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独行的盛女 第十三折 坏的回忆,让人须臾苍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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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咖啡喝完,依依已慢慢把真相理出来七七八八。

独孤依依不是傻子,她不是没看出容远的竭力按捺,她更看出林宝君的虚张声势,她眼里的戾气,瞬间照亮了依依被蒙蔽的神智,她一刹那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算计了。

林宝君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自己。

她应该是了解到容远对自己的心思后,开始筹划整个计划。

依依想,不知道是容远直接告诉林宝君他喜欢她独孤依依了,还是林宝君通过其他途径得知的这场单恋。依依直觉的认为是后者。

她觉得容远不是个会在前女友面前炫耀新恋情的残忍又凉薄的人,更因为她一直觉得容远虽然表面冷冷清清,对人对事,从未表现的过分关心,但她依然直觉的感受得到容远对自己却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帮助,很多时候甚至是保护。如果林宝君的性情一直如此刻毒,容远没有理由不知道嫉妒的女人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来,他不会让依依暴露在这种潜在的伤害之中。

而依依笃定林宝君是容远的过去式,同样是因为这份直觉。她就是本能的觉得容远绝对不会是玩三角关系的人,不要说玩三角关系了,他容远甚至是如果没有处理干净前任留在心里的深刻印迹,都不会开始新感情的人。在这一点上,依依很清楚容远跟自己确实是同类。

四年了,她几乎才真的淡忘周山的一切,所以四年里,她无法接受任何人。而四年后,独孤依依开始真正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

或许林宝君是通过她与容远共同的朋友打探到自己的情敌正是她独孤依依,于是便筹划着接近自己。她在明处,掌握自己的一举一动,便知己知彼,好安排击退自己的对策。

只是有一点,依依有点不明白,按照常理,林宝君应该是在掌握了全局后的关键时刻再亮出身份,成功击退依依,守住容远。她今天这样贸然出现,显然不是最佳时机,甚至都出现的太早了,容远显然对她没有丝毫的回心转意,而自己跟容远也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她这样暴露了自己,只会是打乱了自己的布局罢了。

依依叹了口气,只能说,嫉妒让这个女人,完全失去理智了。

依依想起林宝君第一次来拜访自己的样子,那样的轻柔恬淡,浑身洋溢着早春温暖蓬勃的气息,她像一位春姑娘一样,给依依的生活带来了一抹耀眼的亮橘红色。依依见她的第一面就喜欢上这个高智商高情商的姑娘,她满心以为她能跟这位林妹妹做很好的朋友,琴棋书画,高山流水。谁知在见到容远跟自己谈笑风生时,林妹妹刹那间变了面目,却是宝姐姐。

依依想,她不是变成宝姐姐。她本来就是宝姐姐。

林宝君这位春姑娘,微笑着走近依依,在她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狠狠的,迅疾的,给了她一刀。

依依被重重的扎疼了。

她疼,不是因为林宝君给了她这一刀,而是因为,这一刀,正扎在她心里最深的那道旧伤疤上。

依依捧着手里空空的咖啡杯。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空落落的。

她近旁的一扇窗户开着,风吹进来,翻卷着桌子上不知是谁丢下的一本杂志,哗啦一下,翻过一页。哗啦一下,又翻回来。

她心里,也呼啦啦的,翻卷着一些往事陈章。

四年前给她那一刀的人,却是谭倩倩。

那一刀,彻底斩断了她跟周山的所有过往。

那一刀,也彻底灭绝了她跟周山的任何未来。

那一刀,最终要了她半只胃。

依依慢慢走出云南省教育厅的主会堂,怀里抱着一个十六开大小的大红色烫金字获奖证书,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远处日落西山,暮霭沉沉,只觉得凄冷疲倦。

她跟周山,冷战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她每天都在想他,每晚都盼着能接到他的电话,哪怕是吵架呢,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好。可是,周山一直都没有打来。

他们在一起八年了,也爆发过好几次剧烈的争吵,但无论是多么激烈的争吵,他们从来都是不超过三天就和好了。有一次吵架吵得很厉害,依依狠狠的甩出一句“我们今天分手!”就跑回了自己的学校宿舍,一夜煎熬,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凌晨正迷糊着半睡半醒,同宿舍的晓波起床去卫生间,站在窗口看了一眼天色,小声的自言自语道:呀,下雨了呀!秋雨就是凉啊!说完刚想转头,忽然又仔细的看了一下窗外,她的声音透着惊异:依依,你快起来过来看一下,楼下站的那个人是不是周山啊?

