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瑶瑟 第二十二章 断送古今惟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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皙贤妃嘴角轻弯,是一个洞穿一切的弧度,眸光刹那间闪烁,又恢复了黯淡——她用绢子捂着嘴,笑靥妩媚动人,朝台上的太后道:“还是碧贵嫔仔细,臣妾徒有管辖六宫的号,对这些妹妹竟是没她了解的。”

太后只冷然一笑,并不说话,嵌红宝十二翅紫金凤钗坠下细密的流苏,在她的耳畔撕开声响,她毕竟是经过风霜的。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夜,当初的自己或站在一旁看着妃嫔们斗得你死我活,或跪在下首面色苍白,或说话尖锐字字毁掉对方的生路。

如此想来,也是老了吧,看这些俗不可耐却在皇城里无法罢演的戏码,似乎显得她眼角的纹路更加明晰。

同样明晰的,还有她的心境。如今已不是当年那娇花软玉的年纪,此时看来,只剩下寒风的萧索凄凉。

“臣妾深知今日是个好日子,太后和皇上必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思来想去,这些东西还是不要带到明年去,还请太后和皇上担待。”

碧贵嫔低眉,抖开盘上的锦衣,木槿紫的衣裳似流云清旋,飘飘悠悠地展开,一只青凤从裙摆底部扶摇而上,旁边饰以瑰紫的牡丹,另用金线勾勒出青凤的轮廓,显得衣裳上的撞色并不突兀,隐隐有雍容华丽之势。

“若是臣妾没有记错,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而魏紫乃后也,这花上图案不正是国花魏紫?而这凤凰已是越矩。太后,皇上素来对**宽仁,不乘想竟有人起这种糊涂念头,揣摩圣意。”

流岚跪下,一双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大胆:“顾贵人绣这衣,正是为了明良人近日的寿辰,奴婢也劝诫过,不想贵人一意孤行,非要巴结明良人,还说……”

承熠沉声道:“说什么,朕跟前尽管开口,休得隐瞒。”他的眼中冷意似匕首,一刀刀刮着在场所有人的心,不由得让人身形一凛:“若是说了假话,朕先拔了你的舌头。”

流岚慌忙磕头道,“奴婢不敢说假话,是顾贵人说明良人未来必为国母,这衣服迟早要赠的,不如提前赠与,要是明良人开心,以后的飞黄腾达必少不了她。”

安嫔此时怯弱地轻轻开口:“顾贵人不是这样势利的人吧。”

自安妃倒后,几个高位的嫔妃倒是安分不少,此时议论的,多是一些新人。

西宁悠晴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清酒,轻狂笑道:“安妹妹向来是本分的,又怎么会发现某些人的不本分之心呢?”借着几分醉意及一点点恩宠,她说话也愈发放肆。言下之意,不知是指向明魏紫还是顾兰漪。

太后本只打算瞧着后辈的好戏,见战火隐约间烧向明魏紫,凤眸半合,一声冷哼:“想不到明良人的名字也有那么多讲究,不过她是春日里生的,恰巧那一天宫里的魏紫花全开,哀家就将她取名为魏紫,按柳贵嫔的说法,岂不是皇上必须得叫姚黄?真是可笑至极。”

春日?众人心头一冷,方才明明说绣这件衣服是为了明魏紫的寿辰……

西宁悠晴也有些慌乱,她一时嘴快,竟忘了明魏紫是太后的侄女,羞得面上通红,倒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顾氏你可认罪?”等待许久,却不见她说一个字,只是一袭海蓝色宫装立于阶下,冷风拂开她额前的流海,看上去依旧温婉袅娜。

殿里是金色的,红烛照在她的脸上,留下淡淡曳开的影。青丝绾起,雪白的脖颈优雅隐在月白色衣领后,似是一片轻云笼着,而衣服是端庄清新的蓝色,从水蓝到蔚蓝到靛蓝,是天到海的渐变之色,数支红梅幽缀其间,又添几丝喜气。头上一支红珊瑚宝钗色泽艳丽,映得她的嘴唇娇艳欲滴,双颊晕开一丝红色。

而她的眼眸淡淡,潋滟着云谲波诡。

“臣妾有罪。”

淡淡四个字,让方才闻太后之言惊恐的碧贵嫔此刻有些迷惘,她隐约感觉到她现在已经进了顾兰漪的局,却不知她将会如何搬回局势,心中不免忐忑不安。她细腻纤白的手紧紧捏住衣裳的下角,就连一向温柔的微笑此刻只是凝在嘴角。

承熠眼眸半眯,眼神间的锐利似箭,将兰漪盯得呼吸乏力,“这样说,你是认罪了?”

