罩着粉色的纱帐,充满了少女的梦幻,和德妃雪和的寝殿有得一拼。不过临窗户的案几上摆着几盆君子兰和一个盛着小鲤鱼的瓷瓮,又让房间多了些真实的生活气息。清醒着的凌鑫半卧在床榻上,侧脸直直地看我。而坐在床边的便是寨主凌天峰。

“鑫鑫啊,他来了,你喝一口吧!”凌天峰从身边侍女手里端过一碗香喷喷的鸡汤,“你二叔亲自下厨给你炖的,你闻闻,香不香?”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凌天峰此刻脸上全是慈父的温柔。

“爹,女儿想和李公子单独说说话。”凌鑫有气无力地说道。凌天峰的手僵在半空,来回看看女儿和我,忽而咧嘴大笑:“哈哈,好!好!女儿长大了,爹呀,这就走!”他站起身,把手中鸡汤塞给我,眯着眼睛道:“小子,你走运啦,好好喂我女儿把汤喝了。”说完一挥手,带着一众下人离开。

我盯着手中的鸡汤,走运?喂大小姐喝鸡汤就是走运?我撇撇嘴,这个寨主脑子里在想什么啊?莫不是——我心道:若我能服侍这大小姐把鸡汤乖乖喝了,粮食可以无偿奉还?想到这点上,登时浑身充满了力量。

“凌姑娘,你三个多月滴水未进肯定饿极了吧,这鸡汤香得不得了,我喂你喝怎么样?”我忘了自己此刻是男子身份,便毫不客气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舀起一勺鸡汤伸到凌鑫嘴边。谁知她艰难地抬起手想把勺子拨开,无奈太过虚弱根本没起作用,我察觉到她的意图,微微皱眉:“凌姑娘喝完了这鸡汤才有力气耍脾气吧,现在我即便不会功夫,要欺负你还是易如反掌的。”

“你——你这个无礼之徒!”凌鑫苍白的脸上涌现一丝红晕,断断续续地质问道,“你,你为什么要唤醒我?我明明睡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睡得好好的?”我心觉这个女孩过于任性,不自觉地反问道,“且不说你那样睡下去早晚会出人命,便是你爹为了你的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大不孝怎么能说是好好的?”

凌鑫一时气结,瞪着一双杏仁眼瞅我。“你要单独和我聊天,应该不止是说这些吧。”我端起鸡汤,“你还不如快些把这个喝干净,好有力气说正事。”凌鑫撑起身子,抖着手要自己捧汤碗。“你乖乖地由我喂,汤洒了烫着又怨我的不是。”我叹口气耐着性子喂她喝汤。凌鑫脸红红的,但是实在是过于虚弱,只能老老实实地将一碗鸡汤喝尽。“嘿,你这胃口也不小呢!”她喝过鸡汤,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也有力气给我一个白眼:“你别以为讨好我就能做我们凌波寨的女婿!”

我愣住,什么跟什么啊,想起方才凌天峰那个眼神和笑意,恍然大悟,继而捧月复大笑。“你笑什么?”凌鑫看看自己身上,模模自己的脸蛋,“我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吗?别以为把我叫醒是什么大功劳,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想醒过来。”我止住笑,抹抹眼角的眼泪:“抱歉啊,抱歉,我笑的不是你,我笑的是,我啊,恐怕要让你爹失望了,不可能会娶你!”“哦,你——”凌鑫又把眼睛瞪圆,“你难道还嫌弃我?”

我哑然失笑,大小姐的想法实在是难以捉模,方才明明是她看不上我,可是得知我不喜欢她,心中却又不快,该是多强的好胜心呐。但是,我并不想戏弄大病初愈的凌鑫,便坦诚告诉她自己的女子身份。知道我是女子,凌鑫对我生出不少的好感与好奇,同为女子,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你不知道,我刚听说唤醒我的是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生怕爹爹会招你入赘,现今危机解除,我放心了。”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哦,对了,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因为方便呐,我跟九叔一起出来做生意。”“哦,女子经商,倒是奇特。真羡慕你能像男子一样去那么多地方游历。”凌鑫语气里满是羡慕。“你又不算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你爹从来不带你出去转转?”我有些疑惑。“我的腿——”凌鑫隔着锦被模着自己左腿的膝盖,“我生下来膝盖便是与常人不同,行走不便,这么多年从没离开过凌波寨。”“啊,这样子——”我不由地怜惜起来这个年华正好的少女。

