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和小圆子住在一处的丫头唤作碧儿，平时帮二庄主夫人做些针线活，倒也清闲。
二庄主陆于辰是庄主的胞弟，负责山庄的经营，山庄这么多口人，亏得他打理有度，近些年竟添置了不少田产。
小圆子不喜这位庄主，每逢见他，都低着头。其实，二庄主不曾为难于她，但小圆子总觉着他看她的眼神让人发凉。
碧儿一心想入山庄习武，针线之余，便在院子里勤加练习。
小圆子看她的招式，终明白何为花拳绣腿，只是碧儿个性要强，她也不好泄了她的志气，只在一旁不住地点头微笑。
“你当真不参选吗？”。碧儿抹了一把汗，有些气喘地问，“你与梅姐姐相熟，自然是能占些好处。”
小圆子知她自小离家，寄人篱下，不免世故了些，也不作辩驳，只说自个儿并非习武的料。
碧儿却狡黠一笑：“你在藏书楼这么久，倒是看没看什么秘籍宝典？”
小圆子“啊”了一声，原是缝衣针戳破了手指，而正缝制的白色褂子上染了点点猩红，她无奈地叹看口气，将沾了血的指头放在嘴边吸了吸，闷闷道：“女红与武功，我都不行，看来只能做些挑水洗碗的杂活。”
碧儿细看了看她的指头，确定无碍后，便说将褂子交与她，她帮着补几针即可。小圆子自是笑着婉拒了，总觉得三庄主的衣裳，当然得是她这个独一无二的丫头缝补。
说罢，她便拿着褂子去了井边，洗净了血迹，趁着日头正暖，将它晾起。接着，便两手托着下巴，蹲在地上，仰头看蓝天白云，自觉惬意不已，直到一道细长的身影遮了她的影子。
她转回头，看着莫尹一贯清淡的脸，忙起身，喊了一声：“三庄主。”
“让你缝补衣裳，你倒勤快，还洗了。”
小圆子侍候他这么久，觉得他脾性有时真让人难以捉模，比方这会儿，他是责备她手脚慢了，还是另有含义？只能怔怔地回道：“我记得还有件新做的藏青色褂子，您没穿过。”
莫尹闻言，却道：“我习惯穿旧衣。”
他莫不是今日碰到了倒霉事，这会子找她的碴儿。小圆子暗暗地想，却也不敢驳了他的话，只伸出了那只受了伤的指头。
莫尹似眉头一蹙，而后缓缓道：“藏青色的褂子，放在何处？
“这就给您取去。”小圆子笑着跑进了院子。
莫尹则仰头望了望天，湛蓝天际，浮云片片，并无奇特之处，却不知这丫头为何会看得入神？
虽是春日里，但入夜后，依然寒气逼人。小圆子办完了差事，便打了一盆热水，让温度已失的脸蛋沾些热气，端水回房时，看到碧儿仍在操练。
想到先前，她问碧儿，习武有什么好？
碧儿却反问：“总想自个儿能争气，不再做这伺候人的活。”
小圆子只默默地想，若能一辈子伺候三庄主，她却也是乐意的
洗完了脸，小圆子再抬眼看了看院中的碧儿，只觉着她练得有些不顺。
女子气力本就不足，想克敌制胜，唯有一巧字。在藏书楼的时候，她看过几本图册，如今再看碧儿的姿势，却和图册上画的相仿，大约就是本派的基本招式。
那招随波逐流不要尽现，反收手以叶底穿蝶使出，再跟上月隐花移、雀舞枝上两招，莫不比她现在的招式顺畅多了。小圆子心想着，迟疑了一阵，还是说与碧儿听。
碧儿则照着她的话练了几招，确比之前流畅，便对小圆子刮目相看。
小圆子却说，那是当局者迷而旁观者清，见碧儿仍要追问，则打了几个哈欠，扮作困状。
夜深，小圆子忽地想起一事尚未禀报，犹豫再三，便随手拿了件薄袄裙褂，下了床。
夜静，风寒，月光却是敞亮。
见莫尹房里还亮着烛火，她便叩门，轻唤了一声。
“这么晚了，何事？”莫尹问道，话音慵懒。
“那个，白天我竟忘了说，庄主让您明早去明德堂。”
“明儿不是初一、十五。”他顿了顿，继而问道，“说了什么事吗？”。
“大约与新选弟子相关。”小圆子回后，却未听见他再有问话，便说道，“没吩咐的话，我这就回了。”