依依在朦胧间一听到周山的名字,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她跌跌撞撞的爬下床奔到窗口往外一看,那个站在雨里淋得浑身透湿的傻瓜不是周山是谁!

依依都来不及披上外套就跑到了楼下,周山一看见她,眼睛就涌着泪花:依依,你说分手是气话对不对?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分手的,可你昨晚那样子说出分手两个字,我心里都快疼死了!依依,我们不分手好不好?我们不会分手的!

依依的眼泪全涌了出来,她一下子抱住周山,只觉得心疼的骨头缝里都又酸又疼的。

周山浑身冰冷,整个身体颤抖的厉害,他紧紧的抱住依依,脸上却泛起又开心又欣慰的笑容,他冷的牙关直打颤,话都断断续续的:依依,你这是原谅我了……对不对?我们……不分手了,对不对?你这个小坏蛋,昨晚……说分手,害得我一整个晚上都睡不着,大半夜的就……跑来……你楼下,我也……不知道……跑来做……什么,就是一想到……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看不到你,简直就难过的活不下去了,依依,以后别说……分手好不好,你要是真的生气了,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跟我说分手……我简直……

依依猛地抬起头,狠狠的,又万分心疼的,一下子吻上周山冷的发颤的嘴唇。

周山抱紧了她,也狠狠的吻着她,好像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了一样。

周山躺在床上,身上裹着两床被子,依依还觉得不够,又给他裹上一层毛毯,周山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像个大蚕蛹,只露着小脑袋,依依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刚想取笑他两句,一转眼看见他因为高烧都烧红的眼角和脸颊,心里又锐利的心疼,她沉默下来,只是叹口气,继续喂周山喝烧的滚烫的姜糖水。

她右手捧着退烧药喂周山吃,周山用下巴把她的手抵在床沿上,伸出舌尖卷走了药吞下去,依依想抽回手去端盛着温水的杯子,周山却还是紧紧的压着她的右手,然后伸出舌尖,轻轻的舌忝着她的手心。

依依只觉得右手心传来一阵又酸又麻的酥痒,这酥痒顺着右臂一下子贯注到全身,全聚到心里。她整个身子,软的都坐不住。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周山嘿嘿的笑着,他因为发烧有点轻微的咳嗽,嗓子也暗暗的沙哑着,听起来倒另有一种凄楚动人:依依,我浑身发冷,你帮我弄个热水袋。

依依白了他一眼:傻瓜!在我楼下淋了一晚上的雨,不冷才怪!以后不许你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周山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你要是真离开我了,我还爱惜自己做什么!反正活着也没意思了,巴不得早死了呢!

依依恨恨的拧着他的耳朵:你是我的,你这副身子也是我的,你要是再敢作践它,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周山又嘿嘿的笑起来,夹着几声咳嗽:好好好!是你的!我是你的!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依依娇嗔的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刚想起身去帮他弄个热水袋,不料周山一下子伸出手抓住她的右臂把她大力向后一扯,依依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抗议,周山的吻就铺天盖地的落下来了。

周山死死的抱着她,恨不得把她的身体都嵌进自己的身体里面去。依依环着他的腰,周山的腰,细细的,很坚韧。两个人都不说话,依依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平稳沉实。

小屋里静悄悄的。落日的金辉洒了一地板。依依一瞬间,只觉得是天荒地老。

周山忽然轻轻的笑起来,他用额头轻轻抵着依依的额头,用鼻尖轻轻摩挲着依依的鼻尖,语气非常的安宁:依依,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看的那部《天使之城》么?记不记得塞斯在初尝作为人的滋味时对玛姬说的那个单词?