“哦,那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梦里游历了许多地方,所以才不舍得醒来?”我露出表示完全理解的神情。“我——”凌鑫眼光闪烁,有暗淡下去,“说实话,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了?”“哈?”我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可能吧,你可是做了三个月这么长的梦,怎么会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仔细想想!”她蹙眉思索,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时候醒过来能记住梦的内容,可是那样的梦平淡无奇,不值得回味。而我越是不记得梦里的事情,越是想要重温梦境,我总觉得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你没有这种感觉吗?”。“好像没有。”我想起前两天梦到与阿棠在丽江的情景,美梦我都记得,时时可以回味。

“那你不会还想重温那个不记得内容的梦境吧,到时候又会一睡不醒吗?”。我拉住凌鑫,担心道,“过些日子我们商队要继续北上,你再昏睡过去可就没人能唤醒了。”

“我、我自然是还想——”凌鑫有些羞涩,又遗憾地叹气道,“这个梦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她看看房门,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但是可以买到。”买?我一挑眉,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心中的困惑百转千回,忽然透亮,便死盯着凌鑫:“你拿什么跟他换的?”

凌鑫听到我的话惊诧不已:“呀,你怎么知道的?”微微有些沮丧,也许她以为这等奇事一定能让游历各地的我惊叹一番,谁晓得我竟然早就知道。“是我的珍珠,我跟他说好的,一颗珍珠换一天的梦,用百珠换百梦。可是算起来还不到一百天呢!”

“用珍珠换?”我这时候才惊讶了,“我不信。”我乍一听说买梦这种奇事的确是暗暗惊叹,不过转念想起玉龙门典籍中似乎有关于贩卖梦境的记录,那是关于传说中的孟氏家族。

孟氏,玉龙门的志异部分的史籍中有记:山东孟氏,有异能,能窥前世以聚梦境,世人或欲知前事,受其梦诱之,甘以珍宝易之。虽然的确是以珍宝换梦,可是以孟氏的财力来说,珍珠有何稀罕,竟然愿意用他们精心聚拢的前世之梦来换?

“凌姑娘,听你这么说,你的珍珠应该还有剩余吧?能让我瞧瞧吗?”。我探问道。“当然可以。”凌鑫很爽快地答应了。“在这里。”她挪到榻边,把枕头下面一个小暗格打开取出一个小木盒。“喏,我算过了,到昨天为止我总共睡了九十六天,应该还剩下四颗。”

我小心地打开盒子,粉色的缎子上果真躺着四颗珠圆玉润的珍珠,流溢出温润的光泽,的确,我在天明城也没有见过如此完美的珍珠。但是即便这是极品珍珠,用来买前世梦似乎代价——迎着光仔细观察,珍珠骤然闪烁七彩虹光,晃得我眼睛生疼。闭目片刻,我再睁眼瞧凌鑫,啧啧赞叹道:“你这果然是稀世珍宝,不是普通的珍珠啊!”没错了,这应当是传说中的鲛人泪了。

相传南海之外有鲛人,人首鱼尾,貌美善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其鲛人泪化作的珍珠圆如满月,明耀非凡,极其珍贵,鲜有凡人可以获得。

“我很好奇,这么罕见的珍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密切关注凌鑫的脸色。“是我娘胎里带来呀!”凌鑫莞尔一笑,“虽然我身体有残缺,但是因为出生时一同带出来这些珍珠,所以寨子里也不敢有人小看我。”她脸上隐隐有得意的神色,看来不像作假。

“哦。”我点点头,正色道,“可是凌姑娘,如此珍贵的珍珠来换虚无缥缈的梦境,值得吗?”。凌鑫笑容收敛,低头不语。“而且,你根本不记得梦的内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她不要再沉溺于梦境。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凌鑫叹口气,“可是我总是想也许下一次就会记住梦的内容了。”她目光炯炯地看我,“在那个梦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在等我,等我记住它。所以——”凌鑫攥住我的手,“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只这一次就好,倘若再做不到,我便绝了此念。”

……

“孟无念,孟无念——”我蹲在草丛边一边拖根树枝拨来拨去弄着玩,一边想着怎么帮凌鑫跟那个贩梦的孟氏族人孟无念接头。“娘娘,天都黑了,别在这儿吧,山里有狼。”一起的玉鸣劝她。“狼?”我撇撇嘴,“这里可是凌波寨唉,比狼都凶的人多得是,你还担心狼。”“娘娘,那个凌姑娘会不会是整你啊,这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玉鸣左右看看。

