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华绝代 第十章 帝心角弓两相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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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那个熟悉的带着银色面具的身影迈进交泰殿,我忍不住握紧了椅子的扶手,沅国使臣竟是廉王独孤罹。我虽然设想过第二次见面可能会很尴尬,但是没料到竟会到如斯地步。

他捧着一个锦盒,垂着头迈进交泰殿,“沅国廉王独孤罹受吾皇命特为大燚皇后送来沅国的寿礼。”“烦请廉王代本宫向沅皇致谢。”我手指抠着扶手,持着端庄的笑容。独孤罹似有所察觉,疑惑地抬头,在看到我的一刹那,身子不由地僵直。

交泰殿里端坐着众位妃嫔也不由地倒吸一口气。他那双蓝绿的异色眸子,走到哪里都会让人震惊。独孤罹丝毫没有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直直地盯着我看。一别再见旧识惊——我能够理解他心里的诧异。

“我大燚皇后乃天赐神女,想来是仪态万千,不是沅后能比的吧,廉王都看痴了。”身旁的姜睿校语气仿佛结了冰。他的语气这么冲,让我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微微闭眼,表情平和掩饰内心的波澜。“我沅国慕容皇后是罹的长辈,已经四十有五,与大燚皇后十七芳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貌美不如德美,慕容皇后因心慈而愈显貌美。”他不卑不亢地回答,顿了顿,望着我,“不过,李皇后更是彰显大气温婉的气质,不亏乃神女天降。”原还是顾着我们萍水相逢的缘分,我睁开眼,莞尔一笑。

“本宫感激沅皇的礼物,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方忠,快把廉王手里的匣子接下啊!”我吩咐道。睿校手指在扶手上点着,似乎有些心神不安,最终还是说道:“快给廉王赐坐,就坐在奉圣夫人下首吧。”我舒口气:“照一品规制上菜。”

方忠将礼盒呈到我面前,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不禁诧异——好华丽的一枚凤形金簪!栩栩如生的凤凰好似要从匣中振翅飞出,那喙下衔着九颗明珠,大小均匀形状圆润,而触感竟是暖暖的。忽然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取出了金簪。我看过去,睿校迎着光端详,出声道:“黄金凤喙衔白珠,揽清歌。”

“陛下说得不错,这只簪正是名为‘凤凰朝歌’,那九颗明珠均为稀罕的火珠,在夜里仍可熠熠生辉。”独孤罹起身解释道。“沅国的这份礼,朕与皇后甚是感谢。”他捏着金簪,微微把身子侧向我,“朕为皇后亲自戴上如何?”我略略有些尴尬,在这么多人面前扮恩爱倒是头一次,含羞是其一,另外我这头上已经满是珠翠,发髻两旁也各有一只凤簪,这凤凰朝歌一看便知分量不轻,到时候我这脖子不知道会不会被压断。但是皇上的好意怎能拒绝,我只能微笑着也侧侧身子,等着他给我簪上。

他目不转睛地瞧了我片刻,眼里波光闪耀,似乎在与什么作斗争似的,迟迟没有抬起手。我疑惑地看他。睿校眼眸垂下,又把簪子重新放入匣中:“皇后髻上已有这么多簪子金钗,想来沉重非常,朕实在是不忍心再为皇后增添负担。”

我内心不禁触动,皇上虽然待我冷淡,但是竟也这么细心为我着想,不由地向他粲然一笑。睿校却没有看我,合上匣子:“方忠,把沅国的贺礼收好。”忽然想起独孤罹,我正过身:“这凤凰朝歌本宫瞧着很喜欢,以后定会时常佩戴,望廉王替本宫谢谢沅皇。”独孤罹面无表情地拱手道:“罹明白。”

“那就开宴吧!”太后发话道。原以为献礼就算告一段落了,谁知道太后的话音未落,只听蔡然又是一声通传:“塔塔尔王觐见,献贺礼——”

塔塔尔王?难道是那个去年夺得王位的五王子辛达莱?这比独孤罹的到来更让我大吃一惊。大燚与沅国虽然暗暗较量,但是表面上是有交好条约的。而位于漠北漠南地区的塔塔尔族就不同了。几百年来都是大燚的附属部落,神宗后期迅速崛起,几次交锋之后竟然从大燚月兑离出去,自此大燚同塔塔尔关系剑拔弩张。而今天来的辛达莱自十岁起在大燚做质子,一呆就是另一个十年。塔塔尔月兑离大燚统治之后他也逃走了,如今也有五六年光景。现在突然来大燚,真的只是为我庆生?

不管怎样,来都来了。我望了睿校一眼,他正好也满是疑惑地看我。我微微点头。他转过脸:“请上殿。”

“大燚皇上、太后安康。塔塔尔王辛达莱恭贺大燚皇后娘娘生辰。”一个身着袍服,很有游牧民族特色的挺拔男子迈进交泰殿,仰着脸朝我们说完这句贺词后,便将右手按在心口,微微地鞠了躬。

他似乎是不经意地瞥到带着面具的独孤罹:“哟,不知道沅国的‘兰陵王’廉王爷也在啊!”独孤罹面向他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近来听说沅国的边境贸易——”“辛达莱!”睿校对他轻佻的态度有些不满,“既然说是来献礼,不知贺礼到底在哪里?”我默然不语,随着睿校专注地观察他的反应。

“是一份神奇的礼物。”辛达莱拍拍手,有两个随从由殿外进来。一个手捧着巨大的木匣,一个则托着一根很长的木杆,木杆的一端便系着另一个木匣。

“两个匣子,看上去很有趣的样子。”睿校用只有我同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心他要耍什么花招。”