依依嗯了一声,神思还飘忽着,有点钝钝的看着周山。

周山看着依依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深情的笃定:那个单词叫,温暖。

依依把小脑袋埋进周山的怀里,整张脸都烧的红透了。

依依看着落日一点点的沉下去,她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下去,又到了晚上了。

她这一个月,每天都害怕夜晚的到来。白天她忙的团团转,还能忍受那份想念周山的煎熬,可一到夜幕降临,夜凉如水,分分秒秒,凌迟般的切割着她的耐力,很多次,她都绷得全身筋骨酸疼了,才能按下跑回小屋去看周山的冲动。

她不想屈服,这次是周山真的过分了,他怎么能一声不响的就更换了工作岗位,跑到行政秘书科做秘书。当初他跟依依说好的两个人要一起搞科研,做学术,一起出专著,有时间就一起满世界去旅行,写游记,写小说。依依一直对官场避而远之,她也不喜欢周山进官场,她一直死硬的认为官场对人的异化绝对比马克思他老人家研究出的机器对人的异化还可怕,虽然周山几次争辩说只要自己洁身自好,就算真进了官场也没什么,但依依还是不想他那么辛苦,那么身不由己。她坚定的对周山说:周山,我从来没想过我的老公要位高权重,或者金山银山,我只想两个人能志同道合,互相理解,互相支持,能多些时间在一起,一起去做很多又开心又值得回忆的事,一起养大孩子,一起慢慢变老,我不想你玩儿政治,太辛苦了!

周山看着她的神情,叹口气,沉默下来。

结果一个半月前,周山悄悄的更换了工作岗位,竟然对依依只字未提!如果不是依依偶然从周山的师弟季宁那里听到消息,她还一直以为周山每天忙着备课上课呢,结果他这半个月都是忙着陪领导到处应酬喝酒了!

依依又委屈又愤怒,周山竟然瞒着她做了这么重要的决定!她平日其实是很通达的人,也很体谅一些人事,但轮到周山这里,她就是无法释怀。周山竟然会欺瞒她!依依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锥心刺骨的疼。或许,越是在乎的,越是要纯粹吧!

她质问周山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明知道依依不能接受他做行政,当初两个人的约定难道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么?

周山忍耐着,他满身都透着痛苦:依依,你怎么一点都不理解我的苦衷?

依依的血冲上来:你为什么一开始就瞒着我?我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信任了?

周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忽然想,他为什么瞒着依依呢?

却是真的害怕她会拦着他。怕她,阻碍了他。

他做决定的那一瞬间,只想到了自己。

周山放弃了辩解。他无法辩解,确实是他做错了。

他只是沉默,任凭依依的怒火不断升级,他就那么一直沉默着,满身都透着放任。

依依看着他,慢慢冷静下来,她缓缓的开口:周山,这不是我们平日的小吵小闹,这件事关系着你我的将来,我们都该好好想一下,等我想清楚了,我再跟你谈吧!

依依在争执发生一周后的某天清晨,趁着周山出差,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离了小屋,搬回了学校的教师单身宿舍,她给周山传了一条短信:我回学校了,等我考虑好做出决定后,我们再见面。

周山出差回来后发现依依搬离了小屋,他最初很是慌乱,但冷静下来后,他只是叹了口气,默默的收拾好那只大大的木质衣柜,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把自己的衣服放在一只简易衣柜里,那只木质衣柜是依依放衣服的,她爱美,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套衣服,那只衣柜是他专门买来给她放衣服的。他擦拭着已经空了的衣柜,心想等过几天他忙完最要紧的这几周,就去她工作的学校把她接回来,那时候两个人一定要好好的谈谈,他相信依依明白了他的苦衷和抱负后,一定会支持他的。依依从前从未干涉过他的事,甚至好几次都是她跟家里要了几笔大款项的钱,帮他解了燃眉之急。这次,他知道她更多的是生气他瞒着她做了决定,依依是个纯粹的人,她也希望他们之间不要有任何隐瞒欺骗,但现在他正面临着升职的关键一步,根本无暇分心他顾,他一直想等最后升职的事敲定以后,再跟依依摊牌,不想季宁说漏了嘴,他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先让依依自己冷静一下,等过几天再说吧!

他仔细的擦拭干净衣柜,依依爱干净,他要把小屋每天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升职的通知一到,他就立刻去把她接回来!