她咬着红唇,望向流岚的目光伤感而迷惘,眉宇间闪过一丝忧郁,而更多的是无奈,“流岚本是臣妾宫中的奴婢,此刻却出来胡言乱语,诬告臣妾。想来,臣妾必是有什么失德的地方,才惹得流岚如此言行。臣妾有愧。”

殿中的香气本是热烈地释放着,此刻凝了冬夜的萧索和苍凉,待传到流岚鼻尖时,她瞬间感受到刺骨的冷意。

“皇上明鉴,奴婢言语句句属实。”流岚慌忙叫道,右手紧抓那衣裙的边角,指着上面的金色凤型道,“顾贵人分明还私自拿金线……”

阶下跪着的宫女似乎是疯了一样,她似一个疯子一样狂躁地数着自己主子的罪过。

“流岚……”

顾兰漪娇柔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是一只小兽受伤后的疼痛。她的眼睫忽闪几下,是冷艳迷离的弧。承熠瞧着她的小动作,不由得缓和了表情。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沉静如水。

“臣妾的金线,是皙贤妃娘娘答应,赏给臣妾的。”

众妃开始在宴会上昏昏欲睡的神经此刻全都似爆裂一般,一个个兴奋地在下边讨论着,不时用眼神扫过二人,或期待,或憎恨,或嘲讽,似光芒一样堆积在两人之间。

碧贵嫔垂下眼帘,双手无力地松开,嘴角一个哀婉凄凉的笑意。

自己终究是暴露了,原来自己一直嘲笑的,那个在急的人竟然是自己。

多讽刺。

“夏汀,可有此事?”太后本是兴味索然,此刻不由得也玩味似的开口,等待这未来**之主的回答。承熠此时也收回停留在顾兰漪身上考究的目光,望向自己的爱妃。

皙贤妃见提到她,只无奈地笑着迎上太后和承熠询问的眼神:“顾贵人对太后一片孝心,臣妾总得成全了不是?更何况顾贵人话意真挚,连臣妾都被她的真情所打动,虽说低等嫔妃不得用金线,但这衣裳是为太后所做,这金线以后是用在太后身上,也不算低等嫔妃所用吧。而且给太后的寿礼,若是没这金线,衣裳不贵气,太后也不喜欢,浪费了顾贵人的心意是小,不能让太后满意才是大事。”

承熠和太后听了皙贤妃的话,这才明白,顾兰漪的设局虽有漏洞,不过赌的是碧贵嫔的心急,虽不致死,但也让碧贵嫔下不了台。

流岚抬眸,满脸的不可置信:“不,不,这分明没用记档……”顾不上皙贤妃管辖六宫,她此刻只想活下去,于是她不管后果地拼一把。四周的人瞬间用探究的眼光瞧着皙贤妃,素来她执法严厉,不少人受了她的罚,自然巴不得她有错。

不少妃嫔,隐隐用期待的目光,瞧着这一切。

皙贤妃站起身来,洋红洒金绣百蝶穿花的裙摆从悉悉索索地响着,一旁的舒窈紧拉着她的衣摆,闪烁着天真烂漫的眸光。略顿了顿,她凛然道:“本宫虽是**之主,又岂会贪赃枉法,辜负太后及皇上的厚爱。若宫中谁不信,可去查档,本宫是将这金线在自己的份例中克扣。”她朝一旁唤道:“萱草,把尚宫局的佟司制请过来。”

不一会儿,萱草从殿侧带上司制房的佟司制,匆匆跪下行礼后,佟司制手中的书册被一旁的小福子用金盘呈上,承熠同太后略翻了翻,便笑着朝身边的人儿说道:“朕自然是信你的,更何况这档案上明确记载你分下的金线量,只是不想这小小一件事,绕出这么大的事端,除夕之夜也不给个痛快。”话及此,落在碧贵嫔身上的目光冷似冬雪。碧贵嫔面色发白,依旧强自镇定着:“臣妾错听他人言语,让顾妹妹蒙冤,又在这大好日子给太后和皇上心头添堵,臣妾有罪。”

她的身影,如同掉进大殿灯火中的盲区,一瞬间地黯淡了。

太后素日是个和善的,此刻也冷着脸色斜睨了她丝毫无血色的脸一眼:“宫里头这些个妖妖调调的手段,真真是最可恨的。今日是除夕,哀家也不想见血,就饶了前头那贱婢一命,罚去苦刑司做劳役,而碧贵嫔禁足一月,罚半年俸禄。顾贵人……”

承熠笑道:“顾贵人一片孝心,又遭人陷害,今日倒是好日子,顾贵人得到这样的彩头,也是她的福分。母后要是想宽慰她,儿臣以为,也不能太过,不如让她先晋升为正五品嫔位,赐号妍,这样最合适不过了。”

太后原先是想略施惩戒,见皇帝开口也不好拂逆他的面子,只含笑点点头。

“奴婢冤枉啊皇上!”流岚歇斯底里地大叫,她伸手拨开一旁内监的手,像疯了一样指着顾兰漪大骂,“你这个毒妇,是你害了我……”

皙贤妃蹙眉喝道:“这些个奴才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快拉下去。”她冷冷瞟了流岚一眼,“若是再胡言乱语,休怪本宫不客气。”

殿里又悄然无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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