现今我们主仆二人在凌波寨后的小林子里,据凌鑫说上次便是十五,那个贩梦的孟无念到这里来和她做得交易,说过以后还想找他就十五的时候来这里。我揣着凌鑫给她的一颗鲛人泪,和玉鸣一起等着神秘的孟无念。

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腾地立起身,阴影里走出姜智洵。“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找了你好久。”他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看来是找的很辛苦。“啊,对不起,忘记跟你说一声了,我在等人。”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等人?”智洵疑惑地看向玉鸣,玉鸣则转而看我。“好,我陪你等。”他暖暖一笑,大手摁住我的脑袋,“别想劝我回去。我不在的话,恐怕再遇到危险便没人救你了。”我想起他从河中救自己,感激地点点头,两个人会心一笑。

“你身体倒是恢复的很快嘛。现在就能跑能跳的了。”“嗯,我好歹也是习武的。”我晃晃脑袋,“九叔,你得保证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切都听我的安排。”智洵有些不解。“一时半会我也解释不清楚,既然你要陪我等,就要听我的。”“臣本就该听从您的指示。”姜智洵佯装恭敬地应道。

我们三个人在树林里轻声说着话。大概又过了些时候,夜风带来了些不同寻常的声音——树叶翻飞、枝桠断裂、厉声叱喝……有人在打斗!我心道不好,便冲向打斗发生的地点,智洵和玉鸣也听到了声音,紧跟着我赶过去。

奔到树林深处,看见两名男子正在激战。那是完全不同于刀剑相向的决斗,两者全是仙术斗法。其中一人身材偏瘦,一副贵公子的打扮,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白玉腰带,白鹿皮靴。他完全是赤手使用仙术,我眼尖,见此人腰间佩戴的是荧光闪烁的玉葫芦,心下了然,他必定是凌鑫要我帮忙找的孟无念。

因为孟氏家族的人为了能随意出入梦境,会随身佩戴族里的特殊玉佩——梦葫芦——算是一个能聚梦又能避煞的法器吧。我曾在书中见过那葫芦的模样,煞是可爱,而如今亲眼见着男子腰间悬着这闪着淡淡青光的玉葫芦,便断定他是孟无念无疑。

而与孟无念交手的人也是赤手空拳,可是打扮却与众不同。他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不梳不扎,云纹玄衣被仙风盈满。现下明显是他占据上风,孟无念眼看着就要被他的风刃砍到。如果是仙术——我咬咬牙,决定冒险一试,冲到两人中间,展开双臂挡在了孟无念身前,打斗的两人也大惊失色,可是风刃已出无能收回,我闭眼迎向它。耳边想起智洵竭力地呼喊:“不——”

一阵强光过后,林中的所有人全部僵在原地。我毫发无损的立在空地中央,放下胳膊捂着胸口轻轻咳了几声。“千嫣!”姜智洵回过神来,竟直接唤着我的闺名奔过去。身后的孟无念被姜智洵的喊声惊醒,他一边念咒,一边迅速地左手在空中比划符文,右手翻掌结印。

“你——”另一人见孟无念的动作,怒喝一声,再次要出招痛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以他为中心显出两仪光影,白光扩散,将我、姜智洵、孟无念也笼罩在其中。

“少爷!”玉鸣惊恐万分,也要冲进光环之中。我回过脸,向玉鸣喊道:“别过来,你去找凌姑娘。”玉鸣停住脚步。一眨眼,白光刺眼,再也看不到玉鸣。待白光消失,我看清眼前所在,不禁惊叹。

眼前是一片蔚蓝的大海,脚下是金黄的沙滩。涌到岸边的海水,轻轻地抚摩着细软的沙滩,又恋恋不舍地退回,一次又一次永远不息地抚摩着。而在那海天相接之处太阳露出半张脸,红彤彤地缓缓向上爬着,这样子想来该是初升的朝阳。

瞬间竟从月亮初上的磁山到了清晨的海边,我便知道目前身处之处并不是真实之地。“两位,孟某得罪了。”孟无念拱手致歉。我近处细看,孟无念倒也算个美男子,不过有些瘦削,下巴和唇上还稍稍有些胡渣,看他衣冠整齐怎地这么不拘小节。智洵未接触过仙法,似乎一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他此刻紧紧攥住我的手把我护在身后:“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是孟氏家族的孟无念,算是生意人。这位——”他伸手介绍冷冷地站在一旁那刚才还与他激烈打斗的男子,“这是九仙君定慧座下的梦使刹那。”“梦使?”我瞪大眼睛,“就是传说里专门负责毁灭梦的那个仙人?”