依依看了会儿落日,心里空落落的,只觉得冷。她裹了裹身上的黑色高腰丝棉长风衣缓缓的走下台阶。院里学工部的张老师走出会场远远的看到依依,就从背后喊住了她:依依,要回学校么?

依依站住身,回头看着张老师,轻轻嗯了一声。

张老师笑的非常和蔼可亲:今天开会你的参赛课件做得很好,你现场的ppt展示和讲演也很精彩,看出来是用心做了,作为新晋的年轻教师,能获得全省的课件竞赛二等奖已经很不容易了,以后好好努力,多跟有经验的老教师们讨教一下,多学习,你肯定能做出更大的成绩的!

依依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张老师的鼓励,我会更加努力的!

张老师亲热的挽住依依的左臂:走吧!我开车来的,现在正好是下班高峰,你坐公交车回去太远了,我送你回学校吧!

依依犹豫了一下:算了张老师,我自己回去吧,你家跟咱们学校不顺路,太绕了,再说你还得赶回去做晚饭呢,我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去能行的。

张老师爽朗的笑起来:没事儿!几站地的事儿!走吧!别跟我客气了!

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依依走下了台阶。

银灰色的福特车行驶在车流中,张老师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跟依依闲聊:依依,你家不在昆明本地吧?好像是北方的吧?

依依点了点头:嗯,我家是北方的。

张老师也嗯了一声,有点感慨的说道:一个人在昆明还习惯么?一个女孩子独身在异乡工作生活的,怕是经常会想家吧?

依依笑了一下:还好,我从读大学时候就离开家了,一直在外地学习工作,都习惯了。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车子缓缓的停下来。

张老师张望着左右路口,边跟依依说着:也是,看你也挺独立的,我当初大学毕业就跟着我老公来了昆明,这一来就三十年,我上海老家那边也没什么人了,我在这里生活久了,倒真把昆明当成故乡了。怎么样依依,想不想在昆明安家啊?这里挺好的,春城,四季都恒温暖和,我看你平常也喜欢穿裙子,这里正好适合你这样爱美的女孩子呢!有男朋友了么?什么时候结婚啊?

绿灯亮了,车子发动起来,又加入到熙熙的车流中。

依依看着车窗外匆匆回家的人们,心里越发觉得空落落的。下班了,大家都回家了吧?有家可回真好,可自己,每天下班了就还是只有呆在学校,呆在那间小小的单身宿舍里。下班了,周山回他们的小屋了么?他今天会不会还是像往常一样忙着陪院里的领导去赴宴呢?他那个胃啊,真的不能再多喝酒了。

依依含糊着支吾了一声:嗯,快结婚了。

张老师一下来了兴致:是么?那真是恭喜啊!也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肯定是不缺男孩子追的,我就想着你肯定有男朋友了,你男朋友在哪个单位啊?也是大学老师么?

依依顿了顿,眼睛还是看着车窗外:是大学老师,我们大学时候认识的。

她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车水马龙,大厦林立,到了昆明最繁华的市中心了。

张老师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小心翼翼的打着方向盘。今天是周五,昆明的夜生活本来就热闹,再赶上周末,出来休闲的人就更扎堆了。她小心的拐过一个路口,仍是饶有兴致的问着依依:是么?那你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啊,挺好的,两个人最终走在一起不容易,赶紧结婚吧,修成正果多好啊!你俩倒很幸运啊,很多人都修不成正果呢,你没听说过一个段子么?一千对儿蛹里,只有一对儿能化蝶成为梁祝,其他的都变成了苍蝇,蚊子,甲壳虫,金龟子啊!哈哈哈哈,话虽然是很好笑,但道理确实如此,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实在是需要太多的运气才行了,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依依,赶紧结婚啊,到时候记得给我请柬,我送你个大红包!

