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错 第十八章 浅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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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是个好天——月光的清辉如水银泻地,稀星朗月旁没有半点云翳。尉迟潇然拎着一坛上好的竹叶青来到公主府,刚到内院就嚷开了,“大嫂,大嫂,快点出来。”正在屋内临帖的晋阳听到他的喊声,忙来到院中,见他手中提着酒,笑问:“二叔叔可是喝醉了?”

尉迟潇然道:“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大嫂,你站在院子里看看,多难得的好风如水,月光似练,如此良辰美景,不来赏月,却窝在屋子里,岂不是辜负了月色,犯了雅罪?来!来!来!我们一起把酒赏月去。”

“好!我今天就舍命陪你这个酒醉的君子吧。”晋阳被他说得兴起,也兴致勃勃的说,“你说,去哪里赏月?我无不奉陪!”

“这赏月嘛,自然要去高处。咱们也不必走远。”说着,尉迟潇然拿眼望了望三层楼高的栖凤阁。晋阳会意,略一运气,便施展轻功朝阁顶飞去,但无奈力有不及,眼看快到阁顶了,身形却一顿,开始往下坠。尉迟潇然后发而至,在晋阳的手肘轻轻一抬,两人便轻轻巧巧的落在阁顶。坐定之后,尉迟潇然问道:“没想到大嫂还会武功?”

“哪里会什么武功。我娘最不喜欢女孩习武。不过是幼时随着娘闯荡江湖之际,为求自保,不得已教了我一些轻功,也被我学得乱七八糟的,刚才要不是二叔叔助我,又要丢丑了。”晋阳望着天上的圆月,叹道:“没想到,不是中秋,月亮竟也这么圆。”喝了一口潇然递过来的酒,吟道:“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潇然也喝了一大口酒,“大嫂可是望月思人?”

“古往今来,当此一轮皓月而不思人的,几稀矣。二叔叔难道会例外吗?”。

“只可惜我心中所想之人,虽近在咫尺,心却远隔天涯。不提也罢。”潇然喝一口酒,叹一口气,“不知道大嫂思念的却是何人?”

“我只是想起了过世的娘亲。当年她让我将她葬在高处,好时时刻刻都可以看到父皇同我。此时,她定是也同我共此婵娟吧。只可惜自她走后,这人世间便只留我一人孤苦伶仃了。”

“大嫂何出此言,皇上对大嫂视若掌珠,大嫂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正是鲜花着锦般的热闹呢,怎么说得上孤苦。”

听了潇然的话,晋阳凄然一笑,也不辩解,只对着酒坛大口灌酒。潇然细一思索,才体会出她话中的意味,深悔自己失言,也不多说,朝晋阳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拿过酒又猛喝几口。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晋阳道:“其实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兄弟姐妹之间感情这么好。虽说你和驸马同欣然、雪儿不是一个娘亲,但你们之间的友爱却是许多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比不上的。至于你和驸马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看上去性格迥异,用欣然的话说,一个是谦谦君子,一个是放荡形骸,却是如此的兄弟情深。我嫁过来不久,也看得出你大哥向来以你为豪,你也素来为你大哥劳心劳力,担了多少责任。”

潇然觉得晋阳的话中有话,忙掩饰道:“我哪有替大哥做什么事?我每天自顾自的吃喝玩乐还来不及,哪有精力顾大哥?大嫂你多心了。”

“二叔叔不愿说就罢了,晋阳心里明白。”

尉迟潇然听见晋阳对自己一口一个二叔叔,不知为何竟觉得那叫法刺耳,便半开玩笑的问:“大嫂,都是小叔,为何待遇却不同?每次见你和欣然一起,你总是欣然、欣然的叫,怎么一到我这里,就是二叔叔了。”

“我本来也叫欣然小叔叔的,谁知他死活不肯,非要我叫他欣然,说叫小叔叔太生分了。我想他年幼,没那么多忌讳,也就随他胡乱叫了。”

潇然也仗着醉意耍起了无赖,“那我不管,我也要一视同仁,我也不要听二叔叔,怪难听的。大嫂也叫我潇然吧。”

“这可不行!”晋阳连连摆手。

“有什么不行的。还记得上次喝茶,你同我说过什么。你说《世说新语》里的人物,你最喜欢庚子嵩,”说着,潇然又喝了一口酒,将那段文字吟诵了出来:“王太尉不与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王曰:‘君不得为尔。’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潇然望着晋阳道,“你当时说庾子嵩是最妙的人,一句‘卿自君我,我自卿卿’,寥寥八字,占尽风流,实在无理而妙至极。那庾子嵩活月兑月兑就是一个无赖,但却是一个最最可爱的无赖。大嫂,你知道吗?你的这段评语简直深得我心。只恨当时是在喝茶而不是饮酒,否则,冲你的这番话,就值得我浮他一大白。任心而行,这才是你我向往的魏晋风流的真正态度。所以说,大嫂,就不要在如何称呼这样的小节出拘泥了。”

听到潇然将自己说的话记得清清楚楚,晋阳的心里好像暖烘烘的。又喝了一大口:“好!好一个‘任心而行’!那就让我们任心而行!你是当真让我叫你潇然吗?”。

“当真!”

“果然?”

“果然!”潇然一边答,一边转过头看晋阳,见她正托着腮,歪着头望向自己,莹白的月光照在她光洁的脸上,仿佛在她脸的四周映出一圈像玉般温润的谜样光芒,令人忍不住多贪看几眼,却又被那光芒逼得不敢睁眼。潇然忙将头扭转开去。

只听得晋阳道:“那,我要叫了哦。潇,然。潇,然。”慢慢的,怯怯的,小声的。

听见晋阳如此生涩的叫着自己的名字,尉迟潇然的心忽的漏跳了一拍,不敢应答,只是说:“不行!不行!你都叫了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不公平。”

“我表字叫明达,不过刚回宫时体弱,父皇又给我取了个小字,叫做兕子,是盼望我身体强健如兕的意思。”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我更想知道你在十二岁回宫前叫什么名字。”

晋阳笑了:“大家都只记得我是那个至高无上的晋阳公主,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十二岁之前的事,难为你竟想知道。入宫前,我娘唤我若寒。”

“好,那我也叫你若寒,若寒!

“潇然!潇然!”

“若寒!若寒!”

两人就坐在高高的楼顶之上,月光如水水如天。他俩像两个小孩子一样一人一声的唤着对方的名字,笑声清朗,传得很远。

第二日全家人一起在鄂国公府用饭。行礼时,尉迟潇然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大嫂。”而晋阳也回了一句:“二叔叔。”这是正礼,不可轻废。但就在彼此对视的一瞬间,两人的眼中都有笑意,他们心照不宣的知道,“潇然”和“若寒”已成为彼此私底下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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