一直以为梦使会是个凶神恶煞的人,却没想到是这么英俊的男子。刹那长发不梳不扎,若是换了别人,定是给人披头散发轻浮疏狂的印象,但是他散着头发却给人清雅至极的感觉,竟让我也有了让智洵披散头发比比的的念头。

智洵露出茫然的表情转头问我:“你认得他们?”“算不得认识,只不过是早有耳闻。”我笑着回答,待要走上前与孟无念攀谈,发觉自己的手被智洵攥着,脸一红,智洵也忽然惊醒,松开我。孟无念朝我们微微一笑:“姑娘倒是见识广,没错,刹那正是负责毁灭梦境的仙人。”

我倒也不关心孟无念已识破自己的女子身份,抱拳道:“那是不是凌姑娘醒来记不得自己梦的内容便是刹那仙人——”“那是我的职责所在。”刹那抬眼,星眸寒光射向我,“梦是轮回的罅隙,我只不过是负责消除会泄露前世记忆的梦境罢了,若是人人都记起自己前世的事情,凡间岂不乱套了。”

“那就是说,凌姑娘沉迷的梦是关于她的前世的?”我试探性的问。“嗯。”孟无念点点头,“就是这里。”他挥手指向这片海。

“我们在凌姑娘的梦里面?”我惊讶道。“为什么要来这里?”“因为我要让某个人看看这个梦的内容!”孟无念瞅了刹那一眼。后者仍旧是冷冷回应:“我们梦使与你们这些奸商不同,不可私自窥看这些梦,你这般强求到底有何居心?”

“反正你都进来了,想离开这里得我说了算。”孟无念态度很是坚决。刹那转脸看我:“若不是你半路杀出来挡下风刃,他不会有喘息的时间建起那个结界。我的风刃明明已经砍向你了,为什么——”他朝我走近几步,像要看透我的内心似的,“为什么你会安然无恙?”“你凭什么质问她?”智洵又将我护在身后。“仙人又怎样?若是你伤了她,便是神仙,我也不放过。”“好啦好啦,别剑拔弩张的嘛。”我跑到中间缓和气氛,转向刹那,诚恳地回答:“梦使,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似乎天生就有这种特质。我可以被刀剑伤到,可以落入水中差点溺毙,但如果是仙术的话,似乎伤不到我。”

“仙术伤不到你?”刹那皱眉,突然单手结印,一个火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击向我的前胸。孟无念和智洵大惊失色。而那个火球飞到我胸口的瞬间就忽的想是投入浩瀚的海洋之中一般消失不见了。“你果然没说谎。”刹那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孟无念,快些看完便回去,我很忙。”“你早这么配合不就好了。”孟无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边走。”

我瞧着他们,似乎觉得孟无念的笑容里有些苦涩与无奈。我满心疑惑,转向智洵:“九叔,你有没有觉得孟无念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却见姜智洵蹙眉,目不转睛看我。“怎么了?”我惊讶道。“你——究竟是谁?”智洵忽然问道。“呃——”我这时候发现自己似乎刚才失言,连自己修习仙术的事情都说出来。选秀勘查背景时河南李府家的女儿李千嫣应该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会些武艺倒还说得过去,连仙术这类都有涉猎的确有些费解了。“哦,你不用解释了,我问的问题太傻了,你是李千嫣,是大燚的皇后。”智洵忽然笑了,“你看我突然昏了头,竟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不,这个问题不奇怪。”我正色道。智洵是我在宫里觉得最能依靠的人,如果他对我有了疑问我简单地用谎言敷衍,那以后我们还如何坦诚相待。我叹口气:“说来话长。我向你保证,等我们离开凌鑫的梦境,便向你说明。”“好!我等你的解释。”他微笑。

“两位,既然也进了这个梦,便一起来吧!”孟无念发觉我们两人没跟上,便招呼着。“嗯,马上来。”我应了一声,“九叔,快走吧。”我拽住智洵的手跑将过去。

这似乎是一座岛屿,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灿烂的阳光有些刺眼,如果用太阳判断的话,我们该是从岛屿的东面转到西面去。