依依也笑起来,她转头看看张老师,张老师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套装,罩着一件大红色纯色羊毛披肩,一头酒红色的短发,打理的很精神。她有五十开外了,但保养得宜,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虽然在昆明生活了三十年,但依然保有上海女子的精致和优雅。依依因为工作上的事,经常需要去学工部签送文件,处理一些学生问题,倒是跟张老师经常见面的。

依依轻轻点点头:好的,张老师,如果我真的在昆明结婚了,我一定通知您的。

张老师听到她那句“如果我真的在昆明结婚了”,有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半开玩笑的说着:这是怎么说的?如果真的在昆明结婚了?还有如果啊?依依,你是不是还没想好呢啊,觉得在这里定居离家太远了么?还是你有婚前恐惧症啊?别想那么多啊,结婚其实挺简单的,领个证就行了,想太多,烦恼也就多。

依依想起周山沉默的样子,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不确定感。她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虚空,她的生活,她的心情,她一直坚信不疑的她跟周山共同的美好未来,都坠入了这种虚空,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车子转过金马碧鸡坊,她一眼看见一座高耸的深茶色玻璃幕墙大厦,心里忽的一沉。

依依有点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座大厦越来越近在眼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张老师在路边停了车:张老师,我忽然想起我跟一个朋友约好在金马坊见面的,今天周末,跟朋友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差点忘了这个事儿,我刚想起来,麻烦您在这里停一下,我在这里下车就好了,您赶紧回家吧,谢谢您送我。

张老师打趣她一句:跟男朋友约好的吧!好的,你等一下,我靠右边马路停车吧!

依依下了车,再三的谢过张老师,挥着手看车子又汇进车水马龙中,渐渐开远了。

依依站在路边看着对面的深茶色玻璃幕墙大厦,神情变得飘忽不定。

这座大厦是昆明的地标式建筑,也是全昆明最高的一座楼。这座位于最繁华地段的大厦还是全昆明唯一的一座奢侈品商贸购物中心。

依依只来过这里一次。跟周山。

三个月前,她在这里试穿过一件华贵得让人都不忍碰触的婚宴旗袍,那件旗袍穿在依依的身上,美得让她自己都屏住了呼吸。

可那件旗袍的价格也惊得依依差点岔了气儿。

她穿着那件旗袍让周山狠狠的看了个够,然后果断的月兑了下来。她矜持的微笑着对一旁还沉浸在惊艳中的女导购员说:这件旗袍还可以,不过我们再转转看看吧,毕竟是人生最重要的婚礼,我还是希望能穿着最美的一件衣服。谢谢您的服务,我们再转一下别的店子看看再说。

女导购员满脸的可惜与急切:我真的觉得这件衣服非常的适合您,应该说就是完全给您量身定做的,我们家的衣服,尤其是旗袍,都是非常挑身材的,身材不够好的人,真的穿不出我们家衣服的贵气和味道来,您刚才试穿的时候自己也看到效果了,真的很美,我们店里的导购员刚才都跑过来看您了,说很多明星穿我们家的旗袍都未必及得上您穿着的效果,真的不是我一定要推销给您这件衣服,而是我们都觉得这件衣服就是您的!您再转转也未必能找到更适合的了,我刚才看您穿着的时候也是非常喜欢的,其实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才好,那样就不会有什么遗憾。

依依一脸歉意的看着那位个子细挑,容貌清秀,妆容精致的女导购员:不好意思,我还是想再转转看看。

女导购员想了想:这样吧,我们家的衣服一般是不打折的,只有vip或者是特价衣服才会有9折的优惠,您虽然不是我们的会员,但是我是真心的觉得您穿着这件衣服太美了!这件衣服是前几天刚到的新款,按理说是不能有优惠的,不过我可以跟总部打个电话申请一下,给您争取个9折优惠,您看这样可以么?

周山有点犹豫的看了依依一眼,依依挽住他的胳膊,眼神里透着坚定的否决。她看看女导购员,脸上的歉意更深了:不好意思啊,我们还是再转转看看吧!

说完不忍心再看女导购员一脸的殷切期待,拉着周山一溜烟儿走了。

两个人像做贼一样的脚步不停的走出大厦,依依站在路边长长的吁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大厦高耸入云的尖顶,她笑眯眯的对周山做了个鬼脸儿:哎呀!真是丢死人了!根本买不起,还磨蹭了半天!人家肯定心里骂我们了,口袋里没钱,也敢来逛奢侈品旗舰店!哈哈哈!

周山犹犹豫豫的开口:依依,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那件衣服?要不,我们买了吧!