她已转身，却传来屋门开启的声音，便又转回头。
莫尹低咳了一声，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便将身上披着的裘皮袄子交与她，淡淡地说：“明儿日头好的话，拿去晒晒，去去那股子味道。
小圆子凑近闻了闻，不觉有味。
莫尹则说，披在身上更觉着味重，竟让她披着回去。
小圆子一路而来，并未闻着怪味，心想，晒晒就晒晒呗，明日说亦可，哪有如此着急的？不过，这裘皮袄子甚是暖和，身子竟不像来时冻得这么抖抖索索了。
次日清晨，明德堂。
小圆子跪在堂中，低头未语。
原是莫尹一早便留书下了山，说是有要事要离开十日。
“能有什么要事？！”陆于鉴面容肃穆，眼里既有怒色，也含一丝无奈。
倒是二庄主夫人秦氏出来打了圆场，说莫尹性子本就淡薄，山庄这些俗务即使交与他，他也从不上心搭理，反倒误了正事。
陆于鉴沉默片刻后，便将新选弟子的事，全权交由秦氏。
见众人都散了开去，小圆子这才撑地慢慢起身，此时方觉腿脚一阵阵地发麻。幸好梅止清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才没又坐到地上。她自是感激一笑，梅止清却用手轻轻地指了指她的额头，说道：“这丫头，不是让你早上再告之三庄主，非这么嘴快，我看你却是有意的
梅止清与她向来亲厚，见被戳穿，她也无抵赖，吐了吐舌头，回道：“姐姐就饶了我这回，小圆子跪到现在，权当受罚。”
梅止清微微瞪了她一眼，继而说道：“主子的毛病都是被丫头惯出来的，此话不假。”
小圆子只笑未答。她一贯知莫尹不爱参与山庄事务，每每被庄主喊去，莫不都是一脸苦色。而此刻，他或许泛舟于湖上，吟诗戏鱼儿，亦或弄笛柳桥边，看尽春色，好不自在。这便是他一直向往的生活吧。只几天，也罢，她总想成全。可以他的心性，为何会被困在山庄？想到此处，小圆子却也是不解。而她又庆幸着，不管是什么牵绊着他，只要他在山庄，她便能天天见到，这样就很开心。
新选弟子的比试在即。自上回小圆子无意的提点后，碧儿一得空，便拉着她练习。小圆子见她认真的模样，却也有些动容，不知觉地将自己对招式的理解与感悟说与她听。
期间，小圆子亦感诧异，对于那些剑法招式，她虽从未学过，但凭着在藏书楼的记忆，以及自己的琢磨，竟说得有模有样，碧儿使出时，亦觉飘洒轻快，灵动无比。
比试的前晚，小圆子问她，若选上，是不是不再住这儿了？
碧儿见她神色略有沮丧，便安慰说，同在山庄，时常会来看她，若以后有个好前程，自会关照于她。
小圆子淡淡一笑，遂将自己做的祈福香囊系在碧儿的腰间，碧儿细看了一会儿，问道：“上面绣的是什么小虫子？”
小圆子收住了笑，闷闷地说：“明明是蝴蝶。”
碧儿却也不再打趣于她，只谢了她后，又去了梅止清那儿，约莫是探听明日的消息。
小圆子则还限于蝴蝶与虫子的打击中。
她记得曾给莫尹也绣过香囊，他可是见过好东西的人，倒也没说她的绣工差到哪儿去。可如今细想，这香囊却从未见他佩戴，定是嫌弃地很。如此，她便越想越憋屈，遂从柜子里拿出了竹木绣绷和一段帕子，又移近了烛火，看似有了雪耻的决心。
天蒙蒙亮时，她终大功告成。看着帕子角上“莫尹”二字，边上还衬有芳草一束，很是素雅，她得意地差点笑出了声。可如何给他？上回的香囊是按端午的习俗送的，不知有什么节日可送帕子？她思及于此，不免又多了一丝烦扰，只蒙在被中，碎碎念着。
窗外，竟是烂漫芳菲，却不知那几株紫叶桃是何时绽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