因为玉龙门地处内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碧海金沙,我一时性起,便要月兑了鞋袜赤脚行走,无奈九叔以女子玉足不得轻易示人为由阻止了。我便只能乐呵呵地奔跑,想在细细的沙滩上留下我鹿皮靴的印记,可是回头一看,什么痕迹也没有。似乎是看到我一脸惊讶的表情,孟无念解释道:“这个梦是前世的记忆,我们只是旁观者,不论是看到的或是感受到的都是幻影罢了,等会儿见了凌鑫,就算是你站在她面前,她也根本看不到你。”“哦。”我有些遗憾地应道,这么说,自己也不算真真切切见了一次大海。但是,心情还是很豁朗,跑起来好自在。

突然我停住脚步,“你们听,有歌声。”其他三人也都停下脚步。的确,是很美的歌声,珠圆玉润,令人神往。“轻绡文彩不可识,夜夜澄波连月色——”我依稀听得几句歌词,似乎是唐朝李颀的《鲛人歌》。

“是她。”孟无念露出温柔的笑意,“我们快过去吧!”转过那块巨石,便是岛屿的西面,与那面平坦的沙滩不同,这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礁石。那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了几尺高的洁白晶莹的水花。“在那里!”我眼尖,在凌乱的礁石群里看到了凌鑫的身影,奔过去之后不禁愕然。

前世的凌鑫容貌自然是与今世相同,清秀貌美,但是周身的气质迥然不同。凌鑫生长在凌波寨,虽然并不粗野鄙俗,但是言谈之中还是显露与普通女孩不同的豪迈,若是她身体健全,想必也会是个巾帼英雄。而此刻的她闭着双眼坐在一块礁石上吟唱着动人的歌谣,长发披散,柔柔地搭在肩上,她上身只穿了件茜色的抹胸,肩膀着却给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圣洁之感,肌肤如玉般晶莹白皙,旁人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怜惜她的感情。不过,我惊讶的自然不是这个,而是凌鑫和着自己吟唱的节奏轻轻用尾巴击打着海水。

那是一条闪亮的鱼尾,微微泛着淡粉色的光泽。

“没错,凌鑫的前世便是鲛人灵心。”孟无念等人赶上来,他又解释道,“‘谁识灵心一点通’的灵心,同音不同字。”“哦,这难怪了。”我看着露着纯真笑靥的灵心,“凌姑娘生来带着百颗鲛人泪,原来如此。要是我梦见自己是这么神秘的鲛人,这等奇事,指不定也愿意跟你百珠换百梦。”“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仙人见过了又见鲛人。”智洵有些自嘲似的走过来,立在我身旁,我冲他灿然一笑。

而一直沉默的刹那听到“百珠换百梦”一句,一挑眉:“一颗鲛人泪换一个梦,你们孟氏的行情已经这么糟了?你们族人总是给梦使添乱,我倒还记得至少也得十颗鲛人泪才能聚拢一个前世梦吧。”孟无念攥住拳头:“代价多少我说了算。”他转身面向灵心,不再搭理刹那。

这时候,灵心已经停止了歌唱,睁开眼睛用尾巴拍着海水自娱自乐,甜美的笑容像孩子一般。

“唉,你们瞧你们瞧!那里好像还有别人!”我赶紧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来缓和紧张的气氛。果真是有个褐色的人形物体随着海浪波动向小岛漂来。

戏水的灵心似乎也注意到了,好奇心起便滑进海里朝那东西游过去。是个男人,不知生死。我等人远远看着灵心费力将他拖到礁石上躺着。

男人看上去在水里泡了挺久,披散着头发狼狈不堪。她拨开男人遮在脸上的头发,眼睛微微大睁,接着有些笨拙地拍打他的脸,但是男人全无反应。灵心有些焦急,扔下他折返进了海中。

“她就这样走了?”我不解。“她回去找龙宫的大夫了。”孟无念透露着下面的故事,“咱们去瞧瞧那个男人。”

“走。”智洵扶着我踏着参差不齐的礁石到那边。男子仰面躺在礁石上,原先遮面的头发被灵心拨到了两边,露出英俊的相貌。虽然被海水泡得稍稍有些变化,但是这眉毛、鼻子、嘴巴——与梦使刹那毫无二致。

孟无念该是早知道这件事,所以没作任何反应,而我和智洵则同时转脸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刹那。

我似乎猜到了什么,月兑口而出:“你前世是凌姑娘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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