依依娇嗔的剜了他一眼:你疯了啊!都够你一年的工资了啊!

周山还是有点犹豫的看着她:我也觉得你穿着真好看,结婚嘛,就这一次,我还什么都没给你买呢,要不就买了这件衣服吧!我们的婚宴上,你穿着它肯定会很高兴的!

依依心里暖暖的,有种被深深宠爱的满足感,她伸手环住周山的腰:哼!没这件衣服,我也高兴的不行!我们马上就结婚了,我天天想着就高兴!你放心啦,想我独孤依依才貌双全,穿什么都会是大美女的!

周山宠溺的抚着她的长发:我就是想让你高兴。

依依紧了紧手臂:我很高兴啊!每天只要一想着我们要结婚了,就高兴的不得了!好啦,别想啦,我们一对儿穷书生,哪有闲钱买这样的衣服啊,我今天也是一时好奇,路过这里看到这座大厦了,不是说这里全是奢侈品么,我就是想进来看看而已,我可没想在这里买东西,走吧,我们还是去逛沃尔玛了,我看到它们店里发的促销单子了,好像电饭煲台灯什么的都打折呢,这时候买刚好划算。走啦!

依依扯着周山要走,周山转头看了看大厦的入口,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展眉笑了一下,紧握着依依的手说:好,我们去买电饭煲去。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四月的早春暖阳天里。依依忽然顿住脚,调皮的歪着小脑袋冲周山带点炫耀似的说道:我今天穿那件旗袍很美吧?

周山想着她侧身站在镜子面前的那个姿态,点了点头。

依依嘟着嘴娇声娇气的说道:哼!咱就是没钱,可不是穿不了这样贵气的衣服!我独孤依依既能穿着二十块的牛仔裤让男人们眼睛发直,也能穿着几万块的旗袍让女人眼睛发直!你可要记得我今天穿贵重衣服的样子哦!就算以后一直没机会穿这么华贵的衣服了,你也要记得我穿着那件衣服一身珠光宝气的样子!嘿嘿嘿。

周山看着她一脸孩子式的撒娇炫耀,眼睛里闪着丝丝心疼,他模了模依依黑黑的长发,她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像一匹上好的珍珠黑丝缎披在身后。

他理着依依的长发,忽然一脸坏笑的凑到依依耳根底下轻声说道:你不穿衣服的时候,我的眼睛也发直。

依依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她恨恨的掐着周山的手指,全身的皮肤在四月天的正午融阳里,隐隐的透着细润清透的粉红色。

依依坐在那家婚礼服饰旗舰店对面的果汁店,慢慢喝着一杯苹果汁。

隔着玻璃窗,她看到店子里几位导购员轻轻的走来走去,只有一位女客人在试着一件宽大飘逸的丝巾,身旁的女导购员在不断殷切的帮她整理披在身上的丝巾,轻声的说着什么。

那件旗袍不见了。橱窗模特身上换上了另外一件旗袍,也是大红色,金丝线绣出一只展翅飞舞的凤凰,但不会像那件旗袍那样让依依一眼就看中,让她念念不忘了。

才几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依依咽下苹果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的缘故,她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连果汁都是苦的。

又是周末了,周山在做什么呢?

依依呆呆的看着窗外,整个人神思飘渺,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对面的扶梯缓缓的向下运行着。谭倩倩牵着周山的手,两个人并排站在扶梯上,缓缓的下来。

谭倩倩依着周山的肩膀,说了一句什么,周山静静的笑着。

依依看着缓缓映入眼帘的两个人。越来越清晰,周山的眉,黑黑的,像随时展翅飞走的鸟儿。他的眼睛,像一潭深水湖,静静的。他的白衬衫,一如既往的干净熨帖。他的手指,细长洁白,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指甲留的有点长。他留着指甲,是为了方便给依依剥橙子吃。

依依的大脑全是空白。她隔着玻璃窗看着他们两个人站在扶梯上,缓缓的下来。就像隔着电影幕布,看着电影里的画面。就像隔着白纸黑字,看着小说里的故事。只是电影里的人,小说里的人,怎么那么像周山?