辛达莱指着系在木杆上的匣子:“这匣子中乃是我族神圣国师亲手为娘娘准备的寿礼,在圣山祈福之后,由法力封住。”听他这么一说,大殿里的众人都对两个匣子充满好奇。

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反应,辛达莱微微一笑,指向另一个匣子:“因为不得用凡人双手触碰,所以需要用特别的方式打开。”随从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把黄金弓、一支黄金箭。“这是我族圣物,虽然本应由娘娘亲自以黄金弓箭解开封印,但考虑到种种因素,可以暂借皇上替娘娘开启此福祉之匣。只要皇上能用此箭射中匣子的封口处,寿礼才可取出。”

这——这明明是在刁难皇上!宫里的人都知道皇上不曾涉猎骑射武艺。辛达莱果然是来者不善。

“这种小事何须我大燚皇上动手。本王亦可代劳。”姜智洵立起身,朗朗道。辛达莱不屑地瞥了智洵一眼:“王爷与皇后毕竟亲疏有别,皇上乃天子,才可驾驭这圣物。”弘王脸一黑,停顿片刻默然坐回去。辛达莱哈哈笑道:“十五年前辛达莱刚到大燚的时候,皇上还在襁褓之中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果然是丰神俊朗,天之骄子啊!”睿校攥住龙椅,手背上青筋突起。

“既然是献给本宫的礼物,奈何塔塔尔是一小族,即便再过神圣,臣妾也不敢劳烦皇上。”我起身朝皇上欠欠身,“这从塔塔尔圣山带来的贺礼,就由本宫自己来解封吧。”回转身,直直地盯着辛达莱。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正面回应挑衅。“真的假的?”交泰殿里又是一阵耳语,“皇后娘娘要射中那个锦盒吗?”。“不是锦盒啦,是盒上的那个封口,很小的那个!”“要是没射中——”

“皇后!”睿校有些惊讶地看我,在桌下轻轻拽我的袖子,轻声道:“不要逞强!”“皇上,放心。”我朝他微笑道。

殿下的辛达莱略一迟疑,还是示意随从:“还不快将黄金弓箭呈给大燚皇后。”听到主人的命令,那个随从连忙双手捧着匣子走近。

我拼命抑制胸膛剧烈的跳动,伸手抚模黄金弓的弓身,这繁杂华丽的花纹掩盖了弓本身朴素的美丽——父亲是不是也曾有带着一把这样的弓,在教练场上百步穿杨?“不知道塔塔尔的圣物应当从何处解封?”我抬头。

“你——”辛达莱指挥着另一名随从,“站到殿外。”在众人的注视下,那随从举着匣子一溜烟地跑到了五十步之外。“这圣物开封之时,应在朗朗乾坤之下沐浴光明,不得已这么远,还请娘娘量力而行。”他拱着手,眯着眼看我。

“不必塔塔尔王担心。五十步而已。”我左手持弓,果然分量不轻,尽量保持神色从容,右手取箭,搭上弓弦。长袍遮盖下地两脚开立。好霸道的弓,我紧蹙眉头,扣弦开弓好吃力。眼睛的余光已经看到辛达莱嘴角的一抹轻蔑。

“深呼吸——”小时候姐姐教我射箭的情形浮现在眼前。“对,就这样。”每当我摆好了姿势,姐姐会露出很欣慰的神情。“拉弦时不可使出全身之力,两只手只需要用力扩张,肩膀放松,小嫣,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才算是完成了用心灵挽弓射箭哦。”

“姐姐,为什么要学射箭啊?我们不是应该是用佩剑的吗?”。我这样问姐姐。“因为弓与箭,是爹爹最宝贝的东西啊!河南一带谁不知道爹爹箭法超群,身为爹爹的女儿,怎么可以不懂得射箭呢?”姐姐这样回答我。虽然我在襁褓之中便失去了父母,可是爹爹,曾经的大燚指挥同知雪武陵,一直是我的骄傲。

双眼紧紧地盯住远处的锦盒封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爹爹,阿棠,保佑我。轻吐一口气——

出!

手中的黄金箭月兑弦而出,正正钉在封口接缝处!

殿内一片寂静。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我喃喃道。爹,我这一箭一定没给您丢脸吧。

我淡然地把弓放入身旁的匣中,朝瞠目结舌的辛达莱粲然一笑:“这礼本宫就收下了。”

正视前方,那锦盒缓缓打开,一副画卷徐徐展开。画中女子身着绛色衣衫,拈花而笑。那眉眼,不是我又是谁呢?

暗暗吃惊,塔塔尔族的国师如何会得知我的长相,又知我素喜绛色?但是画卷似乎让殿内众人想起了“神女嫣然”的画像,自然也就是与我有关的神女下凡的奇事。众妃嫔与姜智洵纷纷伏地拜倒:“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将画卷收好吧。”我嘱咐方忠,便笑着走回座位。“哈哈,我大燚皇后不亏是神女下凡,果然不同反响!!”睿校大笑着拍拍桌子。虽然背对着辛达莱,但是我已经可以想象他扭曲的面庞。

“都平身吧!快给塔塔尔王赐座、布菜。”皇上心情大好,“离开五年,该思念大燚的饭菜了吧!”注视着辛达莱黑面坐下,我不禁好笑。“开宴——”蔡然传道。

我微笑着低头,刚要抬手夹菜,忽然,手背漫开温暖的感觉。是睿校的手覆上我的手背。我不明就里:“皇上,怎么了?”又是一句耳语传来:“朕希望神女能永留凡间。”

算是对我的赞扬吗?“嗯。”我点点头,“臣妾会与皇上一同守护大燚。”

注: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取自卢纶《塞下曲》。此诗取材于西汉史学家司马迁记载当时名将李广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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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校已经爱上千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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