周山。周山。

这个名字敲着依依的神经。她的脑子里开始渐渐有了颜色。一片血红。这片血红上,清清楚楚的,映着谭倩倩牵着周山。

依依一瞬间只觉得面前的玻璃墙哗啦一下倒过来,重重的砸在自己身上。她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无数的黑点,拖着细长弯曲的尾巴,闪着刺目的金光,纷纷飞着。

她又一瞬间觉得那扇玻璃墙厚厚的裹在了自己身上,密不透风,像一尾巨大的蛇,死死的,凶悍迅猛的收紧了尾巴。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她一把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完全喘不上气来!

那尾大蛇忽然猛的一扑,依依眼前只跳着白花花的一片,她直觉的被一阵巨大的推力呼的一声推出去很远很远,周山的影子在极远处恍惚着,全身的血瞬间全部倒灌在脚底,浑身刺骨冰冷,毫无力气。

她眼前一片血红。却清清楚楚的,看着周山走远了。

连续一周了,她的眼泪就没停下来。白天。晚上。上班。下班。醒着。还是醒着。

她失眠一周了。

她的眼泪停不下来。

流珠带着班上的几个学生来请假,马上十一了,几个家在外省的学生想提前一天回家,避开十一出行高峰,反正十一的前一天也没课,干脆提前一天离校吧。

依依勉强说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回家多陪陪父母的话,几个学生不断点头应着,一抬头看见依依的脸,忽然就怔住了。

流珠咬了咬嘴唇,闪身挡在依依面前,对那几位同学低声吩咐道:老班这几天病了,你们先回去,晚上我把假条送到你们宿舍。

几位同学满月复猜疑一脸惊惶的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流珠转身看着依依,依依的神情空茫凄怆,满脸的泪,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流珠一把拉住依依的胳膊,扯着她出了办公室,爬到了主教学楼的楼顶天台上。

流珠看着依依,叹了口气:哭吧。这里没人。

依依顺着天台护栏墙的墙根儿,慢慢蹲在地上。她胸腔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眼泪淌的满脸满脖子都是。

太阳落山了。从天台上看下去,整座城都笼在苍青色的暮霭里。

秋天的傍晚已经很凉了。依依的眼泪像怎么都淌不完似的,一天了,她就那么浑身冰冷的不断流着眼泪,那眼泪也冰凉,直洗的她一张脸惨白湿皱,一双眼睛布满了细细的红血丝,眼皮肿的粉红透亮,像包着两汪水,衬着苍白的脸,看的流珠触目惊心又万分心疼。

流珠看着落日一点点坠下去。极远的地方,苍黑色的山顶上,血红的云霞被黑沉沉的暮霭覆盖着,只在天际透出一线红,仿若天空被割开了,淌着细细的血线。分外狰狞,也分外凄怆。

她慢慢揽住依依的肩膀,眼圈红着,一边轻轻拍着依依的脊背,一边指着落日说:好了,哭够了就好了,tomorrowisantherday.老班,你要是还喜欢他,就再把他抢回来,你要相信你们八年的过往,是不容易被撼动的。依依,你一贯勇敢自信,这次,你要打起精神好好的面对,情场比战场更残酷,你要是输了,这辈子怕是不能康复了。你要加油!我们挺你!

依依把脸埋在流珠的怀里,她只是闭着眼睛流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周山,你欠我一个解释。

依依呆坐在宿舍里。桌子上的粥完全冷掉了。那是流珠帮她买的粥,纹丝未动。

她哭了一整天了,浑身又酸又乏,四肢百骸,每个细胞,每条骨头缝里,都游蹿着疼。

她呆呆的看着手机,也不知道想着什么,眼睛火辣辣的烫,却流不出眼泪了,只是干涩肿胀的难以忍受。

她忽然抓起手机,按下那个等了一个月都没任何消息的号码,刚一拨通,又慌忙挂了。

她心里,突然生出恐惧。

过了一会儿,她又拨通那个号码。耳边传来嘟的一声,她却觉得宛如耳边炸开一个雷一样,她吓了一大跳,慌忙又一把挂了电话。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死死的咬着下唇,好像拼着全身的力气才能举起手机一样,终于拨通了那个号码。

手机里传出嘟嘟的声音,依依一颗心跳的全没了章法,手抖得都快捏不住手机了。

周山却没有接电话。

直到手机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依依垂下手,心忽的松开来,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周山不接她的电话么?还是已经睡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他怕是已经睡了。

依依呆呆的看着手机,她心里如沸水般翻滚着那天在果汁店看到的画面,心里窝着丛丛锋锐的尖细的针,顺着血液流淌到全身每个角落,尖利的扎疼着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关节。她忽然铁了心,周山,我要听你亲口给我一个解释!我独孤依依就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她飞快的打字,传给周山一条短信:周山,你欠我一个解释。

依依静静等着周山的回信。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依依开始忐忑不安,她心里又泛出那种莫名的恐惧。

周山曾是她最亲近的人,血肉相连,依依曾毫无保留的纯粹的信任他,可此刻,她竟然深深的恐惧,周山会给她致命的伤害。

手机发出轻轻的“叮”的一声,有短信进来了。

依依忽然不敢看了。

周山会说什么?误会?偶然?动摇?还是,短短一个月,他真的爱上了别人?

依依死死的盯着手机,整个肩背都僵直了。她口干舌燥,一阵阵的眩晕,从喉咙到胃,烧着一线烈火,烤的她坐立不安。

她狠了狠心,闭着眼睛刷的一把拿起电话打开了短信。

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是一条彩信。竟然是周山的照片。

周山睡着了。黑黑的头发覆着前额,有点凌乱。眉峰微微蹙着,好像很疲倦的样子。他熟睡时,嘴角会微微下沉。

他的白衬衫,胸前的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瘦瘦的胸膛。

而他枕着的那只桔红色的抱枕,正是依依留在小屋里的那只。

依依盯着照片右下方的时间,是十分钟前拍的。

这个时间,能守在周山身边的人,能拿到他的手机的人,能让周山安心熟睡的人,只有一个。

谭倩倩。

依依死死的盯着手机,好像看着怪物一样,她的眼睛里涌出垂死的绝望。

她忽然尖叫了一声,手机一下子从手里落下来啪的一声砸在地板上,她双手抱住头,死死的扯着头发,全身痉挛着,慢慢缩成一团。

周山!周山!你竟然带别的女子,回了我们的小屋!

她的心脏好像被高空坠落的重物直接击中,一瞬间完全失血麻木,然后慢慢的,全身的血液又倒灌回去,汹涌着灌满了整个胸腔,她觉得整个胸腔咆哮着锐痛,下一秒马上炸开!

她蹲在凳子上,膝盖狠狠的顶着胸口,整个身体还是不断的痉挛着,膝盖似是定要插进胸膛一样。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一声接一声的不断的尖叫着,她只觉得耳边呼啸着自己凄厉的喊叫声,像一只小兽,血流干了,临死时哀哀的悲鸣着。但实际上她只从胸腔里发出嘶哑的,急促的,好像干呕一样的声音。

她的头垂下去,死死的抵着胸口,她大力扯着头发,竟生生的扯下一缕来。

依依干呕着嘶叫,整个人要痛死了。

她忽然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的,一头栽倒在了地板上。

她这是死了么?怎么眼前一片漆黑?她身上一阵冷,又一阵烫,她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微微动一下,眼睛就传来针扎似的疼,火辣辣的,眼皮却是又凉又痛,像被铁块压着,根本抬不动。

死了吧!她觉得死了也好!活着,真疼啊!

可是她终究缓缓的清醒了。

她躺在地板上。后背已经僵冷了。

她意识刚一清醒,那张周山睡熟的半身照马上鬼影般飘浮在了眼前。

依依的眼泪开始汹涌而出。

晨曦朦胧的照了进来。依依躺在地板上,终于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她挣扎着爬过地板,模到了掉在桌子下的手机。

她把那张照片又给周山发了回去。没加一个字,一句话。

她不是质问他,更不期待得到他的解释或者坦白,她知道周山是不会对她有半句解释的,在事实面前,他其实跟依依一样,倔强诚实的近乎残酷。

她只是让他明白,周山,周山,再也不要说是因为我任性,我不理解你,不能体谅你的苦衷而最终导致我们走到这一步,最先背过身的人,是你。

独孤依依开始酗酒。

她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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